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在客厅里摆弄着新摘的山茶花。
“嘭”
半掩的门被人狠狠踹开。
兴师问罪的来了。
她神色不变剪了茶花多余的枝叶,再徐徐插进白瓷细颈瓶里。
“你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你别装傻。”蒋成勋压抑着翻滚的怒气脸色沉沉,“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我转让给你的股份会投给那个小子?”
他们父子俩从来没摔得这么狠!
在今天蒋氏彻彻底底成为了笑话。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是他从未怀疑过的女人他即将带回家的女朋友!
琳琅诧异看他,“有什么不对吗?既然你将股份给了我我自然要为公司的未来发展着想。你太贪功冒进以致于开发项目投入的资金都打了水漂,造成严重而不可挽回的损失。我认为,锐意开拓又不失沉稳的杨先生比你更适合董事长的位置。”
“仅仅因为这个狗屁理由?”蒋成勋冷笑。
“当然……不止。”
他眼瞳紧缩。
她折了一朵清丽的山茶花轻巧别在耳边,笑盈盈地说“实际上,我只是想欣赏太子爷失魂落魄的脸,这个理由充分吗?”
看他云端上高高跌下来。
血肉模糊。
“这他妈的都什么玩意儿?弄垮我你有什么好处?”他烦躁抓了抓头发,只觉得荒谬无比。仅仅是想看他难受?
“不是说了么?”她挑了挑眉“我想欣赏一下你失魂落魄的表情这很难得的不是吗?恐怕你出生以来都没有这样体会过失去一切的滋味。”所以站在制高点上,轻而易举玩弄他人。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怒不可遏。
“你玩我?!”
“别说得这么难听。”琳琅轻描淡写“只是一些愉悦身心的小运动而已谈不上什么玩弄。看来你不太喜欢我这个惊喜。”
“既然这样”
她起了身,“那就到此为止好了。”
琳琅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走过,手腕被一股重力扯住。
“你什么意思?”
男人嘶哑的语调透着阴森森的意味。
“你听不懂?”
她偏过头,殷红流苏自耳垂坠下,以妩媚的姿态掠过颈肩,她不紧不慢地说,“你现在不是万人之上的太子爷了,一个普通的董事,还不值得我费尽心思讨好。”
话语直白又残忍。
“你”
理所当然的语气让蒋成勋气到内伤,咬牙切齿,“你该不会忘了吧,我这一切是拜谁所赐?”
“怎么,你要将你的失败推卸给一个女人吗?”琳琅斜睨他,“一个男人的事业要是能被女人轻易撼动,能成什么气候?你这是承认自己比废物还不如吗?”
“你他妈的给老子闭嘴”
他忍无可忍,拖着人往沙发上摔去。
“你想拿我的身体发泄?”被压的人冷静得很,没有半分的羞涩,“那你信不信,只要你敢动我,你蒋氏活不过今年的四月?”
他的动作一顿,恶狠狠瞪着人,浑身散发着狠戾的气息,像是一头被逼到困境的饿狼,随时扑上来咬断她的喉咙。
“你又做了什么手脚?”
她微微一笑,“想知道?”
“可我……偏不告诉你。”
她嬉笑时如同一个天真的少女,故意坏心眼捉弄着他人。
蒋成勋从未像今天这样狼狈过,先是蒋氏受创,董事长的位置落到了他平常看不顺眼的小子手里,到琳琅这里,他又吃了满嘴的沙子,讨不到丝毫的上风。
“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对我?”他眼睛变得猩红,冲着她大吼。
黑鬒鬒的秀发散在鲜红的软毯上,色彩对比异样浓烈,她平静看着他,“你真的这么以为?”
蒋成勋噎了一下,“我承认,我过去是交过很多女朋友,只顾着自己风流快活。可是,我现在不是都改了吗?我把她们的号码全删了,有人找我喝酒,我也推了,每天晚上十一点之前必定回来陪你,这难道还不够吗?”
“不够。”她说。
“那你还想着怎样?”
他好不容易忍住的火气又勾上了上来。
女人抬手搂住了他的脖颈,脂粉与山茶的香气混合在一起,甜腻中带着清冽的味道。她脸颊贴着,犹如最亲密的情人,婉转柔媚地说
我要你一无所有,再也爬不起来。
那感觉,就像是一条毒蛇盘踞在他的肩头,吐着血信子,思考着他身体上哪一处更加美味适合当盘中餐。
他激出了一身冷汗,猛地推开了人。
“你真是疯了!”
他气急败坏,“让我一无所有?呵,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你是谁?”
琳琅半坐起来,拢了拢镂空的针织披肩,“那我们要不要打个赌,不出半个月,你会跪到我面前,就像丧家之犬,哭着求我网开一面。”
蒋成勋认为她脑子烧坏了,程度还不一般。
让他跟孙子一样求人?
不可能!
他发了狠想着,等他重回巅峰,一定要让这女人好看!
从来没有人敢在背叛他之后还能活得好好的!
星辉的新任董事在一次媒体发布会上正式亮相,落落大方走到了台前,曾经风光而不可一世的蒋氏沦为第二把手,引起了众多的非议。
蒋成勋的生活没有过多改变,但周围人若有似无的讽刺眼神始终跟针一样,刁钻而凌厉扎在背上,尤其是当他看到蒋父失望的目光。
他不是一个好儿子,让他的家人丢脸了。
曾经有一些孤朋狗友戏言,以他花心滥情的性格,迟早有天会死在女人的身上。他没死,但摔得太狠,狠到他每次想起那张脸,想起她眼尾那柔魅的小痣时,心头就像被玻璃渣子戳出密密麻麻的血洞来,疼得他抽搐到浑身无力。
他再一次迷恋上了酒精。
其实他以前喝得不凶,饮酒不过是跟女人调情的手段,跟她确立关系后,他连酒杯都很少挨,除了应酬和睡前一杯红酒,以及那次他谈下项目,心里高兴,多喝了几杯。
蒋成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郁郁消沉了好些天,理智告诉他要清醒,别像个孬货一样只会借酒消愁,可脑子糊里糊涂的,又反反复复想起她说过的话。他捂住嘴巴,不自觉呜咽一声。
蒋成勋,你这个没出息的玩意。
他又干倒了几扎黑啤,醉得一塌糊涂,躺在地上睡着了。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他浑浑噩噩去开了门锁。
“勋儿,不好了,你、你爸他被警察押走了!”保养得宜的贵妇人惊慌抓住他的手,指甲留下尖锐的红痕,“他们说什么谋杀啊,我不懂,但有一个男人闹得特别凶,说是要你爸以命偿命”
蒋成勋陡然清醒了,他安抚了他妈,用冷水冲了一个澡,穿戴整齐后飞快赶到警局。
有一桩隔了二十多年的谋杀案直指蒋父,对象不是别人,是他高中的女同学,蒋父一见倾心,展开了热烈的攻势,女孩子早有男友,拒绝了他的求爱,毕业之后,这个女孩子失去了任何消息,别人说她旅游遇上了拐子,给卖到偏僻的乡村当媳妇了。
一个回家探亲的警察无意中得到了一封血书,字字锥心交代她被一个丧心病狂的男人绑架全过程。
最终她受不了折磨,咽气了。
此事一经曝光,舆论持续发酵,蒋家被推到风尖浪口之上,几代人建立起来的金字招牌摇摇欲坠。蒋家上下为了蒋父的事情奔走,单是疏通关系就耗费了大半的家财,但是远远不够。
蒋父提出了与蒋成勋见面的要求。
短短半个月,蒋父消瘦了很多,灰白囚服挂在身上,空荡荡的。蒋成勋看得眼睛一酸,记忆中无所不能的男人生出了一根根白头发。
“儿子,到此为止吧,我们家耗不起。”
妥协的话从这个戎马半生的男人嘴里说出来。
蒋成勋霎时恍惚了起来。
他好像从哪里听过这句话,只不过那人的语调是散漫从容的,没有蒋父的颓废。
“很显然,有人在针对我们蒋氏。”蒋父揉了揉困倦的眉心,“不要再为我的事打点了,我是砧板上的鱼肉,逃不了了。余下的资产,留给你东山再起,如果能成功,爸爸也就安心了。”
他的手掌哆嗦着,“可是,那是死刑……”
蒋父嗯了一声,“以后照顾好你妈,多让着她点。”
年轻男人沉默了,片刻才说,“那事……是真的吗?”
没有人说话。
蒋成勋回到家,沙发摊了一堆闪闪发光的金银首饰,蒋母正在清点着她所有的嫁妆,她见儿子回来了,连忙迎上去,目光的希冀是那么明显,“你爸说什么了?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他不敢告诉她,她引以为豪的丈夫已经低头了。
搪塞完蒋母后,蒋成勋快步走回房,关上房门的刹那他也顺着墙壁缓缓滑下来。
他很惶恐。
蒋氏的天要塌了。
他总以为自己情史丰富,拥有经商的头脑与才能,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算得上一个成熟有为的男人了。
而给他底气的,永远是运筹帷幄的蒋父。
现在遮风避雨的大树要塌了,已经无法给他庇佑了。
他该怎么办?
该向谁求救?
一个念头隐约钻进了脑海里,男人猛然跳起来,急冲冲跑出了宅子。他去了那栋小洋楼,敲了半天的门也没有开,说不上什么滋味,他开着车返回。
在等红绿灯的时候,蒋成勋往旁边扫了一眼,愣住了。
落地窗映出一对气质出众的俊男美女,模样都是他熟悉的。
琳琅享用完了一块海盐蛋糕,稍微擦了擦嘴。对面的青年双手交叉,正含笑看着她,“吃完了,还要不要来点儿别的?”
她轻哼,“杨先生,你用心险恶。”
“此话怎讲?”
“你正在唆使一位优雅的女士舍弃节制。”她半开玩笑,“身材走形是女性的终身大敌。”
他被她严肃的样子逗笑了,眼里全是星光,试探性地说,“我不认为胖乎乎的女孩子有什么不好,能吃是福。”
琳琅露出了礼节的微笑,“那杨先生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不然我家那淘气鬼又要生气了。”
他满脸遗憾,仍不失风度翩翩,起身结了账单。
两人走出了餐厅。
不远处站了个年轻男人,他相貌俊美,却因为连日来的打击显得憔悴,下巴冒出一圈青色胡茬,颓唐又消极。
他看着那摇曳生姿的女郎,眼中涌动着复杂又深刻的情绪,嘴唇蠕动了半天,丧气垂下头,唤了一声,“我有话跟你说。”
昔日风流多情的太子爷低到尘埃里。
“抱歉,我没什么要说的。”
琳琅转头冲着杨先生笑,“介意好人做到底,送我回家吗?我怕有人想要蓄意报复,不能安全到达。”
杨先生哪里想得峰回路转,一时高兴坏了,虽然他知道踏着太子爷的尸骨上位不太光荣,但对琳琅的喜爱让他忽略了这一点,“当然,只要你吩咐,随时待命。”
他绅士拉开了车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琳琅拎着裙摆走去。
一双手臂从后头伸出来,男人起伏不定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背脊。
他弯着腰抱她。
“别走。”他哑声地说,“我不会动手。你知道我舍不得。”
琳琅垂下眼帘,“你拦住我就为了说这些废话?对不起,我时间宝贵,恐怕没空跟你追忆过去。”
沉沉的笑声从他喉咙溢出,“你是个怪物。”
他终于认清了她,没有心肝的怪物,用那美丽的眼睛与柔软的嘴唇骗了他。
“谢谢,别具一格的夸奖,我很喜欢。”
蒋成勋又沉默了。
“我爸的事,是你做的吧?”疑问句说出了肯定的口吻。
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为什么?”他眼睛泛起血丝。
“你觉得他没错?”琳琅反问。
“可是,可是他是我爸爸!”男人急急地喊。
“那个女孩子也有爸爸。”轻飘飘就堵住了他所有的话。
蒋成勋听见了血液在管子里翻滚的声音,他痛苦低吼了几声。
琳琅拂开了他的手,往车门走去。
后头传来男人压抑隐忍的喘息,“你……你怎么才肯放过我们一家?”
琳琅转头看人,漆黑的瞳孔里没有任何的情绪。
他放弃挣扎了,连带着自尊。
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中,他颓然跪下了。
身上的昂贵西装沾了泥灰,头顶的桂冠也被摘下了,一无所有的,褪下了傲慢,孤零零跪在她的跟前。
曾经的他是那样强大无匹。
许多路人驻足观看,拍起照来。
他知道明天的新闻中,他会以一个怎样不堪的姿态出现。
蒋成勋麻木了,唯有注视琳琅的眼睛里多了几分生动的情感,有怨恨、惊怒、无奈、妥协,还有他也说不清的难堪与眷恋。
如果可以,他也想要在喜欢的人面前保留体面与从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低声下气,如同丧家之犬。
“何必。”她毫无波动,“事情已成定局。”
他惨然一笑,“你非要把人逼到绝路吗?”
“是你看不清路。”
她不愿多说,收回视线,正要抬脚时,听见衣料在地上摩擦的响声,紧接着双腿便被男人紧紧抱住了。
杨先生眉头一皱,上来要拉开人,琳琅示意他不用插手。
“自从出生在蒋家,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也从来……没求过人。”
他眼珠发红,含着满嘴的血腥。
“求你”
呜咽着,颤抖着,说出这两个用尽他所有勇气的词。
“求你放我爸爸。”
他的声音轻不可闻,“无论我付出怎样的代价。”
“包括跟我睡,用你的身体偿还吗?”琳琅弯下腰,双指夹住他的下巴,强迫性抬了起来。他昏昏然望进那双冰湖般的眼眸里,尾处的小痣随着主人的微笑轻挑上扬着。
“可以的。”
他脸色苍白,听见自己这样说。
低了头颅,折了傲骨,最不堪的一面血淋淋剖开给她看。
这样的话,你满意了吗?
“可是你的表情,不像是愿意,僵硬得跟僵尸一样,没有丝毫的美感。”她的语调懒洋洋的,手掌像对待什么玩物轻慢拍了拍他的脸,“笑一个。”
蒋成勋扯了扯嘴角。
“你这是敷衍我。”琳琅瞟过去。
他吞下了涌上喉管的腥气,慢慢地,露出一个温柔讨好的笑。
她看了一会儿,也笑弯了眼睛,“真不错,你还是挺有天分的,凭借着这一张皮囊,还是有不少的女客愿意为你买单的。”
琳琅打开了挎包,唰的一声,皮夹的拉链开了,她随手夹出几张票子,在男人怔忪的目光中,拉起他的手,放在上面,“喏,看你把我逗开心了,赏你的。”
蒋成勋脑里有一根弦断了,屈辱地说,“我要的不是”
“你嫌少?”
她诧异扬眉,“也对,你长得不错,的确不值这个价。”她取出了皮夹里厚厚一叠的现金,又搜刮了杨先生的钱包。
抬手一抖,漫天飞扬,引起众人的惊呼。
薄薄的纸张边角刮过他的脸,疼痛蔓延进了心底。
“不好意思,手滑。”
琳琅冲他笑了,容色昳丽,璀璨得宛如供奉在红顶上绝世明珠,“捡起来也不费多少时间,我想你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红色鞋跟发出清脆声响,她裙裾逶迤掠过,上了杨先生的副驾驶位。
汽车缓缓滑行。
那跪在地上犹如木偶的男人突然冲了上来,扒着车窗,惶然中带着某种祈求,“那天你说你在泰晤士河对我一见钟情……”
琳琅稍稍施舍了他眼光。
他生出期待。
“噗嗤。”
她掩嘴笑了,眸光潋滟,“这个你也信呀?我以为只能骗到小孩子呢。”
他不是小孩子。
然而他信了,傻傻的信了。
汽车飞驰离开。
男人面无血色站在原地,身后是弯腰忙着捡钱的人。
他伸手捂住了眼睛,紧紧合拢的指缝沁出水来,温热的,在风中又变得冰冷。
最后他蹲了下来,双手哆嗦抱住腿。
将流泪的眼埋进膝盖里,是他最后的体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