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抬眼看燕昭烈忽然一笑。
她原本是抿着嘴角的这一笑使得新娘沉静的表情迅速变得鲜活眼波潋滟生辉她手腕斜举起来,那青葱般的指尖便搭在了世子捏着扇柄的手背上柔柔地唤他,“我的儿,你这是生为娘的气了?”
燕昭烈瞪圆了一双凤眸他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这女人还真不知死活吗居然敢认自己?
“把你的脏手拿开。”青年的眉是狭长而锋利,凌厉看人时,与燕国公的身影隐隐重合叫人生不起反抗忤逆的心思。
琳琅没有被激怒,依然在笑,嫣然如桃花初开她的手指漫不经心的,从他的手背轻巧钻进了袖口。此时男人所着的衣裳皆是宽袖长袍,里衬也颇为宽松燕昭烈只觉得有一尾小鱼在轻盈游动,酥麻的感觉从尾椎骨陡然升起。
“干什么?”他冷声道捏住了那小巧的细骨。
“你猜?”她歪着头。
姿态是美好的,眼波是勾魂的。
燕昭烈眼珠微红“怎么怕我老爹不中用先来儿子这边试试虚实?我劝你不要白费心思,就算你现在脱光衣服站在本世子面前,也跟外面摊子那几两猪肉差不多!”
“哦,是么?”
她意味深长,把手指从世子爷的袖子里慢吞吞挪出来。
这手与其说是顺势撩拨世子爷,实际上,她不过是在检查对方身上有没有带匕首袖箭等利器一类的小物。少女期待已久的新婚之夜,见血了岂不晦气?
不过,在她的经验认知中,孔武有力的男性随身携带利器的可能性往往不高,也许是因为他们骄傲自己作为具有体力优势的雄性,认为女人天生就该是被征服的,依附着他们而活。
男人对取悦自己的工具总是轻而易举放下戒心,她们温顺而无害。
一个脖颈细得一捏就碎的女人,还用得着防备?
琳琅觉得男人这点十分可爱。
不然她哪有动手的机会呢?
摸清了对方手上没有足够见血封喉的利刃,琳琅愈发气定神闲,她一手撑在绣有并蒂花开的被褥,掌心微微陷下去,“既然世子爷不感兴趣,那为何又急不可耐出现在妾身的面前?”
她红袖轻掀,半掩着那艳美的小唇,吐出的字眼仿佛带着刻意熏染的娇媚,“妾身还当世子爷余情未了,想与妾身再续前缘呢?”
“呸!谁与你这恶妇余情未了?”燕昭烈果然大怒。
琳琅玩味听了。
李朝云能入得了世子爷的眼,是由于那她贞烈不屈的性子。
两人的初遇符合英雄救美的剧本,李朝云不似一般的寻常女子,面对凶狠的强盗,她不惜以死相逼来保全自己,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坚贞不但令一众世家公子刮目相看,燕昭烈也尤为欣赏。
在不断的接触过程中,燕昭烈又发现她是一个有内涵有想法的女孩子,如获至宝,对她更是心悦。
女主坚贞隐忍、聪慧美丽又淡泊名利,拥有这么多的可贵品质,与外面的妖艳贱货当然不一样,也顺理成章成了世子爷心目中一束美好的明月光。
可是琳琅给他的感觉却是:城府深沉、刻薄寡恩、水性杨花。
单是拿出一样来,就足够被眼高于顶的世子爷打入十八重地狱永不超生了。
燕昭烈用力甩开了人,像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骂道,“云心水性,真真是不知廉耻!”
琳琅被他这劲力一翻,微微摇晃,她眼珠一转,顺着余波,身子很自然又很轻盈妩媚往床榻上落下,那柔腻的玉臂枕着脸颊,犹如湖边月下的梅影横斜,在不可攀折的禁忌中,透着动人心魄的妖冶风情。
“妾身听人说,只有对待自己真正喜欢的姑娘,才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变得易怒易躁易冲动。”她冲着人温柔一笑,“如此看来,世子爷可是爱妾身爱得海枯石烂无法自拔了?”
世子爷被她的不要脸气得牙齿发颤。
以前他以为他老子那种不动声色的嘲讽算狠的了,现在看来,比起琳琅,真是小巫见大巫!
“世子爷怎么露出这样的表情?”琳琅暗笑,“可是给妾身说中了心思,不好意思了?”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这冲动易怒的男主,明显是没他老子那样修炼到家啊。
想想也不奇怪,燕昭烈的真正成长是在燕国公亡故而独立撑起门庭之时,而且那个节骨眼上,他心爱的姑娘在吃人的后宫中如履薄冰。为了保护这孤儿寡母,燕昭烈发狠了磨练自己,如父亲一般,长成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作为女主最坚实的后盾。
所以嘛,换言之十八岁的男主,跟她斗,还嫩得很呢。
“你给我闭嘴!”
对方气急败坏,自称也顾不上了。
“你还要不要脸了?”
琳琅从床上慢慢坐起来,又朝着他走过去。
这一回,换燕昭烈警惕人了,在琳琅的压制之下,强弱身份反而来了个颠倒。
这坏女人又想耍什么花招?
只是他自恃身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自然不能在女人面前露怯,于是一动不动由着她走近,等那双柔若无骨的手攀上胸膛,眼中的寒芒大盛。
“这脸嘛,有时候可要,有时候又可不要,得看面前是什么样的人。”琳琅低笑,“妾身见世子爷丰神俊朗,身姿伟岸,这心肝儿呀,怦怦直跳不能停歇,恨不得死在世子爷的身上,哪里,还顾得上那一点脸儿呢?您说……是不是呢?嗯?”
她十指纤纤,若有若无拂过襟口,沾染了男性的炽热体温。
“你、你简直就是”
他猛然推开人,俊脸涨红,硬是憋出一句,“如狼似虎!”
燕昭烈哪里见过像琳琅这样,都不知道什么叫做矜持,什么叫做含蓄!
这他娘的还是正常的女人?
然后琳琅好整以暇抱着肩膀,看人夺窗而逃。
也许是世子爷有自知之明,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就要被这个不知羞耻的妖精架起大锅给活生生煮了吃。
捉弄了男主,琳琅心情大好。
又过了一会,喜房的门被一双有力的大掌推开。
来人径直到了榻边,抽走了新娘手里的精致团扇。
“何事笑得这般高兴?”
燕国公见她唇角含着笑,在昏暗的烛火下,明艳而不可方物。
新娘的眼睛弯成了月牙,一泓清澈如许。
她说,“怎么能不高兴呢?从大人推开门,到现在,穿着跟琳琅同样颜色的衣裳,活生生站在面前,还能说着热乎乎的话儿,琳琅怎能不高兴呢?这一切,竟不是做梦。”
燕国公失笑。
瞧着倒是精明,他莫不是娶了个傻媳妇回来吧?
于是她的大人用团扇挨了她脑袋一下,不轻不重。
“这就高兴了?没出息。”
最后那三个字被他咬得极低,造成骨头细微的酥麻。
琳琅哎呀叫了一声,娇娇软软地说,“不许打脑袋,这凤冠是爹爹亲自出马,说动了手艺精湛的霍大师,耗时一个月铸造而成,选的还是颜色最美的翠羽与光泽最明璨的宝珠。琳琅要留着当传家宝的,被大人胡乱敲坏了可怎么成?”
然后她的脑门又挨了一记。
“果真没出息。”
燕国公原本计划着,在新婚之夜,要在小娘子面前树立威严的夫君形象,好教她日后听话点,做个温柔似水的小妻子,哪里料到,她三言两语就让自己破功了,国公的威仪好悬没稳住。
“你把夫君哄好了,还怕差这一顶凤冠不成?”
燕国公赏玩着温润如玉的象牙扇柄,上头仿佛还残留着细腻的美人脂粉。
他轻笑,“便是一千顶,为夫也给得起。”
这话说的底气十足,燕国公毕竟是一个能靠自己就打下江山的男人,他能给的,还真是普通男人给予不了的。
“真的?”
小娘子的眼神一亮,从善如流改了称呼,“夫君不骗人?”
燕国公喉结微动,有些忍俊不禁,最终他抑住了笑意,清清淡淡“嗯”了一声,说,“你要相信你家夫君的能力。”
含着逗弄之意,这男人又慢悠悠道,“你敢生多少个闺女,为夫就敢给她准备多少套的凤冠霞帔,一顶顶都不带重样的,如何?”
琳琅瞪他。
还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啊。
燕国公怕他小娘子要把自己眼睛瞪到天荒地老,于是便道,“好了,不说这个,以后总归要来的。现在咱们该做点正事了。”
牵着人到了铺着绸缎的桌台边坐下,五彩百宝纹多宝格盘上溢满了蜜饯干果,旁边的彩瓷果盘装了石榴与苹果,前者象征多子多福,后者是平安顺遂。除此之外,数小碟的糕点做得精美齐全。
燕国公扫了一眼这纹丝不动的东西,心想,他娶的可真是个小傻瓜。
他故意遣下了喜娘与丫环,不就是怕她这一路上没怎么吃过东西,饿得饥肠辘辘,结果呢,这小丫头光是顾着高兴去了。
男人夹起一块薄透的红豆糕,送到她嘴边。
琳琅低头乖乖咬了。
燕国公担心糕点上的粉屑会落下来,污了她的嫁衣,很自然伸出另一手在对方的下巴边接着。
男人从来没有这么仔细观察过女人是怎么吃东西的,那红檀微张,露出细白的小齿,小心翼翼咬了一小口,过了会,又小心翼翼咬了一小口,就跟小兽似的,生怕噎住了那细细的喉管。
燕国公看得很有趣儿。
等琳琅吃完了,他又抬起筷子,还没夹到,嘴角就抵上了一个硬物。
小娘子笑眯眯看着他,“夫君别顾着我。”
燕国公余光一瞥,那元宝状的硬物,是只饺子。
还是只生饺子。
“此物似乎……”不是给男人吃的。
他刚张嘴说话,对方眼明手快往嘴里边一堵,怕人吐出来,还很贴心用手帕掩住了,完全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燕国公人生头一回被强迫吃了一只生饺子,满是生涩的腥味。
“生不生?”
那个眉眼如画的小混蛋笑意盈盈地问。
燕国公强行咽了下去,也不恼怒,唇畔甚至浮现浅浅的笑意,不紧不慢开口,“夫人问错人了。”
“这生与不生,为夫一人实在做不了主,请夫人切莫为难。”他装作苦恼,长指敲了敲那颗多智近妖的脑袋,“要知道,纵然为夫能决断朝廷,制胜千里,独独,却不能制衡夫人的心意。”
这个有权有势又有貌的男人撩起来,真特么的……
把持不住。
琳琅还好稳得住,支着手看国公丈夫在剖成两半的葫芦瓢上斟了酒。
两人双臂交缠,共饮合卺。
喝完之后,这葫芦瓢又被燕国公掷放床底,一仰一覆,寓意阴阳和谐。
“夫君你懂得真多。”琳琅甜蜜蜜夸道,这场震惊了云京的盛大婚礼,她就绣了个嫁衣,其余的时间游手好闲遛鸟斗鸡,一些烦心事没碰过没挨过。
有这么省心的男人,什么事都不用她动手。
“夫人以后便知,为夫懂得更多。”
燕国公将人横抱起来,步伐沉稳越过酸枝屏风,落到了那张黄花梨攒海棠花的拔步床上。
在风月花事上,再怎么不动声色的男人,也有些失控。
耍起狠真是要命。
“等等”
琳琅一手抵住了男人的胸,那狰狞的伤口很粗糙,摩挲时略微生疼。
“怎么?想反悔?”燕国公咬着她耳朵,也不疼,沉沉的笑似在胸膛里闷着,喘息也被压得无比克制。
琳琅说怎么敢呢?“渴了,喝点水。”
见她软软哀求的小模样,燕国公思索了片刻,允了。
琳琅于是得以从他的禁锢中挣脱开来,把滑落的衣衫拢好,施施然去了桌边。
岂料她这一去……就不打算回来了。
燕国公轻松支起半边身体来,他脊骨硬朗,小腹上没有多余的赘肉,就算以琳琅的眼光来看,男人的身材绝对是极品,体态健美,筋骨血肉被锻炼成了一种近乎伟岸完美的地步,就连那伤,都成了英勇的象征。
就是某方面太完美了……
嗯,她有点无法承受。
琳琅喝了两口茶,又忧愁叹了一声。
“夫人可有什么烦心事?”燕国公饶有兴趣看她的脸色。
“夫君,有些事是不能勉强的。”琳琅委婉地说,“夫君领兵多年,养的小兵也颇有威势,实在是太吓人了,妾身怕走了一遭,就没命了。”
燕国公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有所指,不由得抚掌大笑。
要是被他共事的官员们瞧见这一幕,说不定又得战战兢兢反省自己做错了什么。
“夫人莫怕。”他手掌抚颊,墨眸里映着摇曳烛火,竟有一种奇异的温柔,“小兵只是许久未见世面,弄出的阵仗大了些。待它认了主人,收敛威势,自然不会对夫人造成生命威胁。”
琳琅心里哎呀妈呀一声。
再撩下去她就要招架不住了。
不过面上她还是摇头。
欲擒故纵才好么。
“过来。”
燕国公又觉得语气过于生硬,缓和了脸色,冲人小小地招了招手,就是那种只曲着小指头轻轻摇动,特别像招财猫。
宠溺而不自觉。
琳琅没忍住,噗嗤笑了。
燕国公也跟着她笑。
“别怕。”他说,“为夫予你免死金牌。”
“有什么用?”
“便是天子,也不能决断你的生死。”
“那,妾身还要求一个恩典。”
“说。”
“咬疼你了可不许骂人家打人家。”
燕国公眼睛威严一瞪,“为夫像是那种拿女人撒气的无用男人么?”
“谁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
琳琅孩子气咬着指甲,歪侧着头的模样惹人怜爱。
燕国公道,“准了。”
于是琳琅赶紧翻找起文房四宝,做了一纸契约。
丈夫纵容她胡闹,甚至配合着人,签了名,咬破了自己的指头,摁了个鲜红的指印。
“如今满意了?”燕国公看她笑得美滋滋的小脸蛋儿,红扑扑的,那胭脂仿佛也沾染了甜美的酒酿,熏得人蠢蠢欲动。
“满意了。”琳琅怀揣着宝贝似的,收进了紫檀木梳妆匣。
她惊呼一声,被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男人凌空扛起来。
“既然满意了,那就哄哄夫君吧。”
琳琅想着再耍小心机下去,她俊美威仪的新夫君就要翻脸了,于是很顺从伸出手,乖乖巧巧搂住男人的脖颈。
“那,好吧。”她仰着脸,以一种崇拜天神的眸光看着人,漾着春风拂柳的柔情,羞怯地说,“琳琅把自己交给夫君,望夫君千万疼惜,莫要摔碎了呀。”
燕国公喉咙溢出笑,“摔碎?怎么敢呢?你可知道为夫在你我婚礼中投注了多少?千斛明珠,万户锦绣,以半壁江山做聘,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将你这个小卿卿心甘情愿哄回了国公府,你说你有多值钱?谁敢不长眼就招你呢?”
“那夫君要把卿卿供起来么?立个长生牌位?”
琳琅笑嘻嘻去咬他的喉结。
燕国公嗓音嘶哑,含糊不清。
“行……就供一尊小菩萨……”
“上曰……吾妻卿卿……镇压……”诸天四方妖魔鬼怪。
“嗯?镇什么?”
“咳……镇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