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辞仰头要喝她清清凉凉的声音飘了过来。
“你就不怕我在里面下毒?”
琳琅似笑非笑,手指从杯沿一掠而过。
“我从医生那里拿到的。”她漫不经心地说“是慢/性/毒/药,一个月后就会发作七窍流血而死。”
“苏辞我们玩个游戏。”
男人抬眼看她。
“如果你喝了这带毒的酒我答应你任何的要求。”她语带蛊惑“对将死之人,我向来很宽容的。”
“好。”他点头。
琳琅微微扬眉“答应的这么爽快不考虑你的家人吗?”
苏辞久久没说话。
“……我还有得选?”
她笑了,“当然,我这不是给你两个选择?”
苏辞端起酒杯深红的液体荡漾起迷人的弧度,他一饮而尽。
“我喝光了。”
他手掌覆着杯口翻过来扬了扬。
“现在,我要求你,过来。”
男人放轻了声音。
“让我抱一下。”
她没动。
引诱他签下了死亡合约的女人正满脸玩味打量着他,目光新奇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人。
她心里也许是在笑他自私?冷血?还是傻?
苏辞心底自嘲。
他不是一个爱情至上的小傻瓜却沦陷得比他想象中还要轻易。他曾经恨她入骨,不惜一切去报复她。
事实上他报复成功了如果不是意外得知真相他可能会一直沉溺在折磨恋人的变态快感中。
苏辞清醒了。
迟来的清醒是格外残忍的。
他必须要为自己做错的事付出代价。
苏辞无比清楚意识到,他对自己喜欢的人做了十恶不赦的事。而这个人的意义偏偏不同寻常,是他第一次牵手、接吻、说好要保护一辈子的对象。沉重的负罪感犹如深渊将他淹没吞噬。
逃生的出口早被封闭。
他逃不了了。
苏辞自己走上去,将对方冰凉的双手往兜里揣着。
“对不起,我很自私。”
即使知道自己已经活不长了,还妄想着她为自己披上婚纱的一天。
“我们不领证。”
“你就当做散心,陪我去教堂走一趟红毯,好吗?”
秋日的夕阳穿透轻薄窗纱,招招摇摇落在了他的脚下,连轮廓也变得朦胧模糊了,余下黑眸里的深情,清晰得不容错辩。
“可以。”
琳琅答应了。
他怔住了,好久才捂住了眼睛。
“别看,我是太高兴了。”
除了婚礼这个要求,苏辞其他方面没有太大的奢望。
他的话渐渐少了,变得克制、含蓄、隐忍。
偶尔天气放晴,他请求去外面一起走走。
看天上舒卷的云。
看水里零落的花。
看街边嬉闹的人。
看这人间的烟火,充满着温暖明媚而略带湿润的味道。
他贪婪注视着她,分分秒秒也不想放开,可他不能让她觉得反感,因此在她转头看自己的时候,苏辞飞快转移了视线。
第二十八天,手工定制的婚服做成了。
第二十九天,布置教堂。
第三十天,婚礼进行。
教堂不算很大,雪白的墙面嵌着块块紧窄的玻璃窗,那斑斓的光影在风中波动,掠过一片长势茂密的粉色夏水仙,像是光阴里的油画。
这是当年他们曾经参加过婚礼的教堂,再一次故地重游。
由于是秘密举行,苏辞清场了。
没有神父,没有宾客,没有祝福。
他一袭深黑色的西装,姿态清雅,站在空无一人的教堂门口,等着他最后一天的新娘。
午后的风略带暖意,吹得他面颊热热的。
苏辞眼也不眨看着缓步走来的新娘,薄薄的头纱笼罩了她的脸,眉眼显得柔美而清艳。
他手臂微微弯起,空出了一个足够她挽进来的位置。
红毯从教堂门口一直蜿蜒到天窗。
穹顶之下,交换戒指。
苏辞摩挲着她指间的婚戒,极为爱惜。
“相关的遗嘱我已经拟好了,除了我爸妈的,不动产全留给你,你要也好,不要也随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衣食无忧,这是仅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他张了张嘴,其实还有很多的话没有说完,但想了又想,何必呢,他已经插手过她的人生一次,造成这么恶劣的影响。
最后,他笑了笑,“祝你幸福。”
苏辞慢慢脱下了他的婚戒,攥紧手心里。
“好了,我的心愿已了,咱们走吧。”
他转身要走,衣角被人拽住了。
“不,仪式还没结束。”
琳琅指了指嘴唇,“这里,你还没有发誓。”
苏辞心头一跳。
拒绝到了嘴边,他决定顺应这一次强烈的心意。
“好。”
头纱掀开,又轻轻落下。
他探头钻了进去,温柔与她接吻。
一股温热在嘴里蔓延开来。
苏辞猛然睁开了眼。
她的唇边是触目惊心的红。
“你,这、这是怎么回事?”苏辞双掌捧起她的脸,目光震惊,“血……怎么会有血?”
琳琅冲他嫣然一笑,“你猜?”
“那酒……你喝了?”苏辞不可置信。
她笑而不答,虚弱喘着气儿,瘫软在他的身上,苏辞慌忙搂住了人,他想也不想抽出了手机,颤抖的指尖摁上了号码。
单薄冰凉的手掌覆了上来,听得她低低说,“别白费心思了,我既然想死,你以为自己救得了吗?”
“我不让你死,你就死不了。”苏辞咬牙,强行拨开了她的手,立马打了急救电话。他生怕赶不及,又抱起了琳琅往外头走,雪白的婚纱裙摆逶迤一地。
“咳咳”
怀里的人剧烈咳嗽起来,又喷了苏辞满脸的血沫。
男人简直跟鹌鹑一样,被直接吓傻了,呆立了半天不敢动。
“苏辞,你别跑,晃得我胸口好疼。”都这时候了,她还笑得出来,“血液一流动,说不定死得更快哦。”
苏辞只能将她放下,哄着人,“好,我不跑,还疼吗?你再忍忍,救护车就快来了。”
“阮阮”
他喉咙沙哑,“求你!不要睡!你不是要我死吗?我还没死,怎么可以死在我的面前?”
“傻。”她舌尖吐字,奄奄一息,“我……怎么舍得你死?”
“你可是我,喜欢了好多年好多年的混账家伙。”黑色的瞳孔开始涣散,“你第一件白衬衫,是我买的。还有这头发,我也亲手剪过。”
男人红了眼睛,犹如囚笼里挣脱不得的野兽,“那你就舍得丢下我?”
“舍不得。可是……阿辞,我受不了你那样对我,好疼啊,真的好疼。我真的害怕,你不在的时候,我一个人在笼子里,好黑,我看不见自己,总觉得哪里会钻出来一个怪物,把我活活闷死……”
“对不起!”他已经是泣不成声,“是我该死……”
“你是该死,我真想毒死你,但最后,还是没,没能下得了手。”她摸上他细长的眼尾。
“以后,自己好好改一下,遇到喜欢的,不要像对我这样,咳……”
她痛苦低咳起来,苏辞已经慌得六神无主,哪有平日的从容冷静。他用袖口试图擦拭着她嘴边的血,却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
琳琅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苏辞浑身坠入冰窖,他大脑一片空白,失去了引以为傲的理智,他拼命在想自己能够做什么,最后悲哀发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生命消亡。
他呆呆看她的嘴唇,突然扑上去用力吮吸,大口大口吞咽那鲜血。
要跟她一起死?
怎么能那么便宜他?
琳琅装作难受的样子咳嗽起来,苏辞紧张问她哪里疼了。
“阿辞,答应我……活下去……我还有好多的风景没看过……”
“你……替我……”
救护车停在了教堂外边,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小跑了进去。
圆形的穹顶边缘镶着数扇彩色玻璃窗,日光倾泻下来,斑驳成梦里的景色。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半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搂着女人,雪白婚纱上浸染了大片的血迹,骇人至极。
他面如死灰,眼珠僵滞。
没有一丝的活气。
苏辞没死,但跟死了差不多。
他想疯,可是没疯成。
也许疯了他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而在其他人的眼里,苏辞是彻彻底底疯掉了。
他不顾任何的阻拦,执意要跟一个死人举行盛大的婚礼,还邀请了各方名流来到场观礼。
举行婚礼的那一天,他穿着很郑重,头发往后梳着,胸口整整齐齐别了一枝白色的玫瑰,双手捧着一个牌位,孤零零的,一个人走在红毯上。
婚礼结束,宾客散场。
蒋成勋上前拍了拍苏辞的肩膀,“星辉永远有你的一席之位。”
他摇了摇头,“不用了,我答应她,要去外面走走的。”男人温柔拭擦着牌位,又低头亲了一口,“去看看初春的早晨,去看看下雨的长街,她会很喜欢的。”
蒋成勋笑容微微僵硬,他强迫自己忽略那毛骨悚然的感觉,又跟苏辞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期间有几个模样漂亮的千金小姐找他搭话,蒋成勋通通不耐烦打发了,大步走到教堂外面。
“等很久了?”
他看到了车边的一道纤细身影。
香车美人,果然相配。
“还好。”
对方戴着墨镜,红唇微勾出魅惑。
蒋太子爷没出息被勾得心猿意马,连忙鞍前马后,给她绅士开了车门。
“其实你可以跟我一起进去的,就不用等这么久了。”蒋成勋说,“我想跟你多待一会儿。”说着有些委屈的味道。
这海妖夫人神出鬼没,突然给他消失了两个多月,他眼巴巴等着电话,都快成深宫怨妇了。
“你觉得,我这样出现合适?”
女人手指细长,慢条斯理摘了镜片,眼尾缀了一颗惑人的泪痣,笑起来更加摄魂夺目。
蒋成勋凑了过来,仔仔细细打量,“样子是挺相似的,不过气质不同。”
阮琳琅容貌繁艳,但年龄阅历毕竟是摆在那里,偏向年轻活泼。而这个女人,举手投足都透着成熟女人的优雅妩媚,自己在她面前就跟毛头小孩似的,高兴了她就逗一逗。
他也见过阮琳琅,那种小女生绝不可能像海妖夫人这样令他着迷。
不过,太子爷并不喜欢这种由人掌控、落于下风的感觉,他嗓音低哑,“夫人一声不吭消失了这么多天,就不给成勋一个弥补赔偿么?”
“不是说了么,我家族那边出了点事情,我回去处理了。”
蒋成勋依旧盯着人。
“好吧,你想要我怎么赔?”
“那当然是”
他俯身下来,轻咬上那诱人的脸颊。
不过是浅尝辄止,他反而有些失控,不满足挪到了唇角边。
摇下的车窗有一道人影走近。
“老板。”
有人叫他。
琳琅玩味扬起了眉头。
蒋成勋眼珠通红,依然压在女人身上,含糊应了一声,“怎么了?苏辞?”
苏辞的视线扫过对方的女伴,露出了一截宝蓝裙角,隐隐约约,看不真切,本能涌起一股熟悉感。只是他如今心如止水,对异常的事情也提不起兴趣了,收回了视线,说,“我妻子出道至今的作品归属版权,我想全部买下来,希望你能中间通融一下。”
“好,没问题。”
蒋成勋一口答应下来。
“谢谢。”
他矜持斯文地颔首道谢,又冲着那位看不清模样的女伴说了声“告辞”。
苏辞往回走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
他将牌位爱惜藏进了西装里,捂得严严实实的。
“阮阮,看,下雨了。”
“想吃栗子?好,我给你买。”
“知道了,小馋猫,是你最喜欢的奶油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