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锦文微微偏过头。
眼角的余光扫过她凌乱的发尾鲜红裙摆散落在地上。
他注意到,对方细白的脚踝多了一道浅浅的红痕。
曲锦文抿了抿唇转移了视线。
他直视前方,淡淡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偏偏选中我但是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账户上所有的钱全投给新公司的运营了不值得你在我身上花费心思。”
“不、不是的……”
她惊慌摇头,几乎要哭出来。
“我真的没有……”
曲锦文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身形顿了顿抬脚就走。
“嘭”
没走几步,他后背被人狠狠一撞。
曲锦文朝前踉跄了几步,堪堪站稳了。他低头一看置在小腹前的是一双柔弱无骨的手,腕骨很小肌肤更似新雪一般,蜿蜒着淡青色的血管。
对方紧紧搂着他,纤弱的身子在不停地颤抖。
他闻到了淡淡的香气。
“阿锦,你不要这样我害怕啊你为什么不认得我了?”
曲锦文回过神来,去扯开她的手。他眉眼疏离“我为什么要认得你?”
然而温热的泪水隔着西装外套都能感受到。
曲锦文的动作终究还是“柔和”了些没有像之前直接去掰扯开来。他越是想要挣脱,她就攥得更紧,男人的手背上多了几个月牙状的红印。
她将自己的脸深深埋进他的后背,哭过的声音略微沙哑,无端惹人心疼。
“我是你未婚妻。”
曲锦文垂下了眼,语调平缓,“对不起,我已经有了女朋友。”
“她才不是!”
原本颤抖的人此刻更是气得发抖,“她只是一个无耻的骗子!”
曲锦文长眉一皱,还没说话,又被她打断了,“我可以证明的!”
琳琅连忙绕到他的身前,连眼泪也来不及擦干,急急忙忙从黑色小背包里拿出一个保温盒,打开来,还冒着丝丝的热气。
“你看,这是锁边饺子,包法还是你亲手教我的!”
女孩冲他露出了笑容,明媚如六月艳阳,“我的手有点笨,练了好久,终于学会了。”她小心翼翼开口,“你要尝尝吗?”
曲锦文淡淡地说,“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
她失望“噢”了一声,紧接着眼睛又亮了起来,从背包里又兴冲冲掏出一只毛绒绒的粉色布偶熊,很高兴举到他面前,“这只小熊是你送我的毕业礼物,我们拍毕业照的那天你带我去游乐场,玩了好几局的飞镖赢来的!嘻嘻,老板都快哭了呢!”
“我没去过游乐场。”
曲锦文随口回应着,没有注意她逐渐被绝望吞噬的眼神,反而低头看了看腕表,他十点钟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
眼下他只想尽快脱身,口吻就有些公式化了。
“你还要说什么吗?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等等,还有”
她生怕人走掉,一手拽住他的衣角,另一只手飞快翻着包里的东西。
一管唇膏在慌乱中掉在地上,直接碎成了几瓣,宛如一块块凝固的血迹。
然而主人却无心理会。
“啊,找到了!”
一个大大的干净玻璃瓶里装着无数只彩色小星星。
女孩儿的眼眸里仿佛也盛着星光,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而他,是这片星空里的唯一主角。
曲锦文不太习惯转开了眼。
“你给我摺了好多好多的小星星,每一颗,我都有好好存着哦!你说等凑够了一千颗,就带我去挪威看最美的星空!”
她捧着装满星光的心愿,满含希冀看着他。
“你……记起来了吗?”
曲锦文又将视线挪回来,定定看她好一会儿,才缓缓说,“故事编的不错。”
“编?”
一袭红裙的女孩子似乎不太懂他的话,疑惑般歪了歪头,发辫也随着她的动作滑动,几乎要挨上那嫣红如桃夭的唇瓣,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对心爱男孩说出的话感到十分费解。
直到她看见男人那过分冷漠的眼神,红而润泽的脸庞一下子变得苍白,有些手足无措。
曲锦文立即有一种欺负小孩子的错觉,他不禁揉了揉眉心。
真是麻烦啊。
“我没有编,真的,没有骗你!”
她忽然拉起他的手,强硬将瓶子硬是塞进去,特别强调,“你好好看看,这真的是你摺的!”
细腻温软的触感令曲锦文惊了一下,除了曼儿,他还从来没有跟别人这么亲密接触过,有洁癖的他下意识把手抽了回来。
“嘭”
玻璃瓶砸到地上,溅开水晶般的碎屑。
斑斓的星光散了一地。
那一瞬间,空气停滞了。
琳琅僵硬站在原地,面皮微微抽搐,忍耐着某种被撕裂的痛楚。
她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犹如一尊毫无灵气的陶瓷娃娃,只剩下精致的外壳,里面再也恢复不了鲜活的模样。
曲锦文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皱了皱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十恶不赦的事。
也不知道她是否听见自己的道歉,曲锦文看人惊慌不已跪在铺着碎石的地上,捧着破碎的玻璃瓶,不厌其烦,一颗一颗捡回来。
而她捡得又急又快,生怕那些纸星星落在地上沾了泥。
玻璃瓶有一侧的瓶口碎得很厉害,她却根本不在意,任凭那尖锐的碎片划伤了手腕,几缕血丝沿着瓶身缓缓滑落下来。
看样子,她的确很重视这个东西。
曲锦文眼里闪过不忍,蹲下身来,帮着她捡。
“你滚开!”
令他错愕的是,不声不响的对方突然爆发了,将他狠狠推倒在地。
曲锦文只觉后背磕到一些突起的石块,稍微有点疼。
只是她的力气也不大,自己也往后摔了一跤。而且她不像自己穿着外套,裸/露在外的手臂与小腿被细碎石块磨破了皮,有些还挂了血迹。
“你不是他,你别碰他的东西!”
她红着一双眼,恶狠狠瞪他,恨不得咬断他的喉咙。
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疯狂以及……绝望。
曲锦文愣住了。
心脏仿佛被一根无形的丝线捆绑拉扯着,让他隐隐作痛。
她不再看他,喃喃地说,“对不起,阿锦,我不是故意的,你送我的东西,我有好好珍惜的,对不起,阿锦,我不是故意的,你原谅我……”
女孩的身体无可抑制颤抖起来,一遍遍重复着,“对不起,阿锦,你原谅我。”
男人慢慢坐起来,看她半跪着去捡纸星星。
她今天为了见他特意化的妆,此时也被泪水晕染得不成样子了。
由于是一直跪着爬行,膝盖更是磕出了血。
明明那么狼狈,为什么他会挪不开眼?
纵然觉得自己没有错,曲锦文内心也不由得泛起几分愧疚。
也许,她真的只是认错了人,而那个人对她又是十分重要。
这么一想,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勾起一只手臂,“你受伤了,我来帮你。”
对方身体一滞,好久才转过头来。
曲锦文耐心等着她起来。
琳琅缓慢伸出了另一只手。
以一种决绝又冷漠的方式
推开了他。
曲锦文怔了怔。
有一种很古怪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钻动着。
她怎么会……推开他呢?
“不必麻烦了。”她的黑瞳里弥漫着空洞的漠然,灰败的,没有一丝光彩,“这是我过世的先生留给我最后的东西,我自己一个人来就好了。”
曲锦文沉默了。
还差几分钟就快十点了,会议也即将开始,然而他没有挪动脚步。
对方将散落的纸星星拾回沾满血迹的玻璃瓶里,珍而重之捧在了心口边。
“阿锦,没事了,我都捡回来了,一颗也没有丢,都好好在呢。”
她低语着,温柔得一塌糊涂。
琳琅看也不看曲锦文,一手撑着地,费劲站起来,期间跌倒了好几次。
曲锦文下意识想要扶她,依旧被甩开了。
鲜血顺着膝盖流到了小腿,鲜明得有些残忍。
她转身走了,曲锦文想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按照她这种精神状态,谁知道半路会出现什么情况?尽管他不认识她,但要是放一个女孩子在危险中置之不顾的话,他的良心也过不去。
琳琅跌跌撞撞往前走。
他离她有一段距离,但有些话还是听得清楚的。
“阿锦,我流了好多血,好疼啊,你怎么不来哄哄我……”
“阿锦,你这个骗子……”
最后她说
“算了,我放弃了。”
曲锦文猛然抬头。
她抱着那个破碎的玻璃瓶,站在深绿的树影下,正对着他,七月微热的风穿过她的黑发。阳光在缝隙里生长着,被裁剪成一段段斑驳的光,投到那红裙上,折射出迷离的光泽。
“不记得也好,认错人也好,嘴上说得那么喜欢的人,还不是一样伤我。”
“倒不如……”
她顿了顿,轻轻地说,“倒不如真的死了。”
死在她最喜欢的年纪里,从此成为一道甜蜜的伤疤。
那一只被她抱在心口的玻璃瓶,装满了两人回忆的宝物,最终被主人丢弃在街边的垃圾桶。
“嘭”
他听见了。
碎了。
那片挪威的星空,熄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