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抿唇一笑伸手一引:“贵客请坐。”
李沐也不曾客气,更不嫌弃黛玉没有坐椅子而只是摆出了几个蒲团,直接便撩袍跪坐而下只看着黛玉慢吞吞地洗杯,落茶,冲茶刮沫……
需得说,因着黛玉跟着杨家先生那些年当真是耳濡目染,哪怕是泡茶这种小事,黛玉的动作也是仙气飘飘赏心悦目看得李沐与水溶都是一时愣神。
黛玉也没注意到两人的反应,只是又取了三个小茶杯,关公巡城而后韩信点兵这才把其中一杯茶放在杯托上送到了李沐面前次之才是水溶。
李沐是王室皇子水溶是北静郡王,既然黛玉摆出的是这么一套喝茶的程序,他们肯定也不会真的没文化到直接牛饮,少不得是先鉴汤色再闻茶香而在他们真正把茶喝进去之前还都出于从小养成的习惯先看了一眼黛玉确定了黛玉已经把茶喝了下去,茶水无毒之后,这才安安心心喝茶品味。
随后便是神清气爽,通体舒泰。
一舒服了,话匣子也就打开了:“小公子身在旅中,不知是去往何方?”
黛玉放下茶杯,笑回道:“我去京城。”
“京城?”李沐问,“看小公子带了如许多的行李家人,这是将去京城定居么?”说到这还怕黛玉尴尬,便又道,“若是不方便说也无妨,我不过随口一问。”
黛玉笑了笑,对面前的这位衣着华贵的客人虽然也有点琴箫应和而生的好感,但是要说他就能真的毫不设防,那就是开玩笑了。
林如海才告诉他江南最近时局可能不太稳便,天子多半会派个皇子来盯着。而论及南下,便少有人不走水路,这会子既然在运河上遇到了这等神采气度都相当不错的人,黛玉少不得要多留个心眼儿。
既如此,肯定是不能瞎说免得留下什么坏印象,更不可能透露任何林如海已经私自给他透露了天子严命保密之事的消息……
念及此,心思已经是转了好几转的黛玉才要开口,便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种……弓弦一点一点被绞紧,发出来的吱吱呀呀之声。
前头也说过了,草木成灵总是格外敏感,对外界的危险总也有一种近乎于变态的预知之能。黛玉如今虽是人身,绛珠仙草的本能却也被杨二郎彻彻底底激发了出来,是以该有的能耐,他全都有。
可李沐不知道黛玉这是咋地了啊,还忍不住问了:“小公子?”
黛玉回了神,脸上的表情也很快转为郑重,仔仔细细地琢磨了一下即便是一批弓弩在暗中偷袭,那被刺杀的对象应该是谁,对方可能是什么来意。
很快,便对着李沐开口:“现在……有个热闹可看,公子来吗?”
李沐一挑眉:“什么热闹?”
黛玉也不回答,只从蒲团上爬起来站到了船舱的窗户边上,随后格外心大地开了窗户。
窗户一开,便是李沐都能听到一声极其刺耳的呼啸之声响起,随后,带着寒光的黑色弩箭直接射穿了窗户,射入方才李沐与水溶所在的船舱,最后,还发出了相当惊人的“夺”地一声。
非是箭矢大力入木,绝对发不出这种吓死个人的声音。
李沐:!!!
水溶:!!!
当然了,李沐是个皇子,水溶是个郡王,虽然心内惊涛骇浪,但是面上都还算是绷得住。
只是后背有点凉,还有点后怕
如果不是李沐突然薅了一壶酒过来要看抚琴之人,现在他们俩多半还在船舱之中小酌怡情,也不知半醉半醒的时候,会不会被那个弩箭射个对穿。
念及此,李沐也只有赶紧感叹一句祖宗保佑,随后便无比干涩地,强行压抑着自己的恐惧开口:“果……果然是好戏。”
黛玉心说你的声音听起来都带颤音了,就不要再装什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了好么,脸上却是半点没显现出来:“没完呢,公子你看。”
李沐心里玩命s着看个鬼啊看,然后心里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地,继续看过去
接下来,又是好几声弩箭划破空气的尖啸之声,不过眨眼之间,便又是好几根弩箭争先恐后地射入了船舱,生怕里面的人不死。
看得皇子殿下头皮发麻,感觉自己已经被插成了刺猬,脸色也是越来越白,手中还死死地握住了窗框,这才能控制住自己已然在发抖的双手。
黛玉恍若不知李沐的这么个小动作,只是抬手指了指一个地方,还是那句话:“您看,还没完呢。”
抱有一种妈的都这样了,我还能咋滴,看就看吧的心情,李沐吞了一口口水,强行偏头顺着黛玉指着的方向。
那里,是一根着了火的箭矢。
火箭没有弩箭那等划破空气的尖啸之声,不过也因为体积比较小所以速度也是不慢,很快就按着那些弩箭去过的方向,直接射入了那个可能已经被弩箭射成了刺猬的船舱。
火势瞬间蔓延而开,很明显后期射进去的弩箭都应该捎带了火油。
需得说,从第一根射出开始,船上就已经有人在尖叫“有刺客”,可等到火势蔓延开来,“有刺客”便是转成了“走水了”。
可这时候铺天盖地的箭矢立刻不要钱一样朝着那艘船射了过去,火力压制,明摆着就是在防备着船上的人,甚至是在岸上的人靠近那艘船,然后提水救火。
“他们……是想即便射不死,也要活活烧死本……烧死我……”李沐终于是再按捺不住自己的恐惧,颤声开口。
水溶表情也是相当不好看了:“可他们是谁,又是从什么地方弄到的这些军械,更是如何知道……知道您的行船所在呢?我们明明是先行一步,随便找的一艘客船啊?”
黛玉跟着杨家先生见过的骚操作到底多了去了,这会儿倒是还没完全被吓趴下,只是沉声道:“船上有他们的人。”
“啊?”
黛玉轻声开口:“他们是谁这个说不好,从哪弄到的军械也不好说,但是如果是我安排这次暗杀。”黛玉抬起头看着李沐,眸子里面很纯良,说的话很凶残,“我会至少买通一个船上的人,地位不需要高,也不需要是个练家子,只需要在这个时候要从外面把门锁上,这就能保证,您二位绝对被烧死。”
“我们若跳水呢?”水溶道。
黛玉深深看了一眼水溶:“您会水,但这位公子呢?”
李沐心头突然一跳。
水溶水性虽然不好但至少会水,可他金尊玉贵,天生还不爱动弹,骑射课程都很敷衍,水性就……
真到了他们俩都在船上然后被如此强大的弩箭压制着活活烧死的地步,水溶还有搏命跳水的希望,他就呜呼哀哉了。
若如此,为了把真正的死因传出去,他也只能给水溶一个贴身的物件,他死,水溶活下去,想办法告知天子江南事情复杂,让天子派个真正有能耐的皇子来主理此事,再清查军中哪的居然被动用了。
“可……”李沐深吸一口气,强行逼自己冷静下来,但心性纯良没见过世面如他,这时候还能问出“可楼船木质,这种刺杀如何能保证不殃及别人呢?”的话来
黛玉也不点破李沐实在是过于天真,只抬手一指:“一,他们并不关心会不会殃及无辜,二,您看,他们已经停了。”
李沐再顺着黛玉的手指看过去。
好几艘大船大半夜的已经脱钩而去,半夜有风,又是顺水,跑的那叫一个麻溜儿顺利,而在没有了那几艘船暗暗射箭的火力压制之后,在船舱之后躲着的船工加上奴仆们都能够从容出来灭火。
可这时候,起火那个船舱加上周围的屋子,已经是烧得活人绝对活不下来了。
“三公子,现在……”水溶看向了这位受命下江南,一是长见识,二是盯着林如海的三皇子殿下,问道,“该怎么办?”
从来都只是好好读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但是骑射兵法却没一项能拿得出手的李沐颤声道:“阿……阿溶看呢?”
水溶知道今儿个可算是把这位文质彬彬的皇子殿下吓到了,连说话都轻了许多:“回京。”
“回京?”
“嗯。”水溶看向了黛玉,突然问道,“小公子的意见呢?”
黛玉笑了笑,那样温煦的笑容倒是让今夜惊魂不已的皇子殿下稍微冷静了一些:“还请三公子给在下一封手书,让在下能派个家人去船只那边通知二位的仆从,宣扬二位已然过世之事,麻痹那暗杀之人。而二位秘密潜行回京。”
“为何?”
“那些人明确便是冲着二位来的,也是要置二位于死地,可看样子二位似乎是没带太多人出来,明面上肯定打不过他们,不如索性遂了他们的意,传出二位已然过世的死讯麻痹对方,自己默默潜行回京,带足人手查明他们是谁,再做打算。”
李沐有些犹豫:“可是……”
“可是什么?”黛玉轻声道,“还有什么东西比命更重要的吗?”
李沐心里一跳。
可是他回京之后,这么灰溜溜的回去了,老爷子肯定雷霆大怒,这件事肯定不可能再交给他了。
甚至,事情办的一点都不利索的他,从此多半就被踢出能夺嫡的行列,等着做个闲散王爷了此残生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