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九凝把信纸装回信封里,心不在焉地道:“去吧。”
一行人低眉顺眼地走出凝香殿,梁主使的一条腿刚迈过门槛,君九凝又喊道:“主使大人,等一下!”
梁主使只好把迈出去的腿收了回来,回头问道:“公主还有何吩咐?”
君九凝道:“请大人帮我给空灵大师传句话,就说我找大师配个药方。”
跟自己无关就好,梁主使心定,连声应好,迈出那道门槛后头也不回地出了凝香殿。
好像后面有什么妖魔鬼怪在追。
文帝给梁国使臣安排的宫殿也算大而精美,房间也多,但空灵自称不喜奢华,选了最偏僻窄小的一间,据说之前是给下人睡的。
梁主使每次去找他,都要嫌弃一番这间简陋的屋子。
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空灵穿着一袭雪色衣袍,指尖也苍白得如雪,正在用一个寒酸至极的小泥炉和素得不能再素的陶壶烹茶。
他这样一个仿佛冰雪铸就的人,看他干什么都是赏心悦目的,所以即便是在一个简陋无比的房间里烹茶,都能让人感觉到心灵上的一种安宁。
他主动道:“主使大人,有何贵干?”
但梁国主使向来不是能欣赏这种高雅情操之人,所以也不想在这里多呆,怕沾了下人房的晦气:“空灵大师,长公主找你去一趟凝香殿,说是请你给她配药。”
空灵“嗯”了一声,继续不紧不慢地给桌上的小泥炉扇火。
幽幽茶香从素净陶壶中飘出,梁主使动了动鼻子,眼神一亮:“这是今春新采的眉尖雪?”
空灵波澜不惊地点点头。
梁主使顿时肃然起敬了:“这可是御供!梁国上下一年也只得三斤顶尖的眉尖雪,这是殿下赐给你的?”
空灵仍旧是波澜不惊地点点头,仿佛这种绝世好茶在他眼中和路边茶摊上的没有任何区别。
但见梁主使似乎非常感兴趣,空灵便微笑了一下:“梁主使若是喜欢,不如留下来品一品?这是我带来的最后一点眉尖雪。”
梁主使自然要品,露出了个真心实意的笑容:“那我就厚着脸皮讨杯茶喝了。”
水才微沸,碳火也小。
梁主使无所事事,与空灵闲聊起来:“空灵大师,那长公主身上真的有隐疾么?你为何那日不给她配药?”
空灵看着碳火的眼神闪了一下,随后恢复正常,慢条斯理道:“此处无药引。”
仍旧对君九凝的病避而不谈,梁主使暗中撇嘴,也不介意,继续找话题道:“她可是个伶牙俐齿之人,我这几日太得意了,可能得罪了她,不知道她以后成了王妃,会不会给我穿小鞋。”
空灵一愣,摇扇的手不知不觉停了,他抬眼看向喋喋不休的梁主使:“她答应和亲了?”
梁主使不明所以地点点头,随后一拍脑袋,懊恼道:“你不爱往人堆儿里扎,我等拆读摄政王殿下来信时忘了通知你了。”
不过这人本来路上也不爱管闲事,从来不主动问他们的安排,还一进楚皇宫就下他面子。
梁主使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而后清咳了一声,找了个台阶儿下:“空灵大师若是想知道现下是何情况,我倒是可以给你讲讲。”
空灵不言不语地看着他,清冷目光中难得地含了几分催促意味。
梁主使笑了:“那你先给我倒杯茶吧。”
这夜君九凝等空灵等到了子时,对方仍旧没有出现在窗边。
君九凝不由得怀疑是不是那梁主使对她不满,因而没有告知空灵。
她披着件海棠粉色的外袍,倚着窗户嘀咕道:“魏羽澜,你再不来我就要去睡觉了。”
院中寂静无比,只能听到几声微弱虫鸣。
君九凝又等了半个时辰,眼看着桌上的蜡烛燃了大半夜,已经快烧到底了,她决定去睡觉,并且明天去找那梁主使的茬。
一定是这厮没有好好告知空灵,不然他怎么可能到现在都没有来?!
君九凝走到桌前,吹了蜡烛。
室内顿时沉进一片浓重的黑暗雾气,只有窗边倒映出几分院子里挂起灯笼的微光。
君九凝和衣躺下,轻轻打了个呵欠。
她意识越来越沉,眼睛却挣扎着不肯一直闭着。
窗棂忽然披上一层白霜,君九凝视线困到模糊,心里却很清楚地想起来:今日仿佛是十五,是每个月里月亮最圆最亮的日子。
不过现在过了子时,应该算十六了……
“砰——”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清响,君九凝从模糊的视线中看到,那披了月色的窗户上,出现了一道黑影……
黑影!
君九凝精神一振,顿时清醒了过来。
她赶紧爬起来,用力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出现幻觉。
真的有个瘦瘦高高的黑影!
“公主。”
黑影还说话了!
君九凝下床穿上鞋,仍旧披着那件海棠粉的外袍,蹦跶到窗前:“空灵大师,你来得似乎有些太晚了,我差点睡着了!”
空灵淡淡道:“抱歉。”
今晚的月色很亮,即便屋里没有点灯,空灵也可以把迎着月光方向的君九凝看得清清楚楚。
他无端地想起一句话,花间看流莺,月下看美人。
“你找我有何事?”
“我找你来……”
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巧得过分。
空灵微怔,君九凝抢先道:“我找你来是想说,谢谢你的提醒。”
空灵苦笑了一声:“我知道你答应和亲与我无关。”
君九凝笑了笑:“也不仅如此,我还得谢谢你帮我的忙。”
空灵轻声道:“不算什么。”
两人都没再说话,气氛僵了一瞬。
君九凝咬咬牙道:“其实我是想厚着脸皮求空灵大师帮我一忙。”
空灵眼神清澈,认真地看着她:“你说。”
“我……”君九凝两颊微红,“我想请你帮我做一颗假死药。”
空灵瞳孔骤缩:“你想假死来逃过联姻?”
君九凝慌忙摆手:“不是不是!”
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想了想,还是如实说了:“我怕去了你们梁国之后,摄政王迟早要除掉我,届时我就可以将计就计,这样世界上没有了君九凝这个人,我也能得以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