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奥特战士们是否能够回馈信徒的信仰这些另说,但是在‘黑布袋和尚’的视角下,那名为盖亚的巨人塑像显然与其他塑像是不同的。
之前祂确实回应了宫水婆婆。以至于虽然近在咫尺,黑布袋和尚却迈不出最后几步。
而现在,黑布袋和尚又被另一位真正巫女的神乐舞所困住了。
它认识这个巫女,就在前一天这个巫女抢走了它的黑布袋,还以蛮狠的不讲道理的力气,砸飞了自己的降魔杵。真不知道那小巧的身体里面是怎么藏着这样的力量,简直是人形暴龙!
可是哪怕如此,黑布袋和尚并不怕她,因为靠那样的蛮力是不能真正伤害到它的。它是已经死去了千年的怨灵,既然早已死去,当然无法再死一次。
但这一次,这個巫女展现的却是它真正惧怕的力量——她引来了高处的视线。真正属于神灵的力量。
千多年前,那是人神混居,这个国家的人普遍信仰着高天原的诸神还能庇护这片大地的时代。那也是黑布袋和尚曾经生存的时代。
那时,妖魔与邪祟行走大地,驱魔的巫女和法师与之对抗。真正神前的巫女是能够引来真神目光的。
如今的末法时代,诸神早已消亡,就连高天原也早已坠落凡尘烟消云散。可此时黑布袋和尚却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千年前。它又感觉到了那高高在上的视线,当年轻易将它封印的诸神。又或者是比曾经的那些神灵更崇高的存在。
当年它是被守护这一片村落的土地神所封印,而后数百年被祭拜着,人们妄图通过祭奠来消除它的怨气。
但此时,祂看向了这里,祂的崇高远远不是土地神能够比拟的。
那是盖亚!
不是盖亚奥特曼。是盖亚,身为大地母神、星球意志的盖亚。这颗星球上,一切的一切都因为祂而诞生。祂是最初,也是终末;是全,也是一;是一切的因,也是最终的果。
这是玲也没有掌握的力量。在盖亚之光选中了她之后,她确实有了这个位格,但并不意味着以人类之身,她能够掌握这个位格的一切。
她是人类,又如何能动用一颗星球的底蕴?
而这一次,她借用千百年前流传至今的祭祀舞,自己向着自己祈祷,牵引下了真正属于星球意志这个位格的一丝力量。
这确实是奇妙的感觉。身穿巫女服,手持神乐铃的她在向盖亚祈祷。但同时,身负盖亚位格的她也感觉到了有人在通过神乐舞向自己祈祷——祈祷者和被祈祷者都是她本人,祈求祂降下垂怜的神恩。
自己申请、自己审批的感觉确实很奇妙。她当然是同意了,于是星球意志投下了视线。
哪怕只有一丝,眼神的一瞥,但对于这个四十多亿年的岁月,诞生了自古生代至今所有生命的星球本身来说,区区一个魔神,也实在没必要关注太多。对祂来说,魔神远远不够格,亚波人当然也不够格,真正能称得上是‘敌人’的,永远只有破灭根源体一个。
破灭根源体,那也是星球的意志,是地球的另一面。祂渴望毁灭一切,甚至包括自己,破灭是祂的本能。
神的目光是有力量的,哪怕祂不说一词,不动一指,但已经足够。
玲也再一次握紧神乐铃,这次她没有挥下,而是双手捧在身前,她在祈祷,也在应允,然后那份应允的目光投在了神乐铃之上。
没有任何的言语能够形容那璀璨的光华。
那并不是光,不是物理学中用波粒二象性定义的,由光子组成的那个概念。之所以说是‘光华’,只是人类浅薄的智慧所构成的语言没有其他更好的词汇去形容罢了。神恩似海,神威如狱,那不属于人类能够理解的概念的范畴。
所以只能称之为‘光华’,当‘光华’在神乐铃绽放时,一切负面的情感、仇恨的怨念都不再被允许存在。
黑布袋和尚看到了那‘光华’,它的身体就像泡沫一样溃散,那个念头告诉它,它不被允许存在,于是它只能消失。
谁也不知道,最后的这个时刻,这个千年的魔神想了什么,或许魔神本身就不懂思考,又或许,它抱怨了一声,‘在当时如此信仰诸神的时候,在宏愿普度众生却被人杀死的时候,您为何不看我一眼呢?’
即便问了,它也不会得到任何的回答。
玲也不懂得如何回答,而盖亚,祂不存在人类所理解的因果善恶。
人类信仰,只是因为他们自己信仰。与被信仰者毫无关系。
人类制定的道德、善恶观,以宏观的星球意志看来太过于浅薄。每天都有新物种的诞生和旧物种的灭绝,生命的生灭数以千亿计,个体的荣辱和命运,以整个星球生命长河的宏观来说没有任何考虑的价值可言。
那个存在了千年的怨灵,被世人传说了千年的魔神,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个刹那间消失了踪迹。没有宽恕,也不存在怜悯。
保持着手握神乐铃跪坐的动作,她似乎有些愣神。
夜深了。
天空中的异象早已消失,星辰和月亮一如往常,天上并没有白玉盘,只有一钩新月。
有人去点燃了熄灭的火盆,将这片庭院照的又亮堂了起来。
玲也还跪坐在祭台上。没人靠近,或许是敬畏,又或者是害怕。这些神职人员打心底的认为,能够引来真神的视线的巫女是人们不能靠近去亵渎的。
只有北斗走了过去,但他的脚步也停下了。
“你在……哭吗?”
玲也不在哭,她只是在流泪。
盖亚不会流泪,魔神也不会,那么那可悲的命运谁能为他们流一下眼泪呢?
为多年来被黑布袋和尚咒杀的人而悲伤;也为了那个当年深深信仰神佛,一粒一粒捡拾麦穗耕种在心田,发下宏愿爱着世人却可悲的求道者。天真的认为种下善因就能得到善果,可惜命运并没有那么讲道理。
种下的善因,结出的是最可悲的诅咒。一心为恶的人本就没有信仰,只会成为恶鬼,只有曾经崇高的圣者,当信念被玷污后才会成为魔神。
没有人会因为那位巫女哭泣而笑话她,神官和法师们崇敬的远远行了礼,离开了这个再一次能够自由行走的庭院。
池塘响起了蛙鸣,就仿佛被割裂的时间恢复了流淌,与往昔一般无二的平静的夏夜。
“妈。”
因为这个称呼已经多年没听过,宫水一叶恍惚了一下,才意识到是曾经被自己赶出家门的女婿在喊自己。
俊树的脚依然有些麻,不过相比刚才好了许多,至少走路不会一瘸一拐了。
少见的,宫水婆婆没有嘲讽对方。自从他放弃神职,一心扑向仕途,与宫水神社闹翻之后,他们已经好久没有好好说话。事实上,俊树回想起来,从二叶离世的那天起,他和岳母就从没有好好说过话。永远是争吵,然后是离家的冷战。
二叶的离开这件事,成了割裂开这个家庭的巨大伤疤。
“你说二叶,她为什么要离开?”俊树问道。
二叶确实得了绝症,但是,如果去大城市用更好的医疗手段好好疗养,并非不能延长一些寿命。几个月,甚至几年。说不定她还能够看着三叶和四叶长大。
但是她选择了放弃治疗,在生命的最后时间里留在神社,留在神前。在那时的俊树看来,自己的妻子在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里仿佛成了不可理喻的殉道者。他原本没有这样的疑问,因为在他看来,自己的妻子是被迷信给蛊惑。
这才是他迁怒神社的原因。
但是今天,他意识到或许神真的存在,那么二叶是否有其他的理由呢?他所不知道的理由。
“我不知道,大概也永远无法知道。”宫水一叶回答道。
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在人生最后的时光里,已经几乎无法离床的二叶依然整天坐在神前,仿佛是在献祭。明明已经结婚,脱离了神籍,可是她却像是要将自己献祭给神灵。
为了什么而献祭呢?
“但是,我所能猜测的,大概是她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
“献祭,都是为了祈求。让二叶愿意献祭自己的,我能想到的,只能是为了你,或者是你们的女儿三叶和四叶。”
二叶是真正的巫女,谁也不知道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她看到了什么。产灵,是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时间的流动。
宫水婆婆所能想到的,是女儿献祭自己所剩下的所有的时间,为神灵祈求对孩子的祝福。为了未来某个时刻,三叶和四叶,能够获得一次改变命运机会的祝福。
她化成了丝线,等在时光长河的某一处,等待着女儿真正需要的那个时刻来临时,轻轻地献上自己以余生所剩的所有时间而换来的祝福。
虽然荒谬,但如果是二叶的话——
“还真像她会做的事。”俊树轻笑道。几年来,这似乎是他第一次露出笑容。
六年前的那一天,三叶走到他面前,告诉他彗星会撞击这个小镇,让小镇的居民们都去避难。俊树当然不信,他一个字都不信,这种毫无任何根据的荒谬的预警没有一丝考虑的价值。
所以,他发布了避难公告——
事后想着依然不可思议,公告一出,影响的是小镇数万居民。若是预警的天灾最后证明是玩笑,他的仕途显然就走到头了,更别说他的女儿还和朋友一起炸毁了变电站。三叶未成年,但监护人是他,跟他抢选票的候选人定然愿意将他送进班房。
现在想来,当时的冲动确实没有道理。因为看着自己的女儿,他却恍惚间看到了二叶。
或许不是错觉,那一天,那个时刻,二叶真的在那里。
以自己余生所有时间去献祭,祈求某个改变命运的契机。她想要拯救的不止是他和女儿,还有这个小镇的所有人。
从始至终,她都是属于这个小镇,属于所有人的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