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那句话的一瞬间曲锦文脑子里飞快闪过她会有怎样的反应,唯独没想到是如此平静到不可思议的表情。
在他愣神的时候,她低头解开了围巾指尖衬得那颜色更艳。
然后再亲手给他一圈又一圈缠绕上温柔得令他霎时不愿从美梦中醒来。
“新婚快乐啊哥。”
她脸上露出了一种很温暖的笑容,眉眼浅浅弯起来细细如柳梢般的新月。
加上这次曲锦文一共见了她三面,前两次基本以泪眼收场,他其实对于琳琅笑起来的样子并未留下多大的印象。
她笑起来真美啊。
他隐隐约约觉得她天生就该是笑得好看的,也天生就该是被千娇万宠的。
他心底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只是对方不等他发芽便宣告了结局。
“再见。”
再也不见。
琳琅拉着行李箱走了,头也不回。
他眼睁睁看着她在大雪中走远,再也看不清了。
曲锦文摸了摸脖子上的红色围巾,尚且还有她的温度与香气。
她说她亲手织了好几个月是送给他的“新婚礼物”。
既然对方最终把他定义成“认错的人”,他一个准新郎接下这种东西并不算妥当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晚上都在鬼迷心窍的。
曲锦文往回走想了想,又把围巾取了下来。
万一让曼儿看见了,可能又要生气了。
然而曲锦文心里想的是,他不是怕曼儿生气,而是怕自己保护不了这条围巾。
只是没料到,他刚一扯开,有一个闪闪的东西掉落下来,犹如一道蓝色的焰火,栽到铺了一层薄薄雪屑的地上。
“叮”
听到响声的他弯腰捡了起来,是一枚蓝宝石戒指。
曲锦文脑海里闪过某些片段,将他硬生生钉在原地,不敢动。
有一丝疼痛牵扯出来。
“什么时候给我量了?我怎么不知道?”
似乎有一个人在说这话,他看不清她是什么模样,却觉得她的声音熟悉温暖,好像是梦里的人。
她是谁?
为什么让他一想起来就头痛欲裂?
“乱喊什么呢,不害臊,谁是你太太了。”
“我说啊,我怕疼,你吃掉我的时候,温柔点,好不好?”
“行行行,到时候你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清蒸红烧都随你,行了吧?”
她害羞到乱飘的眼神。
她喝醉酒时对着他痴缠撒泼。
甚至还有她娇蛮戳着他脑袋喊他曲先生你真行的模样。
这些……他怎么忘了?
怎么能忘了?
那是……他仅此一生非卿不娶的曲太太!
曲锦文呆在原地,眼泪不自觉流了出来,顺着脸庞淌进衣领里。那是温热的,可他全身如坠冰窟,再也感觉不到半分温度。
然而,他才刚刚想起,大脑就像被强制清空一样,有关于她的被统统清零。
“啊”
曲锦文不由得抱头大叫,嘴唇被咬得溢出血来。
好疼。
可是比不得那种撕心裂肺、翻江倒海的悔意,如黑暗的潮水密密麻麻涌来,让他无法呼吸。
他竟然忘了她。
忘了那个曾经在心口里住着的人。
比起那段有妹妹的记忆,他宁可相信自己是那个活成隐形痴汉的曲锦文。
他会为自己的女孩子熬夜恶补少女漫画,练习蹩脚的情话。
他会为她开始相信许愿瓶、摩天轮这种一看就是哄小雌性的套路。
他会每天忧愁自己的颜不好看,不能让颜控的女朋友得到极致的享受。
别人羡慕他有车有房又温柔体贴,当他女朋友的人一定是上辈子拯救了整条银河系。
其实不是啊。
那个幸运的人是他才对。
那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子,他单是搂着她,都随时在想自己会不会弄疼她,是不是会冒犯她,万一她一个生气,不喜欢他怎么办。
他小心翼翼把她护在怀里,想为她遮风避雨。
然而,他却对她做了那么过分的事。
曲锦文现在恨不得弄死自己。
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好不容易回忆起来的片段又慢慢消失了。
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曲锦文没有犹豫,从大衣的夹层里拿出了一把折叠小刀。他失忆之后,对周遭的一切都没有安全感,哪怕是面对尤曼儿这个他好感度满值的救命恩人,他一样保持了警惕。
他往手臂上割了一刀。
鲜血流了出来。
浑浑噩噩的曲锦文陡然精神一振,他眯眼看到了有一个细小的东西在他手臂里窜了过去。他不动声色,竭力让浑身沸腾的血液冷静下来,他催眠自己,他是爱尤曼儿的。等那东西渐渐安稳下来,他当机立断剜了那块肉。
血液喷涌,有几滴溅上了他的眉骨。
然而曲锦文只是冷冷看着地上血迹里蠕动的虫子。
身体传来剧烈疼痛的讯息,但他比以往更加清醒。
男人用脚跟狠狠碾碎了那团丝线似的蛊虫。
突然,他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琳琅说要走……她要去哪儿?
曲锦文脸色一变,也顾不得包扎,飞快朝往回跑。
雪越下越大了。
他正好看见她拉开了车门,坐上车。
曲锦文喜上眉梢,立即跑过去。
“等等,我有话要说!”
她也许是没听见,车子发动了,在苍茫的雪中行驶过桥面。
还好前面有一个红绿灯,曲锦文看看四周,不顾交警的叫喊,横跨马路,费劲力气追了上去,敲了敲她的车窗。
幸好。
赶上了。
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透过茶褐色的车窗,他隐约看见对方的轮廓,她并没有转过头。
“嘭嘭嘭”
曲锦文干脆使劲拍打车窗,手指冻得早已发硬,然而他心里是热乎的。
他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
他不会再忘记她!
此时,绿灯亮了。
她一踩油门,飞驰而去。
曲锦文躲闪不及,身体被狠狠刮了一下,踉跄往后退几步,差点没撞上后头的车。
司机探出头骂他不要命了。
曲锦文没空回应,因为他抬头一看,她不见了!
他不知道她在哪。
那串熟稔于心的号码拨出去也没有人接。
他们……会永远错过吗?
一种恐慌的感觉涌上心头,曲锦文害怕再也见不到心爱的人了,拼尽全力在江边奔跑着,第一次不顾形象,狼狈至极。
新买的皮鞋由于他的莽撞破了鞋头,露出白色的袜子,但这一抹雪白很快也被路边溅起的泥泞染黑了。
他干脆脱了鞋,连袜子也不要了,光着脚继续狂奔。
曲锦文猜想琳琅可能是去了机场。
而去机场的这段路塞车很严重,曲锦文放弃了搭车。
不远处停着一辆救护车,警笛声刺耳响着。一些人在旁边围观,说是年纪轻轻真是太可惜了。
他对这些发生在身边的事漠不关心,飓风般穿过了拥挤的人群,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医护人员,抬着人的担架也晃了晃。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们在抢救呢!”
新来的女护士忍不住拧住眉骂了他一句。
“算了算了,救人要紧!”
同伴劝她。
乌黑的发湿淋淋披在洁白的帆布上,一只纤细的手无力垂了下来。
粉色的毛绒小熊“啪”的一声掉到地上,连续滚了好几下。
然而
他没有回头。
曲锦文疯子一样跑到了人流拥挤的机场,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凌乱得不像话,尤其是一双脚掌,血迹斑斑的,引来路人的围观。
他浑不在意,眼睛发红搜寻着每一个与她相似的身影。
刚开始,曲锦文还能竭力维持自己的冷静,对认错的人先是道了歉,然后表明自己的意图,“你好,你见过一个眼睛大大、长得很可爱的女孩吗?她是我未婚妻,她要走了,我找不到她。”
而面对路人的探究,他大大方方回应,“是的,她是我的未婚妻,我们要结婚了。如果你见到她,请一定告诉我。我爱她,也不能失去她,拜托了。”
他给每一个路过的人致以最恳切的表情。
但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曲锦文的神情渐渐变得麻木、暴躁而绝望。
脚底的伤口不再流血,他心里却疼得厉害,焚烧着五脏六腑。
最后,他逢人便说
“你见过我的曲太太吗?”
“我们要结婚了,你见过我的曲太太吗?”
“我曲太太很漂亮的,你见过她吗?”
状若疯魔,濒临崩溃。
机场的工作人员发现他精神状态不太稳定,上前礼貌询问。
“这位先生,请问我们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吗?”
那一瞬间,这个二十四岁眉目俊朗的男人哭得跟个小孩子似的,上气不接下气,紧紧抓住工作人员,就像抓住了溺水之后的一根稻草。
“你见过我的曲太太吗?我、我找不到我的曲太太了!”
他一遍又一遍的,反复强调。
“是我不好,是我弄丢了曲太太!不怪她,都怪我!”
怪我不够聪明,没有察觉到弟弟的恶意。
怪我不够强大,没有抵挡得住牛鬼蛇神的算计。
更怪我,竟然把你忘了。
上天仅用一个小小的失忆考验我们的爱情。
而我,竟会输得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