“孩子，还留着？”

冷燕秋这句问话令来雪莉紧张起来，她不由自主伸手贴住肚子，眼泪再次奔涌而出。

“我，我舍不得。”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本来可以的，可，可大夫说，B超上显示，我先天子宫畸形，其实不容易怀孕，而且孩子也成型了，我都看到了，那么小，真要打掉了，以后，可能……”

她再次崩溃哭出声来，把脸埋进被子里，像一只绝望的困兽。

来父在外打工，来母沉迷打麻将经常不归家，来雪莉换下厚衣服听同学笑说她胖了的时候，迷迷糊糊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许久没来例假，偷摸买了试条……

冷燕秋在她家离开后，来哥回来又是一番闹腾，然后去男孩儿家谈判，最后由来母与男孩妈一起陪着去医院检查，准备打胎。

可是B超图像能分辨得出，已经三个多月的小婴儿四肢、头部、面部轮廓逐渐形成，且牙齿、嘴唇、生殖器都已经基本成形，男孩妈当场就要给来家母女磕头，她说那是个男婴，做B超的大夫没有承认也没有反对，加上来雪莉先天子宫畸形的结论……

事实总是这样难以预料，冷燕秋也看到了B超单子，尽管她实在理解不了婴儿奶奶到底是怎么断定为雄性的，也不能再建议人家把孩子打掉。

作孽啊！一时欢愉换来个如此大的坑，怎么选择都不可能得到内心的安宁，也不奇怪来雪莉如今的表现。

终归，没有壮士断腕的决心，那就，祝母子平安吧！

未来会怎样，秋姐再大的神通也帮不上忙。

她翻出墙的落地声有些重，原本守在院门口的欣欣跑过来，询问：“雪莉在家吗？我听着有动静。”

“不在，有动静是她家电视还开着，我给关上了。”

“这样啊？那可能真是去打工了，来雪莉说过，她要打工可不会去城里小工厂，好歹去个大城市长长见识。”

“嗯。”冷燕秋答应着，心情沉重。

她不能告诉别人内心的感受，包括丁桂花。

丁桂花却很兴奋，她真的可以作为优秀学生家长代表出席家长会并当众发言？这是多么巨大的荣誉啊，她受之有愧，但是闺女说她可以，叫她好好准备。

准备什么呢？在冷老太太万分艳羡的目光下，丁桂花先找衣服，后悔没多买几件上档次的衣服鞋子，连夜熨烫，连夜化妆，画完不满意再洗掉继续画，后悔自己之前怎么就没好好练练化妆技术。

冷燕秋听着隔壁屋里的动静，又慢慢儿释怀，她给来雪莉发信息：“我忽然明白，人生任何时候都可以从头再来，只要自己不放弃，有勇气，一切都会变好。所以，别再哭，我期待半年以后又能见到你眼睛放光谈起理想的样子。”

理想，是同学们无数次谈起的话题。来雪莉打小臭美长大追星，理想就是等挣钱了可以坐飞机坐高铁感受一把现场追星的滋味儿，想怎么追就怎么追，想给爱豆买什么礼物就能买什么礼物。

多么难以言喻的理想啊，但她说起时双眼放光双手合十的样子，是真的虔诚。这理想也是真的陪伴了她的青春岁月，促进了她的努力。冷燕秋不能理解，但尊重。

明天的家长会，她也有发言任务，学校里要求她讲讲如何在学习上自律，给初三学生与家长们一些启示。

她要好好准备。

三班教室里，来雪莉的桌凳还没挪开，按照孙老师的经验，是有一部分孩子打工几天就嫌累又跑回学校里来享清闲的，而来雪莉给老师们留的印象就是娇气吃不得苦下不了力，回校的可能性更大。

所以，先留着吧！

来雪莉辍学打工的消息也有后遗症，班里很有几个女同学心动了，天天穿着校服坐在教室里多么枯燥烦闷啊，出去打工可以更自由的描眉画眼买新衣服戴首饰穿高跟鞋……

学生不愿意服从学校管理，下午的家长会同样有一部分家长坚决不到席，各班班主任手机打到滚烫，有的推辞在外地在工作，有的亲爹推亲娘、亲娘推亲爹去，有的干脆不接电话。

所以在农村学校就不需要监察老师们收礼的问题了，因为不会有学生家长需要行贿，老师们恨不能给家长送礼。

这次到场超过三分之二的人数，班主任们还很满意，得到了校领导的夸赞，夸这届学生家长素质还是蛮高滴，知道对马上毕业的孩子着紧了。

先是全员进主会场，等程序完成后进各班与老师们交流。

校领导讲话，家长代表讲话，学生代表讲话。

丁桂花穿着半高跟皮鞋上台时，冷燕秋紧张了，担心她下一秒钟就会跌倒，毕竟眼力太好，丁桂花两条腿颤抖的幅度有点大。

果然，掌声一波一波铺天盖地涌向丁桂花时，她的腿不会向前迈了，一脚一个台阶，抖如筛糠。

一道风一样的身影及时到达，一手扶着她的胳膊，一手半伸做指引状，母女二人缓缓上台，台下掌声更热烈了。

“看人家的孩子，学习好，还孝顺！”

“看人家的妈妈多幸福！”

从台阶到发言席，丁桂花的几步走，走出了洪荒之力，她全身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展与轻盈。

“不要慌，念稿子就行。”

知根知底的母女哈，做女儿的听了她半宿儿的念稿背稿，真心奉劝亲娘大可不必，又不是考试，你背发言稿有多大意义？下面观众还能给你评分是咋滴？没看大校长二校长都是照本宣科的吗？

还有，发言席有座位，大家都是坐着读读讲讲，很符合规矩。

冷燕秋安置下了丁桂花转身撤走，孰料想丁桂花一开口就又站了起来，没办法，她想表示郑重。

掌声自动再起，她鞠躬，九十度，认真。

对学校对老师们的感恩，丁桂花是诚心诚意的，感恩他们善待自己的孩子。

“……我的女儿很优秀，但我是个不称职的母亲，缺席了她近九年的学习生活。所以，如何教育孩子的话题，我不敢说也没资格说，让我的女儿给大家讲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