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内,祝澜与祝青岩在官吏的引导下,来到偏厅等候。那名牙人及其同伙则被带去录口供。
过了许久,推官才姗姗来迟,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官帽,面上隐约透着几分不耐烦。
由于京兆府立案程序繁琐复杂,这类的民事纠纷告到京兆府,一般都是先进行私下调解,若能调解成功,则各方都能免去许多麻烦。实在无法调解之时,才会正式升堂问案。
推官姓陈,来到偏厅甚至都没有坐下,见到祝澜二人开口便问:“所为何事,速速道来,本官时间宝贵,莫要啰嗦。”
这语气让祝青岩莫名感到很不舒服。
“大人容禀。”祝澜向推官行礼,语调平稳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
推官听罢,却皱起了眉头,“这等小事,你们自行和解便是了,也值得闹到京兆府来?”
这时,那牙人和同伙也录完了口供,被带了过来。
牙人进门之时,正巧听到推官的话,连忙高声争辩起来:
“大人,小的真是冤枉啊。这两位姑娘看了房子不满意,小的也同意了她们不租,可她们却非说小人开的是黑店,要坑骗她们,还把小人给打了,您看看我这脸……”
说着,还专门凑到推官面前,将脸上的伤指给他看,生怕对方看不清似的。
那推官皱着眉,嫌弃地离远了一些,看向祝澜二人道:
“真是你们打的?”
祝青岩道:“是我打的,可是是他们先——”
话未说完,就被推官直接打断。
“大梁律一百四十五条,殴打他人致轻伤者,杖二十。”说完又顿了顿,抄起手道:“不过你们这事尚未立案,依本官看,还是该赔钱赔钱吧。”
牙人一听赔钱,眼睛立刻变亮了。
就算祝青岩挨板子,自己也捞不着什么好处,赔钱才是实打实的!
而且不打板子光赔钱,自己还能要得更多!
“怎么样,小娘子,二十两银子,咱俩这事儿私了。否则我告上公堂,这顿板子你是少不了了。”
祝青岩简直要被气昏头了,没想到今日竟能碰上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祝澜压制住心中的火气,望着那推官冷冷道:
“大人,敢问大梁律一百四十三条、二百八十七条是如何说的?”
推官斜睨了她一眼,轻咳一声,“来人,将大梁律取来。”
“不必了。”祝澜上前一步,平视着那推官的双眼缓缓开口道:
“吾朝律例,诈伪篇第一百四十三条载:以私欲之心,施虚言巧语,掩真相而骗人之财者,视其骗得之财多寡,情节轻重,分别论处。骗取金额十五两以上,一百两以下者,当处以徒刑。
市易篇第二百八十七条云:凡房屋之买卖租赁,卖主必示以真实之地契,以为交易之证。卖主若无地契,或示伪契,其交易不作数,且卖主须担其咎。买主于交易之前,有权索验地契之真伪,亦可请官府核实。”
祝澜字字掷地有声,虽着素衣,言语之间却比面前一身官服之人更有气势。
那推官带着几分惊疑地看了祝澜一眼,翻开下属递过来的大梁律,找到祝澜所说的两条,竟然一字不差!
“咳咳咳。”推官放下那本厚厚的大梁律,掩饰了一下尴尬,重新摆出威严的姿态,“你说他二人欺诈在先,然口说无凭,你们需拿出确凿证据来。”
“你早问证据不就好了?”祝青岩冷哼一声,直接揪过那牙人的衣襟,从他怀里掏出了三四张一模一样的空白租契。
她直接将租契上那一行小字指给推官看。
“房屋买卖租赁,哪有先交了钱,过一个月才交房的?这期间他们若是拿着钱跑了,我们上哪说理去?”
那推官仔仔细细读完了租契上的条款,摇了摇头,笑道:“人家这不是白纸黑字写着,你若是签了,便表示同意这条约定,怎么能叫上当受骗呢?”
“就是,大人英明!”那牙人连声附和。
祝青岩忍住差点脱口骂出来的一句“昏官”,咬牙道:“那他们连地契都拿不出来,又怎么解释?”
推官看向那牙人,让他自己说。
牙人瞪着无辜的眼睛道:“大人,那地契的确不在小人手中,但房子是小人远方亲戚的,马上回到京城,自然能拿给她们过目。”
说着又看向祝青岩,无赖道:“小娘子,这些事情小人可都明明白白告诉你们了吧?你怎的还要动手打人?”
“明明是你们——”
“罢了,青岩。”祝澜微微抬手,示意祝青岩不必继续说下去。
世上的事情往往就是如此,分明是对方威胁在先,自己二人自卫反击成功,却成了他人眼中的施暴者。
再试图自证下去,只会落入对方语言的圈套。
现在的关键问题,根本不是分辩谁先动的手,而是证明这家牙行坑蒙拐骗的事实。这伙人如此轻车熟路,显然不是第一次行骗,只要京兆府立案调查,一定能够找到证据。
祝澜略一思忖,正要开口时,京兆府外却再次响起了敲响登闻鼓的声音。
没过多久,又有一人被引入了偏厅。
那人风风火火地进来,一见到推官,显然是认识对方,张口便喊“陈兄”。
“陈兄,我家那宅子出事儿啦,你可得为我做主!”
祝澜神色却微微一动,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待那人坐下后,祝澜方才看清了面容,不由得轻轻蹙起双眉。
究竟在何处见过……?
一瞬间,祝澜便记起当日殿试结束,在安和殿外遇见的那位一直盯着自己看的李大人,临走之时,他还留给自己一个奇怪的眼神来着。
祝澜想了想,记得此人介绍自己名叫李度长,是鸿胪寺的一名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