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南边,永泰帝还是个皇子时的潜邸中有一处极其隐秘的不被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管辖的地牢。
这等不过明路不被官员所知的地方,关的自然是那些永泰帝并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罪犯曾经义忠亲王派来暗杀永泰帝的死士死在了这里永泰帝入主皇宫之后义忠亲王那些没走在阳光下的谋士亦然在此折戟沉沙再有北方戎狄密探,南方茜香细作都曾是这地方的住客。
不过这十几年来,从永泰帝上位之后就很少动这种私刑了。
毕竟身为天子手上权力比皇子那会儿大太多了,看一个人不顺眼丢到刑部去甭管怎样都能查出他的好十几项黑料,怎么判那罪都轻不了有的是人会代替自己折磨他们犯不着私自动手。
是以这一处暗牢,到底是很多年不曾开门迎客了,不过一开就开了一波大的。
正是黛玉送过来的义忠亲王余孽……额余孽们。
就现在永泰帝自己虽然没来亲审余孽头子倒是皇后殿下卸下了一国之母的一堆乱七八糟的钗环,荆钗布裙,简单朴素的把自己打扮成了个普通妇人之后悄悄出宫,出现在了牢里。
并且极其不符合身份地坐在被稻草勉勉强强铺了一层的牢房床榻上,一双凌厉凤目一抬,只看向了牢房之中披枷带锁的中年女子,眼中竟满满都是痛惜之色。
那穿着囚衣的中年女子浑身带着一股子阴郁气息,因为已经被动过各式各样的刑,已然是满身鲜血,现在软软地坐在牢房角落,一副已然是被玩儿坏了的样子,然则虽然如此,现下与皇后对视,却依然不落半点下风。
俩人对视了好半天,皇后终于长长叹了一声,轻声道:“阿姐,我们姐俩,也有二十余载不见了。”
那中年妇人微微挪了挪位置,虽已是满身刑伤,看那坐姿却还是从小养出来的高贵优雅,这时甚至还能对皇后微微点首:“可不是么。”
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招呼过后,皇后沉默了好半天,竟发现这多年姐妹,事到如今,除了缅怀往事之外,竟再无半句话可说。
当年辛氏一门双姝,家里太太也是个和善人,嫡出庶出都是一般教导,就连一般主母会憋着不教庶女的管理下人、礼尚往来、主持中馈的本事,辛家太太都本着教一个也是教带两个也无妨的态度一体教授,便是个庶出女儿都是同样的金尊玉贵,得体大方。
辛家不求卖女儿来维持家门荣光,虽然因着规矩,一对姐妹都得进宫大选,但辛家老爷太太其实都没有强求,甚至于在姐妹俩进宫之前辛家当家太太还说过,能不能嫁入帝王家都没关系,回家之后她一样会给姐俩物色一门四角俱全的亲事,保证姐妹俩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可是,家里虽不在乎嫡出庶出,甚至还刻意给姐妹俩烘托嫡庶并无不同,谁好好学习,谁才德兼备,这才能得老爷太太喜欢的气氛,但在进宫之后,别人家的姑娘、拜高踩低的宫人、宫中妃嫔、甚至包括了当时正在暗搓搓寻摸个顺眼王妃的皇子们,都明摆着看重嫡出。
心比天高,奈何庶出,到最后眼看着什么都捞不到只能回家的姐姐,眼看着自己啥都捞不到而妹妹一女百家求,方了,年轻气盛如她,哪怕太太说过选不中也没事,她不为难自己女儿该怎么找亲事还是找,她终究不肯就这么认了嫡庶有别的命。
可姐姐还是下不去狠手去坑那从小玩到大的妹妹,只敢豁出去勾搭了彼时最潜力股的金龟婿太子殿下,然而太子殿下已有正妃,甚至侧妃的坑都没给留下一个,姐姐便是再才貌双全,凑合凑合也只能是一乘小轿被抬入了太子东宫,倒是妹妹是名门嫡出,教养才华无一不佳,哪怕是有那样奔放的姐姐也没稍微损了她在老皇帝眼中的印象,自然而然,便成了皇子正妃。
从此,姐妹俩就再也没有见过。
毕竟即便嫁的是兄弟俩,那也是一正妃一侍妾,皇子正妃便是要和太子东宫来往,那最多也只到太子正妃,侧妃屋子里都不会去,后院之中的侍妾更是想也别想,而一直拖到了如今,可不就是二十来年没见么。
到底皇后是来套话的,不能让场子冷了下去,这会儿她看着这让她曾经无比熟悉的面容,终究是叹道:“阿姐当年,其实不该争那口气的。”
“没人能看到二十年后的走向。”中年妇人笑得浅淡,脊梁却是挺直的,“事实上,我虽输了,却至少没输给你。”
辛皇后看着这个自幼好强的姐姐,眼中心疼更甚。
没输,没人说你输。
并且还是得说,这个姐姐,才华能耐还是远在自己之上至少,辛皇后自己是被赶鸭子上架,加上林如海不敢大权独揽然后强行拖下水,这才走出后宅闺阁,被永泰帝手把手教着,林如海一字一句劝谏着,学着管了暗卫,学了男人家该会的事情,发展到现在永泰帝有事不决,都还会多多少少问她一字半句,皇后之位更是稳如泰山。
但是辛皇后的姐姐却几乎是天生的能耐,或者也有可能是太子后院之中的腥风血雨强行给她点了阴谋诡计的技能,成功在一众莺莺燕燕之中怀上并保住了孩子不说,见着彼时的太子殿下现在的义忠亲王势弱,还出了那个出生时自带莲花的证明得了天命的主意,甚至还在义忠亲王真的嗝屁之时,带着小世子逃了一命。
甚至于还在江南搞出了些事情,联系上了军方,偷偷弄出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要不是林如海警醒发现得早,不是黛玉快刀斩乱麻打出了个完美结局,现在的她依旧逍遥法外,甚至于……只要等到永泰帝什么时候下江南了,在永泰帝没有防备的条件下,来一波偷袭强攻,连窗户都给射穿了的弩箭对着龙舆来一发,则胜负未知。
女中豪杰,不过如此。
辛皇后嘴角带了一抹遗憾的笑来:“阿姐从来就能从不可能中寻到可能,小妹心服口服。”
中年妇人倒不曾想皇后竟然这么佛系,愣了两秒便又自嘲道:“可说到底成王败寇,赢了你有什么用,这不还是没能赢了外面那些男人们。再者……也是我当年瞎了眼,竟会觉得那样一个废物可以托付终身。”
皇后默然良久,还是拒绝讨论皇帝的兄弟是个窝囊废的事情,只无奈道:“阿姐,小妹是奉命来,给你一条生路。”
本来还算是好说话的那位妇人,听了这话,本来颇为洒脱的表情,便是微微一顿。
“说吧。”皇后柔声道,“阿姐,早晚能查出来的事儿,何必死扛着呢?”
那妇人盯着皇后半晌,却只能从皇后眼中看到了坚定与无坚不摧,半晌,长叹道:“多年未见,娘娘到底是娘娘……”
皇后嘴角一勾,只漠然道:“我若做不了这个娘娘,陛下必然能有新人取而代之。辛氏荣华系与我身,我又怎么可能把这位置拱手让人?再者……姨娘还没死呢。”
那妇人脸色霍然一变。
“姨娘……姨娘还活着?可她与此事无关啊……”那妇人咬着牙道。
“有关无关,都谋反了阿姐你对律法到底有什么误解?”皇后冷笑道,“阿姐行踪败露,被囚此地,却什么都不肯说,陛下无法,只得召了太太进宫说话,已然问过了家里人还齐不齐全,姨娘还在不在。阿姐也知道,太太向来不是个苛待妾侍的人,姨娘自然还在家里好吃好喝的养着,这要不要株连,全在阿姐一念之间。”
中年女子听了这话,某种那半点火焰到底是被皇后一瓢水直接浇熄灭了,咬紧嘴唇,好半晌,声音竟都带了些许颤音:“那……你……你得保证……保证我说了之后……”
“我为什么要保证?”皇后冷然道,“姨娘在陛下手里,那又不是我生母,你爱说不说,干我何事?”
中年妇人:……!!!
妹妹你可以的!
真特么不愧是我妹妹
可她偏偏就是在这样的威胁之下……
电光火石之间,中年妇人想了好几种操作模式,停留了半晌,到底是道:“是贾瑗。”
皇后眯起眼睛,仔仔细细想了好半天,终于是在自己的记忆里面慢慢把事情翻了出来:“荣国府那个……据说是出生在元月初一,命格极好,必然有大造化的少年郎?”
中年妇人沉沉点头。
“阿姐别逗了。”皇后心内虽然是惊涛骇浪,面上却半点不显,只是淡淡道,“大户人家一脚出八脚迈,身边什么时候没有人盯着,要偷梁换柱何其之难?再说了,孩子母亲难道是个傻的?”
“王氏当年也大选过,傻不傻这个你我都清楚。”中年妇人冷笑道,“再说了,贾代善对那窝囊废一片忠心,大户人家防范得再紧,还能提防自家老爷?”
皇后:……我勒个去说的我都快信了……
并且小世子出生时候大摇大摆搞了一轮封建迷信,找了个同样是据说有大造化的孩子狸猫换太子,却也是人们正常的思维误区,这操作确实是骚气……
皇后咬咬牙,又问:“证据呢?”
“我又不傻,怎会在瑗儿身边留证据最后被人发现?还是你指望着我能和话本子里一样,为了留个记号于是咬掉孩子的小脚趾?我可是孩子亲娘”
妇人说到这不禁冷然一笑,懒懒道:“还有,你方才那句话,我改了两个字,原样奉送给你。”
“什么?”
妇人已然是阶下囚,这会儿看上去又在皇后手底下败了一阵,到现在已经是不想再注意形象了,只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爱,信,不,信。”
皇后:……皮这一下你很开心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