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澜走到卢知义面前,只见她步履轻盈而从容,如春风拂过柳梢。
一袭青衫随风轻扬,宛如清脆的竹叶迎风而动,阳光铺洒在她的半侧身子上,分明是女子妆容,却透出一股子潇洒俊逸。
“祝姑娘,有礼了。”卢知义向她一拱手,语气彬彬有礼,然而祝澜却捕捉到了他眼角藏起的几分轻慢。
“卢公子。”祝澜回礼道,随后问向卢清风,“卢前辈,不知今日是怎样一个比法?”
“今日既然是你与我儿比试,我们卢家出题便不合适了。”卢清风说着,从台下请上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这位是我们的里正,周老,便由他来考教你们。”
周老虽然上了年纪,但举手投足却十分得体,显然也是饱读诗书之人。他对台上几人点头致意。
卢知义看向祝澜,面上带着和煦的笑意:“为保证公平,也防止众人说我们卢家以大欺小,容在下先问一句,祝姑娘可有功名在身?”
说着转向周老,“若祝姑娘乃是白衣之身,还请周老莫要出那过于生僻晦涩的题目。”
周老微微眯起眼,笑道:“这是自然。”
祝澜淡淡一笑,“多谢卢公子好意,在下不才,正巧勉强通过今朝江州府秋闱,有幸博了个举人之身。”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我没听错吧,举人?看她模样还不到二十吧?”
“哈哈,反正我是不信,随她说呗!”
“她才读过几天书,竟然敢这么狂妄?”
“我也不信,小卢公子天赋异禀,三十岁中举已经了不得了。她这个年纪要真是个举人,那咱们整个青溪镇的脸都丢没了!”
慕容静听着左右穿来的声音,轻蔑一笑,“不到二十岁中举难道是什么很稀奇的事么?”
旁边人听到她这话,夸张地上下打量她几眼,讥讽道:“这话说的也不怕闪着舌头。怎么,难不成你也是个举人?”
慕容静无所谓地一摊手,“我不是啊。”
随后指了指身边的祝青岩,“但她是。”
立刻又有许多目光汇聚在了祝青岩的身上,她一时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就听方才那人问自己。
“你真是举人?”语气明显不信。
祝青岩轻轻点头,却听见对方颇为遗憾的声音。
“唉,现在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都是朝廷这政令弄的,一个个小丫头都敢随随便便吹自己是举人了。唉!”
祝青岩:……
台上的卢知义听闻祝澜说自己考中了江州府的秋闱,心情自然是与下面那些人如出一辙。
对方要自称是个童生或者秀才,他还能信一下。
要知道江州可是个大州,人口众多,乡试的竞争也远远要比桐州这里激烈,这姑娘张口就敢说自己是个举人,吹牛也不吹得现实一点!
卢知义摇摇头,既然如此,那他也不好再留什么情面了。
他对周老说道:“周老,请开始吧。”
周老点点头,“既然大家都是读书人,那咱们就按读书人的规矩来。咱们青溪镇许久没有过这样的热闹啦,在论道之前,不如老夫先出几道简单的题目考考你们,算是热身吧。
只不过这位姑娘是外来的,可信得过老夫的公正?”
祝澜还没表态,下面的百姓就有人喊了起来,“周老一向是最公正的,我们相信!”
“对,周老德高望重,不会弄虚作假的!”
祝澜听着百姓们一致的说辞,看到他们目光中的真诚,相信这位周里正能在青溪镇上收到众人拥戴,应当不是偏私之人。
“学生相信周老,请出题罢。”祝澜收回目光说道。
周老清了清嗓子,缓缓诵道:
“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
此乃《中庸》第十二章的句子,原来这所谓的“热身”便是背诵后文。
“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
祝澜与卢知义异口同声,以同样的速度背了出来。
这也太简单了。
接下来,周老出的题目难度逐渐加大,选取文章的出处也开始变得冷僻起来。
一开始,台下观众还能跟着摇头晃脑地接上几句,到了后面却只能干瞪眼,有些文章他们甚至听都没有听说过!
周老又出了一道《战国策》中的题目,祝澜和卢知义再次同时诵道:
“……请蔡、皋狼之地,赵襄子弗与。”
这时,所有人的精神忽然一振,只因二人所背内容终于出现了不同!
卢知义面上浮现轻笑,“祝姑娘,分明是‘请蔡、皋狼之地’,姑娘却将‘蔡’读作‘蔺’,乃是谬误。”
台下有人笑道:“这小女子能学到这份上已经很不错了,竟能跟小卢公子有来有回,只可惜还是学问不够精啊!”
青溪镇的女子听到此话,眼底皆浮现期待落空,失望黯然之色,甚至有人已经准备转身,不忍看到祝澜出丑了。
看来女子求学为官,果真是她们心存妄念了。
就在这时,台上却传来祝澜不紧不慢的声音。
“敢问卢公子所读书籍是多少年前之刻本?
三年前,我朝大儒鲍、吴二位先生经过考据后宣布,此文当中的‘蔡’字乃是‘蔺’字之讹误,莫非卢公子不知?”
卢知义一愣,他的确没有听说过啊。
“你……说的可是真的?”他不信道。
“卢公子只要离开青溪镇,去买来最新的官印版本一看便会知晓。”
卢知义的目光有些慌,很快又强自镇定下来,“有机会我自然会去查证。”
周老轻咳两声,这只是正式辩论前的热身,没必要在这里纠缠。
他宣布即将开始正式的辩论。
“既然这位祝姑娘与卢家的争执起源于女子入学一事,那便来论一论,当今之世应如何看待祖宗之法礼罢。”
卢知义率先说道:“祖宗之法不可废,若后人肆意更改,岂不是数典忘祖?
更何况,古有周天子制定周礼,就连圣贤孔子都一心要‘克己复礼’,我们这些读书人怎么能与圣贤之意相悖?”
“卢公子可知何谓‘固步自封’?”祝澜唇角浮起一抹淡淡的冷笑。
“若祖宗的一切都是好的、对的,那公子身上所穿的提花绸缎是否应该脱下来呢?毕竟往上数几百年,祖宗可不穿这个。”
卢知义没想到对方能找到这样的角度来反驳,顿时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