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的凭引很快办了下来,闻人月白次日便准时来到了户部衙门外。
一靠近,便有户部官员认出了他,不少人上前寒暄,但是又似乎急着去点卯,没有时间聊得更多。
其中不知谁说了一句,“闻人公子不方便,咱们先将他抬进去吧!”
“对对对!”
闻人月白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目光,任众人好心地将他的轮椅搬过大门门槛。
“有劳诸位,剩下的路在下可以自己来。”
“没事没事,在下送闻人公子过去!”一名户部官员热心道。
“真的不必……”
闻人月白话音未落,对方却已经取走了他手中的凭引,得知了他被安排的临时署舍位置。
闻人月白一路被人送到了桌案之前,对方这才离去。
闻人月白极轻地叹了口气,这才唤来户部指派给自己的文吏。
“烦请先去一趟户部司,调取朝廷最近三年的赋税清册交给我。再去度支司与金部司借阅一下度支部和库藏账册。”
那名文吏面上带着几分不情愿,却也没说什么,按照吩咐办事去了。
直过了将近三个时辰,闻人月白要的东西才终于被送来。
“怎用得这样久?”闻人月白微微皱眉问道。
“户部可不比翰林院那般清闲,各部司的大人都忙着呢。您要的这些东西,小的也是费劲巴拉才要来,待会若是哪位大人要用,小的还得麻溜地给人家送去。”那文吏将高高一摞册子往桌上一堆,话中很明显带着情绪。
户部衙门这是什么地方?掌管天下钱粮之地!但凡心思活络一些,在上官面前多表现几分留个好印象,回头人家随便提拔自己做个小小的主簿,那也是大大的肥差!
自己不知费尽多少心思才混进这户部衙门,以为从今以后就能“钱”途无量了,谁知还没机会去户部的大人们面前露脸,就直接被指派来这里,给这位翰林院来的榜眼大人打下手。
还得顺带伺候着残废之人。
这不是耽误自己的前程么!
当然,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这位闻人公子虽然身体有疾,但毕竟还是左相大人的儿子,无论如何也是自己得罪不起的,还得好生伺候着。
闻人月白没有多说什么,一边开始翻阅赋税清册,一边又问起户部衙门的放衙时辰。
文吏答道:“咱们这里与宫中一样,卯时上值,酉时放衙。”
闻人月白又问起放衙之后,是否还允许人员在户部衙门之中逗留。
那文吏忽然笑了一声,“那是自然,您想住这儿都没问题,咱们这儿床铺被褥一应俱全!”
“那便好。”闻人月白点点头,今日调阅这些档案花费了太多时辰,计划的进度无法完成,那便只能迟一些,待事情处理完毕之后再走了。
……
酉时已至。
翰林院的沈轻舟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应一般,放下笔,长长伸了个懒腰,开始整理桌案。
其他编修们也陆续站起身向外走去。
“咦,沈兄,可是到了下值的时辰?”祝青岩抬头问道,她方才过于专注,以至于并未注意到窗外的天色变化。
沈轻舟颇为得意地挑挑眉毛,语气十分自信:“院里有日晷,你自己去瞧。现在必然是酉时整,绝对错不了分毫!”
祝青岩点点头,也收拾好东西,准备等祝澜一同离宫。
……
户部衙门。
“呼——终于放衙了!”乔悠悠瞧了一眼桌上自制的沙漏,高兴地站起身来,却发现度支司的署舍内竟无一人抬头,全在伏案忙碌着。
只有她一人站着,显得十分突兀。
乔悠悠轻轻戳了戳身边的肖婉,“放衙了,还不回家么?”
肖婉抬头看了看外边的天色,摇摇头,“这么早,回家做甚么?”
她从不习惯天还亮着就下班。
乔悠悠咂了咂嘴,又看了看周围的人。
有的人是真在忙,比如肖婉,可有的人……
“喂喂,赵兄,都酉时了你还不下值?”
这位赵姓同僚头也不抬,“忙啊,事情太多了,公事要紧啊!”
乔悠悠凑过去,“可你不是在临帖练字么……?”
赵兄一把捂住桌上的东西,回头不满地瞪她,“什……什么练字!我是在誊录钱粮金额!”
乔悠悠无语地撇撇嘴,嘟囔道:“算了,你们不走,我可走了。”
说罢带上东西,就向外面走去,却迎面碰上了度支司主事闵元。
“闵大人。”乔悠悠对他拱手,然后继续向外走。
“站住。”闵元回头道,“你干嘛去?”
乔悠悠停下脚步,疑惑道:“不是酉时放衙么?已经酉时了呀……哦不,已经酉时一刻了,我回家呀。”
闵元用怪异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扫了几遍,“手上的活都干完了?”
“干完了呀。”
闵元:……
看来是太不饱和了。
“撰写度支文案的李秉笔准备告老还乡了,明日起,他的事情由你接手了。”
“为什么是我?”乔悠悠歪着脑袋问。
闵元的眉毛已经拧了起来,“本官乃是度支司主事,自然有分配事务之权,你有何异议?”
“有啊,我做不完。”
乔悠悠一脸认真地走到闵元面前,掰着手指头数:
“每日卯时上值,酉时放衙,期间是六个时辰。除去中午用膳休息的一个时辰,还有五个时辰。我现在每日抄录钱谷出入须得三个时辰,清算账目也要两个时辰,时间刚刚好。
度支文案也交给我的话,户部衙门又规定酉时放衙,您告诉我哪有时间来做?酉时做不完,那不是耽误事情么?”
“那就继续做啊!”
“可酉时就放衙了啊!”
乔悠悠奇怪地看着他,指着门上贴着的户部衙门则例,“这不是清清楚楚写着时辰么?”
“你、你……”闵元瞪着眼睛,被噎得一下没说出话来。
自己在户部干了将近二十年,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到点就放衙,还如此理直气壮的!
“闵大人,没什么事的话我就走了喔,正阳大街新开的包子铺去晚了可就买不上了!”
闵元望着乔悠悠步履轻盈的背影,脸上的错愕逐渐转变为愠怒。
如此不思上进,敷衍懈怠,简直拉低了整个度支司的效率!月末户部评级,若是度支司被旁的司部比了下去,那简直是大大的耻辱!
但是闵元冷静下来再一想,乔悠悠毕竟是新科进士,又是侍郎大人点过名要来的员外郎,自己若是直接让她卷铺盖回家,只怕有些说不过去。
罢了……看她年纪不大,又是初入官场的生瓜蛋子,一开始不懂事情有可原。
闵元思来想去,决定还是给乔悠悠一个机会。自己仁至义尽,若她还是不识抬举……那就怪不得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