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疫病过了好几日,总算是有控制下来的眉头了。
往日里沉闷的汴京街头这才有了几分闲谈。
茶楼里,安子明嘴里哼着小曲儿,正摇头晃脑听着台上的戏曲。
“二公子!二公子!您要小的办的事情搞砸了。”小厮小心翼翼不敢上前,愁眉苦脸生怕再挨了一脚。
安子明翘着二郎腿问:“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
那府上的二表妹柔柔弱弱,我见犹怜。他不过是想让人将染了疫病的东西丢进意园,竟然没办成。反正这疫病又不会死人,治疗得好顶多就是满脸红疹子,退下去也会留下坑坑洼洼的疤痕。
不过这事儿吩咐下去好几日,疫病都得到控制,也没见到他这二表妹出事。安子明冷哼一声,成日里躲在园中,倒也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
小厮急得跺脚:“我的二公子诶!那可是老爷夫人心尖上的人,意园的防守就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飞不进去?”安子明哼哼两声:“那就让她自己出来呗。”
他明里暗里阻拦他哥哥靠近二表妹,做什么非要脑子一热想着去当义父的上门女婿,他能让这事儿成了才怪。
一想着安意极有可能破坏他十几年来的荣华富贵,他就恶向胆边生,一把摔了茶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
意园里,安老夫人嘱咐了姜藏月几句。
“意儿,最近府上发生的事情很多,娘分身乏术恐怕不能照顾得面面俱到,你近日莫要出府,免得遇上危险,平日里想要什么只管吩咐下人去做就是。”
安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姜藏月颔首,冲着安老夫人甜甜一笑。
“二小姐别怪老夫人,老夫人近日为着大公子的事情确实是忙。”宝珠一边整理着新到的衣裙一边有些唏嘘开口。
大公子的差事也有廷尉府在其中周旋的缘故,是举足轻重的差事,靠的都是老爷的名头。朝中正儿八经的官职就那么些,说起来是僧多粥少,如今这个巡防的空缺已是来之不易。
“大公子哪儿能那么容易出事。”宝珠不断地安抚着她,又想着大公子心悦二小姐,两人更是门当户对的表兄妹,若是能成,她将来可不就是二小姐身边很有面子的陪嫁大丫头。
姜藏月笑道:“成日里总听你提及子真表哥很是出众,那子明表哥与子真表哥乃一母同胞,想来也是出色的好儿郎?”
闻言,宝珠给她绣荷包的手都停了下来:“那可不一样。”
“如何不同?”
宝珠左右瞧了瞧,见没什么人在近处:“二公子说来更像是周夫人的性子,这吃喝玩乐样样精通,身上至今没有什么正经职务,跟那外头的浪荡公子没什么区别。”
姜藏月道:“娘亲不管?”
宝珠满脸忧愁:“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烂泥扶不上墙老夫人还要如何去管,不过是瞧着大公子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姜藏月点点头。
安意回来了,安子真有意与她结亲,结亲后安永丰必定不会再花费更多的资源,是以挡了安子明的路,他这才有些狗急跳墙了。
“二小姐可莫要说是奴婢说出去的。”宝珠小小声:“二公子其人睚眦必报,平日里得罪他的人可没什么好果子吃,二小姐这荷包底子绣好了,您想要什么样的花样子奴婢给您......”
“宝珠在说什么?”园外有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宝珠当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住嘴放下荷包行礼:“奴婢见过二公子。”
姜藏月抬眸看了他一眼,神情含笑:“子明表哥。”
“表妹瞧着倒是清闲。”安子明笑了一声,且上前几步:“表妹刚刚回府,可莫要听信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倒让咱们自家人跟自家人不亲近了。”
“子明表哥多虑了。”姜藏月笑了笑:“我不过是与宝珠讨教几个荷包绣法。”
安子明挑了挑眉,目光再度落在她身上,忽而似想到了什么。
这汴京疫病虽然是结束了,但拍花子仍旧不少,若是这表妹在出府游玩的时候被人破坏了名节,想必他那蠢货哥哥对结亲这事儿也就算了。
一边想他一边啧啧两声,这表妹出落得确实是好,鬓发如漆,玉珠斜簪,巧笑美盼,容色干净,若满身香雾簇朝霞。
尤其是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在鹅黄衣裙的衬托下,她的影子落在浅薄天青的光色中,更是晶莹如玉。
安子明只觉得嗓子有些说不出声的干痒。
“二公子可是有何事找二小姐?”宝珠忍不住开口。
安子明本是拧着眉,却突然笑了一声,而后故作亲近开口:“表妹,听闻如意坊新到了几颗稀世罕见的东珠,可要去瞧瞧?”
姜藏月神色一顿。
她在意园安静待了这么些时日,安子明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么。借他的手除掉他自己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譬如此刻安子明突然邀她去看什么如意坊的东珠。
宝珠闻言手心发凉,连忙替姜藏月开口:“二公子,老夫人说了现下汴京混乱,二小姐最好不要出府,不如改日......”
“再说话老子拔了你的舌头!”安子明露出自己跋扈嚣张的一面,宝珠急得眼睛都红了。
见姜藏月没动,他挑了挑眉:“表妹莫不是觉得我会害你不成?还是觉得跟我一起出门不安全,若是如此表妹大可以放心。”他再度嬉皮笑脸:“这如意坊的东珠争抢的人极多,若是去晚了,可就什么都抢不到了。”
宝珠咬了咬牙,低声下气行礼:“二公子,二小姐喜欢东珠奴婢可以代二小姐去如意坊买下,二小姐向来身子不好,这汴京疫病还有余温,实在不当出门!”
“瞧瞧宝珠姑娘说的什么话,咱们公子也是一片好心。”安子明带来的小厮更是知道怎么说才能让自家公子高兴。
安子明拨开宝珠的身影:“表妹连这个面子都不给?”
姜藏月似有些犹豫:“子明表哥,娘亲确实说过最好不出府。”
“咱们悄悄去。”安子明蛊惑她:“表妹既然喜欢东珠,又怎可忍痛割爱,咱们廷尉府难不成还怕了谁不成,便是在汴京横着走也不会有人多说上一句。”
“二小姐......您......”宝珠看着打定主意的安子明更是急得拉住她的衣袖,姜藏月回握住宝珠颤抖的手,点点头:“子明表哥总会保护我的。”
安子明笑了。
姜藏月神色腼腆温柔,这样瞧上去更是惹人怜爱,恨不得一亲芳泽,但想到是义父义母的亲女儿,安子明到底不敢做得太过火。
安子明听着这软软小调,头皮都快酥了,干脆挠了两下,给底下人使眼色。
出府之事不会再让其余人瞧见,这宝珠自然是要带走的,他面上挂着一副亲切的笑:“表妹可不知道,如意坊在汴京的珍宝首饰向来是世家权贵小女娘争抢的,咱们可要早点去,从后门出去吧,免得义母瞧见了又说我不着调带坏了表妹。”
闻言,姜藏月乖巧点点头。
这是在如意坊附近安排好人了?
想要毁了一个女子,无非是从她的名声上下手,若毁了名声,她便自己都羞愧得再提与安子真结亲之事。
宝珠更是被两个小厮一左一右架起跟上,姜藏月莞尔一笑,轻声道:“宝珠,小声些,莫要让人瞧见了。”
......
安子明从如意坊出来,便被人请到了对面茶楼。
当推门进去就看见了安妙栗,后者不疾不徐放下茶盏:“安子明,不如你说说带我二妹妹去做什么了?”
安子明当即头上冒了冷汗,支支吾吾赔笑道:“瞧娘娘说的,我能带表妹做什么。”
“母亲近日都不让二妹妹出门。”安妙栗又说了一句,眼眸意味深长。
很明显,二妹妹回来以后,母亲并不同意二妹妹入宫,这不也是时时在防着她,谁曾想安子明倒吃了熊心豹子胆下手了。
“表妹说是想去看看如意坊新上的东珠,央求了我好久。”安子明解释说着,眼神更是不敢往安妙栗身上转,这大表妹可比二表妹心思深沉得多,老谋深算到他哥都让最好不要接触。
安妙栗指尖在桌案上一下一下轻敲,那白皙手背上显现的青筋,仿佛蜿蜒的青色毒蛇,嘶嘶地伺机而动,继续开口:“若是本宫将此事告知母亲,你可知你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安子明此番作为无非就是想毁了安意和安子真有可能的婚事,倒是与她不谋而合。既做了,也当不让人拿到把柄才是。
安子明双腿一软:“我这就去带表妹回来。”
这安妙栗显然是要为安意出头,两人毕竟是一母同胞,今日所作所为既然被看见了就瞒不过去。他只是想找人绑架安意且吓唬吓唬罢了,又不是真的想毁了她的清白。
只要流言蜚语传出去,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还费个什么劲儿。
“慢着,此事不急。”安妙栗抿着茶看着窗外阴暗的天儿,仿佛是望着一条怎么都看不清的前路。
......
雨忽得压了半边天,湿意沾湿了裙角。
一处破庙里,姜藏月和宝珠被反绑在稻草堆上,不远处一只蜘蛛静静结着蛛网。
破庙里寒风呼啸,唯一剩下半扇破烂的门怎么都关不上,潮湿的雨珠溅起水花打湿门槛。
姜藏月似疲惫得闭上双眼,再无什么动作。
安子明将她带到如意坊,刚踏进去就被人绑走了。
此处破庙在城郊荒无人烟之地,确实没那么容易被人发现,因着曾经更有过闹鬼传闻,更是荒草茂盛,让人心有戚戚。
若换了旁人自然是害怕的,但姜藏月不会。
宝珠努力挡住她身前的潮湿,红着眼眶上前:“二小姐。”
姜藏月垂眸,后者小脸煞白,急喘几声再凑近些安慰她。
明明已经怕得不行。
“想说什么?”姜藏月故作害怕开口。
“二小姐,老爷和夫人会找到我们的。”她抽泣了几声:“你多靠着奴婢些,这天儿凉,若再得了风寒可怎么是好。”
姜藏月同样惨白着脸,身子似受不住晃了晃:“咱们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宝珠道:“定然是二公子,他平日里就没安什么好心思,也不知道这些绑匪想要做什么......”
“若是有机会,二小姐只管先跑。”
“奴婢瞧着这些人就是丧心病狂的......”
她越说越害怕,却又害怕吓到姜藏月,这才住了嘴。
这府上有不少婢子都被二公子糟践过,可从没有谁敢说出去,但凡泄露了一丝的人,第二日都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想着想着宝珠又忍不住低声抽泣。
姜藏月开口,道:“宝珠,别怕。”
“二小姐。”
姜藏月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会有人来的。”
毕竟只是安子明一个人倒是没这么周全的手段。
“因为大姐姐还在等我。”
......
廷尉府二小姐再度失踪的事情很快又传进了汴京,人皆尽知。
庭芜得到消息的时候眉头皱得能夹死好几只蚊子。
薛是非这几日也窝在安乐殿里蹭吃蹭喝,连带这圣祭堂都偷懒好几日了,见庭芜转来转去,遂开口:“别转了,搞得好像谁不知你在想什么似的。”
“你不担心?”庭芜拧眉:“就这么放心?”
薛是非哼哼两声,甩给他一个白眼:“你应该担心她能扭断多少个绑匪的脖子。”
庭芜:“......”
薛是非撂碗狐疑:“不对啊,你这么关心她做什么?”
庭芜牙有些痒。
但好像薛是非说的也是事实。
“这事儿殿下还不知道。”
“他能不知道?我早晨还看见他扶着一个十月怀胎的妇人过御路牙子!”薛是非说着声音就大了起来。
“什么?殿下跟人有孩子了?”庭芜脑子嗡嗡作响,神色空白。
“怎么可能是他的。”
“什么?”
......
消息既然传到宫里,又是安妙栗阻止安子明那么快去救。
她心里自然比谁都清楚。
永芳殿内,安妙栗试戴着钗环,模糊的影子落在身后墙上,单薄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刮走似的。
然而不管再怎么涂脂抹粉,圣上就是不再踏足永芳殿了,任凭阿柳如何劝说自家主子想开些都再不得其法。
阿柳小心替她挑选着簪子,压低声音道:“娘娘,二小姐那边当真咱们不管了?”
安妙栗手上动作一顿,眼底全是冰寒的笑意,随着簪子带上,她散漫开口:“谁说本宫不管了。”
她那好二妹妹是被绑架了,不过晾安子明也没那个胆子真敢让人糟蹋了人。
如此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二妹妹毁了名声,到时候她再出面说服母亲让二妹妹入宫,也就顺水推舟了。
即便她比谁都知道一个女子毁了名声意味着什么。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安妙栗道。
阿柳踌躇道:“奴婢只是怕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情,娘娘既然要二小姐为娘娘做事,这人要是毁了,到时候送到圣上身边也就无用了,还会让娘娘跟母族的情谊更加僵持。”
不若直接求了圣上去下旨,岂不更直接。
阿柳忐忑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认为圣上现在还会来永芳殿,当真是个蠢货。”
“奴婢......奴婢......”阿柳连忙跪下。
安妙栗微微一笑,似乎那些簪子尖锐的一端要挠进她血肉里一般:“本宫就是要她走投无路。”
这样的人只有将她当成救命稻草才会全心全意向着她。
二妹妹这样干净的人实在让她看着很不舒服。
让人想要将她拖进肮脏的淤泥里。
“本宫要她......”安妙栗斜靠在自己手臂上,满眼漫不经心:“生是紫禁城的人,死是紫禁城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