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内两人在对峙。
“啪”
黑子落局。
伯特的视线顺着那双手落到主人的身上元宝硬领的素白袄裙簇着银绣锦纹如山茶花一般清新明丽微弯着那嫣红的唇角藏着一段令人遐想的心事。
珠儿扇子轻摇,顾看着炉火。
细烟袅袅升起,琳琅用黑子轻敲了一下棋盘边沿,神情悠闲,“伯特老师该你了。”
伯特才从这副美人执棋的清灵画卷中回过神来一看棋盘内的局势,顿时头都大了,“我说夫人啊你这样让别人无路可走的啊!那什么不是有句古话说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说的也是。”
琳琅表示赞同又捡回了之前那枚棋子。
还没等洋老师松一口气,对方手指一伸落在了另一个地方。
胜负立分。
伯特:“……”
琳琅双手支着下巴,笑眯眯欣赏他失魂落魄的神情。
伯特叹了一口气“看来夫人真的是很讨厌我呀。”
“怎么会呢?”琳琅挑起眉振振有词地说“我当然是敬重老师所以才会想要快点结束,不让老师在思考中饱受煎熬。”
“不过,要是我的敌人……”
她冲着伯特一笑,“我肯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死了反而是解脱了。”
伯特只觉得后背一阵凉飕飕的风吹过。
“我知道。”他低声道,“不过,夫人,他毕竟是……你就不能网开一面了?”
“老师是心软了?”
琳琅端详着暗红棋罐上的群雄逐鹿之相,那支金色箭翎刻画得栩栩如生,杀气顿起。她漫不经心道,“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你们是多年的故友……但是,那位夫人恐怕是要伤心了呢。”
伯特沉默了。
好一会儿,他才嘶哑着嗓子开口,“我能有的,都给你了,为什么还要紧追不舍?”
“老师这是什么话?你有的,不都是我自己堂堂正正赢过来的吗?这次我要的,只是一笔并不多的封口费而已。”琳琅指尖摩挲着棋罐,姿态难得透出几分女儿家的娇慵,“伯特老师,老实说,我不太喜欢您这种说话语气,您是在谴责我吗?”
“我以为,您早就认清了自己的位置。”
她着重咬了后边那两个字。
“对不起。”伯特悚然一惊,连忙道歉。
“与其说这种话,不如在行动让我看到老师的诚意。”琳琅款款起身,珠儿立即取了一旁的红色披风给她系上。
“我相信老师是不会让我失望的。”
她福了福身,裙摆曳动,眼波流转着灼灼的烟霞。
伯特来到这里十几年,第一次真切领略到了“蛇蝎美人”的含义。
他与秦家那位小姐的事原本瞒得好好的,不知怎的被琳琅察觉到了。他被这个女人拿捏住了把柄,伯特为了保护心爱的女人,不得不听从她的话,还要做出一些违背道义的事情,心里说是不怨是不可能的,可是瞧见这人在眼前那千娇百媚的姿态,怎么也恨不起来。
秦家小姐的生辰很快到了。
宴会那一天,琳琅挽着纪泽的手进场。
这纪家的少奶奶穿着一袭孔雀蓝的天鹅绒旗袍,领口与袖口嵌着白色的花边蕾丝,臂挽薄透轻纱,眼如秋波,烟视媚行。
旁人纷纷看过来,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纪家大少的貌美新欢。
纪泽略感不自在,妻子愈发光彩照人,他反而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比起琳琅的清雅秀丽,宴会的女主角穿得十分华美,火红的紧身旗袍完美显出了性感的曲线,使得她第一时间成为了全场的主角,那开衩一直延伸到了大腿,踩着镶嵌着珍珠的高跟鞋,演绎了何为风情万种。
秦慧心成了众人眼里的焦点,摇曳生姿朝纪家夫妇走来。
“泽哥哥,你终于来了。”
她轻启红唇,语态多了一分娇媚,“让我这个寿星等你这么久,该怎么罚你才好呢?”
纪泽笑容更加真挚了些,与平时的疏离淡漠是不一样的,这足以说明秦慧心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看来我只能送一份大礼让寿星消消气了。”
他示意家仆将礼物呈上去。
黑檀木长盒里装了一套红色丝绒旗袍与其相称的昂贵首饰。
纪泽对于心上人是毫不吝啬的,单是这件梅红色的金绣旗袍就动用了上百绣娘耗时三个月呕心沥血赶制而成。
秦慧心显然也知道对方对她的情意,红唇扬起,颇有矜傲之态,“我不是说了吗?只要泽哥哥能来就好,礼物不准备也没关系。”
她对于纪泽的态度也是不同的,之前有个富商送了她整整十二件生肖古董,她也只是淡淡恭维了一句,就让人收回去了。
“既然泽哥哥送来了,那我就去换上好了。”
秦慧心就像个得到了糖果的高兴小女孩儿,兴冲冲上楼去了。
从头到尾,她连一个眼神都没扫过琳琅的身上。
对于这类的万人迷女性而言,她已经习惯被男人高高捧起,对周围女人的嫉妒早就能做到熟视无睹了。而且,像琳琅这种从面相与身材来看只有中上之姿的女性,根本就不配做她的对手。
因此被忽略也是很正常的事。
她也没仔细看琳琅的脸,只当是她是纪泽找来衬场的名伶。
秦慧心对戏子向来也是嗤之以鼻的,尤其是女戏子。
戏子薄情,没了钱翻脸就不认人,她相信纪泽不会将心思放在这种人的身上。
“她就是这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你别往心里去。”纪泽低声对琳琅说,竟然有一丝安抚的意味。
“秦小姐真是独树一帜。”琳琅笑了笑,也不甚在意。
秦慧心大概是将所有的心思都花费在与男人打交道之上,对于其他事就显得淡漠无情了她甚至认不出来前几个月替她当了挡箭牌而流掉一个孩子的徐琳琅。
实际上,秦慧心对徐琳琅因她流产的事确实不放在心上,毕竟当时的情况又不是她一个弱女子可以选择的。
何况,徐琳琅本来就是她的替身,泽哥哥好吃好喝养了她那么久,替她当挡箭牌不是很正常的吗?
秦慧心觉得徐琳琅应该知足了,泽哥哥由于与她相似的眉眼,给了徐琳琅正妻之位,那么多的女人都眼红的位置,不过就是失去一个孩子而已,往后还可以再生,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在秦慧心换衣服的时候,纪泽带着他的妻子去别处寒暄了。
其他人感到十分惊异,几乎难以将眼前这个气质如兰的女人与纪家那个少奶奶对上号。
他们看琳琅眼神顿时充满了同情,估计也是被那天的事刺激大了,所以才会做出这么一番脱胎换骨的变化。
纪泽也受到了一些舆论的压力他们纷纷猜测他与秦家大小姐的暧昧关系。
不过对于这个圈子里的人来说,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他们觉得纪家大少最多是有些不厚道,让自己的妻子无缘无故遭了罪。
纪泽得体应对这一切。
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其实也是心中有数的。这个男人懂得取舍,对一些议论并不在意。
他心里还装着秦慧心,一阵子之后,见她还没下来,不由得有些心生疑惑,便同妻子说,“我先去方便一下,你跟她们先聊着。”
琳琅乖巧应了,看他抬脚上了二楼。
秦家与纪家是多年的世交,两家来往频繁,纪泽对于秦慧心住的房间是了然于心,他毫不费劲避开了那些来往的人,轻车熟路来到了秦慧心的闺房门前。
门并没有锁上,反而开了一条缝。
里面有两人在争执。
“弗兰克,我说了多少遍,我跟子明只是朋友关系,是正常交往!”
女声充满着不耐烦,隐隐夹着一丝尖锐。
“正常交往?你昨天一晚上都没回来,在他家里待了整整一晚上!你们一男一女的,在他家里,没回来!见鬼的正常交往!”
“男女之间难道不可以有正常的友谊吗?别用你那龌龊的眼神看我们!”秦慧心姣好的胸脯上下起伏,看得人眼珠发直,“还有,你别把华夏女人那一套出嫁从夫规矩按到我头上,你想限制我/的/自/由,门都没有!”
高大的卷毛男人怪叫了几声,似是有些暴躁,他说不过秦慧心,直接上前,大力扯开了她的旗袍,指着她锁骨上的红痕说,“你看,这就是证据,你出轨的证据,你别想抵赖!”
女人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慌张,她不知道为什么这向来对她千依百顺的男人突然之间变得这么聪明了,她想着也瞒不过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是又怎样?我们一开始不就说好了谈恋爱不影响自由吗?凭什么你们这些男人就可以在外面彩旗飘飘,在家里红旗不倒,女人就不可以找情人了吗?”
弗兰克咒骂一声,捏住她的皓腕,“你果然承认了,你这个三心二意、水性杨花的女人!我决不允许其他男人得到你!你想从我身边逃开,想都别想!”
秦慧心还没见过他发怒的可怕一面,愣在了当场,紧接着一股委屈就涌出来了,她拼命撕扯着男人的衣服,“你这个禽兽,你居然强迫我!离婚,我要离婚!”
凭借着身高与体力的优势,男人轻而易举就将秦慧心放倒在床上,抬起她一条腿,就要横冲直撞。
她呜咽着,一副梨花带雨的姿态,“弗兰克,你这样对我,会遭报应的……”
“遭报应之前,我先把你毁了。”男人冷笑着,毫不怜香惜玉。
“嘭”
高个子被狠狠掀翻在地。
“泽、泽哥哥?”
秦慧心呆呆看着从天而降的英雄。
“你没事吧?”
纪泽目不斜视,用床单裹住了她春光泄露的胴体。
那种温柔的动作一下子触动了秦慧心,她扑到他怀里大哭。
“离婚!我要跟这个混蛋离婚!我再也受不了他了!”
“好。”他耐心安抚道。
弗兰克从地板上爬起来,眼神阴鸷,“离婚?你想都别想!”
纪泽搂着秦慧心,淡淡地说,“三千大洋。”
“这笔钱足够你重新娶一个容貌体态都属于拔尖的华夏姑娘了。弗兰克,这里不是你的地盘,我想你应该不想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凋零在异国,你的爹娘与妹妹不是在等着你回去吗?”
高大男人捏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突起,阴晴不定看了看两人。他的视线从秦慧心那漂亮的脸蛋上掠过,忽然嗤笑一声,“纪家少爷出手果然阔绰,连人家不要的破鞋也赶上捡!好,三千就三千,你什么时候拿出这笔钱来,我什么时候就去登报离婚!”
他摔门而去。
纪泽隐约听见楼下的喧哗声。
“泽哥哥,对不起……”秦慧心抓着他的衣领,“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在我面前,你永远都不用道歉。”
纪泽轻笑了一声,“你只需要高高兴兴嫁给我,就够了。”
秦慧心的美眸骤然亮了,“你要娶我?”
“嗯,可能要稍微委屈你一下。”纪泽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属于别人,而别人却不珍惜你。嫁给我,我会对你好的。虽然不是正妻之位,但我会以八抬大轿的礼数娶你,爹娘早就盼着你进门了,他们会把你当成女儿一样疼爱的。”
“这一次,我们不要再错过了,好吗?”
两家人原本是亲上加亲的娃娃亲,不过就在即将成婚之际,秦慧心却打算出国留学,而纪泽根本就没办法理解她的决定,他觉得秦慧心是在找借口来推辞婚礼,他一怒之下就跟秦慧心分手,从外面带了一个跟她相似的女孩子回来,想要用自己的手重新打造一个更加完美的秦慧心出来。
岂料有一句话叫朽木不可雕,徐琳琅没有秦慧心的天资聪颖,学什么都不会,反而更加衬托出了秦慧心的女神形象,画虎不成反类犬,纪泽越发想念自己的初恋情人,最后倒是成了他求而不得的执念。
“好,我都听泽哥哥的。”秦慧心笑容甜蜜依偎在男人宽阔的胸前。
“啪”
礼盒落地,里面的送子观音碎裂开来。
纪泽回过头来。
他十七岁的年轻妻子扶着门,杏仁般的明亮眼眸泛着一层淡淡的水雾,不可置信看着搂在一起的两人。
“你们……”
她动了动嘴唇。
似是再也忍受不住了,捂着脸跑出去了。
纪泽松开了手。
“泽哥哥?”秦慧心不安抓住了男人的手。
“我去看看,很快回来,你在这里等着。”纪泽安抚了人,转身下楼,跟着琳琅出到了外边。
“你走慢点,别摔了。”纪泽在后边说,加快了脚步。
对方有意要甩开他,步子更急了,还躲进了临街附近的一家胭脂铺里。纪泽抬手掀了帘子进去,还未看清楚里边的桌椅摆设,一股浓郁的香气扑来,幽幽的,蛊惑人心。
“嘭”
男人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瞳孔开始涣散。
昏迷过去的前一秒,他分明看见了那一片孔雀蓝绣着金边的裙角,映在眼里,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幽魅的光影。
中计了。
他这么想着,可惜再也无力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