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从下午开始的暴风雪就像是天空被打碎了，把积存了多少年的冰雪一股脑的都洒向了大地，但那雪却在半夜停了。

停的有些突兀，此时的天空如此晴朗，就仿佛昨天的暴风雪是虚假的一样。

庄园里一片皑皑的积雪，在太阳出来后很快化成了溪流，潺潺汇向了湖泊。

“大概是圣诞老人想要送礼物吧？不过送的太多了。”早晨起来的玛利亚这么说。

雪景确实很美，如果不影响交通和出行的话，真的就像是礼物一样。

庄园被雪厚厚覆盖了一层，见野管家正安排着庄园里的佣人们扫雪。其中，有位伛偻的老人也在扫雪，有些陌生，玛利亚从没见过。

“那位老先生是谁？”

被询问的见野也不知道。

“是昨夜里大小姐带回来的。”

那老人已经很老了，早该是颐养天年的年纪，脸上的皱纹沟壑很深，甚至有些看不清五官。

“让他去休息，他却偏要来扫雪。这么大年纪，摔了碰了可不得了。”

“可不是吗。”

扫雪是年轻人的工作，玛利亚过去劝了，那老人果然也劝不动。你无法劝动一个丝毫不理睬自己的人，因为对方完全将你当作空气。几句话后，玛利亚也只能放弃。但玛利亚并没有被忽视而生气，因为她发现老人有些奇妙。

他抵着扫帚，每一下都很认真，不像是在扫雪，更像是在做某种崇高的事，仿佛是朝圣一样。

或许，他就是在朝圣。

“玛利亚，接下来几天庄园就交给你了。我要陪大小姐去出云，年后才能回来。”

见野管家说话的时候已经去拿来了行礼，一身是远行的装束。虽然说是年后回来，今天已经是26号，其实也就是下星期。

玛利亚记得确实有这回事。

出云大社的初诣啊，有点可惜，她也想看看穿着巫女服的大小姐是什么样的呢。

但她只能留守家中，毕竟这是女仆长的职责。

“一定要多拍点照片啊。”玛利亚这么说。

见野有些困扰，因为初诣是庄重的典礼，大约神社是不允许香客拍照的。不过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不然玛利亚就太可怜了。

总会有办法的吧，大概。

昨天夜里，在艾斯消灭了怪兽之后，山中一直沉默不语，甚至拒绝了今野送他去医院的建议。他乘坐今野驾驶的宇宙号回了基地总部。

无论是谁劝诫，山中都不愿意去医院，倔强的就像是个孩子一样。

“休息一晚就会好”，山中是这么说的。

可那简直是胡话，谁眼睛瞎了休息一晚能好的？被强光刺伤，受伤的是眼底细胞，稍有常识就知道，那是不可再生的细胞。说不定因为灼伤，连视网膜都脱落了。

“山中，你应当爱惜自己。哪怕是眼底受了伤，以现在的医学说不定也能治好。”龙队长这么说，他能感觉到山中是自暴自弃。

曾经那么勇敢的队员变成这样，龙也很是自责，他没有履行好身为TAC队长的职责。消灭超兽当然重要，但关心队员同样重要。

不过，龙队长的话多少有些安慰的成分，因为他也知道，以人类目前的医学能力，那或许真的不是能够医治的伤。除非发生奇迹。

然后奇迹确实发生了。

山中做了個梦。他不确定这是不是梦。

他梦到自己在海边。莹莹之光的神圣大海。他就这么看着大海，然后在某一刻突然意识到——构成大海的每一滴水，都是灵魂，都是生命。

他明白了自己在哪里。

这里是神国。如果是梦的话，这里不是他的梦，而是这颗星球的梦。

“盖亚！”

他的声音在平静的海面溅起了涟漪，光芒凝聚成了一个人影。

看不清面容，但山中被那无法用言语去形容的美丽所震慑。仿佛世上一切美好的，都源自于祂。毫无疑问，那就是神。

“这里是您的国度吗？我死了吗？”

如果人死后，真的能够永恒在这样的国度的话，那死亡确实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宁静悠远，没有任何的痛苦。山中举目，竭力的望着灵魂海，想要看到记忆中的人。但幽静的海面清澈如洗，什么都无法望见。

“你没有死，而她也不在这里。”

“不在？”山中有些焦急，他并不在意自己是什么情况，他只是想要再见到她，哪怕一面也好。就像曾经盖亚恩允的那样。

“真的想要再见一次吗？无论如何也要再见？”

“是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山中坚定道。

“你还停在原地，可是玛雅已经开始了新的旅程。”

山中无法理解那句话的含义。

然后一切突如其来的发生了：

如银镜破碎，一瞬间的失重感，山中意识到自己在跌落。周围是一片虚空，入眼的是蔚蓝色的星球，他在无垠高空中向着地球跌去。

坠落，再坠落。

如果是现实之中，他早该被大气层撕裂。但这只是梦境，山中无思无想，似梦非梦之间地面越来越近。

然后在下一刻，他双脚踏在了地面。周围是一片雪白。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

山中茫然的看着四周，幸好他还能找回自己的意识，梦中的意识，比他想象的还要清醒一些。他发现这里是医院，外面挂着福山医院的牌子，他正在医院的一处走廊里。

就在这时，一墙之隔处传来了一声啼哭。新的生命，来到人世的第一声啼哭。

山中看见了，那是个皱巴巴的小婴儿，并不可爱，像个小老头，剪断了脐带后被医生托在手心。在羊水中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样。

好丑啊，但是，那一瞬间的似曾相识和悸动，让山中心弦一颤。

“玛雅？”

他想起了盖亚的话——她已经开始了新的旅程，而自己还停在原地。

所以，那真的是玛雅？

生命逝去，就不会再有一模一样的灵魂。但那初生的婴儿，确实有一部分玛雅灵魂的碎片。

山中后背靠着墙，整个人慢慢的滑落。他不知道自己应该为新生而喜悦，还是为了自己而悲伤，复杂的情绪五味杂陈，整个心空落落的。

山中想哭，却发现自己哭不出。或许是因为在梦里，又或者，是因为他现实世界的那个身体，泪腺已经被灼伤。

他失去了哭泣的能力。

然后，山中感觉到，温暖的手轻抚他的眼部。有点刺痛，又有点清凉。

“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啊，盖亚，我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啊。”

粗鲁、冲动、易怒，山中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好人，总是自我为中心，却连玛雅都无法保护。

“为什么总是要在自己身上找缺点呢，这样惩罚自己，就能让你好受吗？山中，你救过很多人，也从亚波人手里好好地守护了地球。你比自己想象的优秀得多。”

自责不会让人好受，惩罚自己也只会越陷越深。

“无论你认为自己有什么罪，以这颗星球的名义，我宽恕。”

当晨曦从窗外洒入时，山中睁开了眼睛。熟悉的房间，是他的宿舍。

旁边的沙发上，今野正打着盹。因为不放心山中，他在这里呆了一晚上。本还打着呼噜，但山中起床的轻微的声音立刻惊醒了他。

“山中，你醒了？”

“嗯，今天天气真好。”山中向窗外望去，天空清澈的像琉璃一样。

“确实是……不对，山中，你眼睛好了！？”

“我不是说了吗，睡一觉就会好。”

他确实说过，可是那完全不科学啊！今野觉得难以置信，但山中确实能看见了。

事实上昨晚这么说，确实是山中自暴自弃，但是现在，比起这个，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穿上衣服，去卫生间随意的刷了牙，连脸都没顾上洗就出了门。

“你去哪里，山中？”

“福山医院。”

医院？他确实应该去医院看看，但为什么是福山医院？今野不理解。

“你等一下山中，我开车送你去。”

“不用，我自己打车。你好好休息吧。”

出租车在福山医院前停下，没等汽车停稳，山中就急忙打开了车门。他抽了现金给司机，也没等对方找钱就下了车。

福山医院，确实是与梦中一模一样。山中走进大门，向着梦中的那条走廊走去。

但是很快他被拦住了。

“先生，这里是妇产科，不是家属你不能进去。”

妇产科？对，这里是妇产科。他不是家属，里面的人无论从血缘还是法律上，都和他没有任何的关系。

山中呆呆的在门口站着，在护士犹豫是不是要去叫保安时，一个推着的护理婴儿床从门里玻璃处一闪而过。惊鸿一瞥，山中却在那一瞬间就确定了。

“那个孩子是今天出生的吗？”他向门前的护士问道。

“什么？”

“就是刚刚过去的那个孩子，我是他家人的朋友。新生命诞生总是值得庆贺的，不是吗？”

护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想确认他是不是可疑的人，直至山中拿出了TAC队的证件。

“啊，原来是TAC队！”

这就没关系了。

“那孩子是昨晚出生的，您不知道，昨晚的大雪让医院都停电了。幸好怪兽被消灭的及时，在备用电耗尽前电力恢复了。还要多亏你们TAC队，好在母子平安。”

“是嘛，昨晚出生的……等等，你说母子？”

“对呀，是个俊俏的男孩。”

山中的表情一瞬间有些古怪，但很快释然了。新的旅程，前尘往事过眼云烟，停在原地的他才是真正的蠢货。

“昨晚出生，生日是圣诞节啊，一定是像天使一样的孩子吧？”

“谁说不是呢。不过啊，每一个孩子来到世间，都是天使降临啊。”

就像他与玛雅承诺的，他会娶妻生子，组建幸福的家庭，将来慢慢的老去。

所以，你也要幸福啊，降临凡尘的天使。

从医院走出，清新的空气沁入鼻腔。山中感觉到，自己真的将过去抛在了身后，每一步都将迎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