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弘昼生气,允禵猜到大事不妙。他默默地看着纤袅,忽而一笑:
“小时候她在我身边,我就把她当成我亲生女儿,在外面也称自家的格格。她从小就体贴,我和她安布还有她两个哥哥可把她捧在手心上。回去了之后,我可就思念了。”
“我……我一直记得安布玛的养育之情,也记得两个哥哥对我的好,我……不会忘记。”纤袅轻声道。
弘昼看出如今在这里得不出什么想要的东西,只能向允禵问安后带纤袅和永璧回家。马车上,纤袅一直沉默不语,望着窗外,时不时悄悄抹去留下的泪水。因为马车颠簸,永璧感到乏力,也在弘昼怀里睡着了。
“以后不准乱跑了。”弘昼轻轻拉起她的手,“跟我好好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纤袅默默摇摇头,依旧看着窗外,泪水如珠。
“你说不说?皇叔不肯透露,自己受了委屈,也不肯说。”弘昼道,“我看琅玕和玲珑倒可以审问一下,若是知道,我就打到她们招为止;若是不知道,你又不说,我便以她们玩忽职守为由,把她们送进慎刑司。反正她们玩忽职守,也不是一两次的事情了。给你思索的时间,回去之后,我就要答案。”
回去之后,弘昼将熟睡的永璧交给楚桂儿,然后跟着纤袅去了韫袭苑。韫袭苑内还是老样子,紫藤铺撒在十里长亭上,格外恬静。丁香的叶子正盛,可是纤袅的心里长满了枯草。弘昼正在等她回复。
纤袅不愿琅玕和玲珑被连累,心里又想着对不起弘昼。如此,苦泪直流。想到平日里指甲套里面的毒药,纤袅拿起纸笔,含泪写下:
“妾吴扎库氏请罪:尝往十四辅国公府,因故得辅国公垂怜,儿时又与二位表兄游处相好。几日夜前,四表兄弘暟访,强欲与妾,妾不从,无奈落蕊之力不及弄权之力,终失贞也。因受辅国公养育之情,妾难告之,故隐瞒也。妾作此信时,尚人间失魂之人;汝看此信时,妾已阴间一鬼。琅玕、玲珑二婢,自幼伴妾,皆出身满洲游牧之家族也。妾与其难舍难分,情同姐妹,妾死后,望王爷留二人。永璧、永瑸尚幼,其二人顾之,妾放心也;瑶莞于宫中,妾难忍别,望王爷诸多照顾。嫁与王爷八年,生子三人,生女一人,惜永瑛早夭,妾寻也。梦忽啼哭,念长子也。七出之罪,妾犯数条,曰淫、妒、疾、多言也。虽强与于表兄,实则淫也;禁汝纳妾,实则妒也;今憔悴不已,又数年无子,实则疾也;常失礼数,口无遮拦,何不多言?另附休书一封,待尔阅之。妾将别之,汝莫思念。章佳氏资历丰厚,应扶正也。且其料理家事多年,妾难及之。别君去也,地下亦祝福君也。罪妾吴扎库氏绝笔。”
写毕,泪尽也。打开衣柜,穿上最美的衣服;打开胭脂盒,画上最美的妆容;对着镜子,露出最美的笑容。金护指不知沾了什么,在茶水里面荡漾,最后一饮而尽……
稽古斋中,弘昼正揉着眉头,等待着纤袅给他回复。终于等不住了,及其不耐烦地来到韫袭苑,却听见里面怪声,慌忙进去,只见纤袅躺在床上,一边捂住心口,一边呕吐,慌得弘昼连忙去传崔奇哲。
“你吃什么了?告诉我,怎么可以如此想不开!”弘昼连忙抱住她。
“砒……砒霜……”纤袅苦笑,“不必去麻烦崔太医了,是我罪该万死……”
忽然,纤袅的头靠在弘昼肩膀上,她昏迷了……
“崔太医呢?怎么还不来!”弘昼歇斯底里地喊叫着。
“王爷,已经让人去叫了!”楚桂儿道。
琅玕和玲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方才被纤袅支出去采花,一回来见纤袅倒在床上,满屋子的呕吐味儿,慌忙扔掉花束,不断摇晃着她,不敢相信会发生如此之事,都到旁边痛哭起来。此时弘昼发现旁边绝笔书和休书,看完之后,竟失声痛哭。
“早说不就好了,我又不怪你!我听你的,你不准去自寻死路!不准吓我,马上起来,马上起来啊!”
“主子,是不是我们不听话你不要我们俩了!”琅玕哭起来,“我们再也不乱跑了,您醒来啊!”
崔奇哲连忙赶来,得知是砒霜中毒,连忙把脉,然后连忙让人去熬药。
“防风一钱水调服,生羊血灌服,冷水调石青。”崔奇哲连忙将药送来,趁纤袅还没有完全丧失意志,连忙给她服用。
“琅玕,把她护指里面的药粉全部处理了,只留下曼陀罗粉。”弘昼叹气,“她只有在睡觉时才会摘下,想必也是这时候被小人趁虚而入了!玲珑,把你主子在那边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奴才……奴才不清楚,主子喜欢一个人待,很多时候我们都在跟那里别的……”
“若非你们主子保你们,你们早该死了!”弘昼怒道,“她若是有三长两短,你们就去陪葬!”
崔奇哲大约看到了遗书内容,见纤袅情况逐渐好转之后,便去见了雪璎,与雪璎说了所知之事。
“果真如此?”雪璎震惊,“前阵子浸月姐姐还说她与别人偷情,如今嫡福晋要殉节,岂不是浸月姐姐果真诬陷她?”
“我可不清楚你们这些事情。”崔奇哲叹气,“我寻思着给你找一户好人家嫁了,你非要留在这里。自己喜欢王爷,又不敢去接近。嫡福晋倒喜欢你得不得了,可你自己呢?你也该为自己打算了。”
“爹爹,王爷怎么会留心于我?纵使他与嫡福晋矛盾不断,可是他永远把嫡福晋捧在手心了,含在嘴里。”雪璎叹气。
“你呀!”崔奇哲叹气。
纤袅只感觉自己飘到一处,竟是说不出的世外仙源,只见:
【烟雾缭绕,云霞翠轩。四时之景处处赏,百花齐放时时见。乞巧玲珑五步楼,关雎鸳鸯十步阁。流觞曲水,良辰美景,见诸仙嬉戏流水,闻神鸟清铃之音。山回路转,见百花风骚卖弄;山重水复,寻桃柳风流弄姿;百转千折,觅世间痴儿騃女。情海葬人痴,孽天夺人思。相思相望难相亲,蓦然不见阑珊人。纵横苦泪泉,又见黄泉洞。千百度寻他,终到莲荷宫。】
纤袅尝试踏足这片仙源,忽而飞来三位仙子。原来这便是那非幻仙源,这三位正是忧兰仙子,怅竹仙子和恸菊仙子。
“愁梅妹妹,怎么在凡间贪恋那么久才回来?”怅竹仙子问。
纤袅只感觉懵然,并未听懂此话。忧兰仙子连忙接过话茬,道:
“愁梅妹妹倒不认识我们了,便跟我去莲荷宫叙叙旧吧。惆蓉、情昙、憎鸢、忆桃、怜杏、恨槐、怀桂、惭萱、惜柳、憾薇十位仙子正在等你。你为寻那天庭明日将军,一心下凡,窟涟君子寻你也一去不归。”
纤袅不明白在说什么,此时一朵菊花盛开,恸菊仙子摘下一吹,忽然变大,四位仙子踩上去,接着便飞起来。纤袅见彩云流动,满天明媚阳光,很快停在莲荷宫门口。知见上面一幅对联,题曰:莲清玉质情难赦,荷华凡身罪莫思。横批:宫商角徵。
“原来莲荷宫是如此由来。”纤袅喃喃道。
“可不止。”忧兰仙子笑道,“这世间又有多少廉和?”
“原来如此。”纤袅道,“我是肉身已殁,灵魂到了这天宫上吗?”
“这是非幻仙源,在长白山上,世人皆来寻觅,却无人寻得。而这莲荷宫的主子便是总花神,我们也是莲荷宫的小主子。当年你可是趁着总花神修炼时去天池戏水时,偷跑下凡了一次!”恸菊仙子道。
“一次?你们到底所道何意?”纤袅感觉更加糊涂。
“愁梅仙子回来了!”
忽然一只彩蝶喊道,顿时一群仙子飞来,这便是忧兰仙子所道惆蓉、情昙、憎鸢、忆桃、怜杏、恨槐、怀桂、惭萱、惜柳、憾薇十位仙子。
“你们四君仙今儿又在一块儿了,但我不知什么时候愁梅仙子又要偷跑下凡了。”惜柳仙子笑道。
“愁梅仙子可不止一次想要下凡呢!”怀桂仙子笑道。
“莫取笑她了,她可是三娘娘最重视的。”怅竹仙子道。
“也不知瞒着三娘娘想要几次下凡,又几次被带回来了!”怜杏仙子道,“哪次不是为了天宫的明日将军?”
“莫嘲笑她了。”忧兰仙子牵起纤袅的手,“愁梅妹妹,这一次也不知可以留多久,你的仙身还在人间,仙骨和仙魂尚不知何处,也许只有三娘娘知晓了。窟涟君子为寻你也下凡,至今不知去向。只知他打翻孟婆汤,去人间寻你。”
“敲碎了仙骨,饮尽了仙血,你看那漫天白雪,何以渡过那情劫?不过愁眉苦脸走一阶,却难将心中困苦写。明日何寻那日光?日光照不到我这贱妾。我仙骨已碎,仙血已尽,我的仙魂颠沛流离凄凄切切!你说我是仙,无骨无血魂不归何为仙?我情幻明灭,我仙性泯灭,你说这是非幻仙源,何以分出这虚幻?我下凡渡劫,却是形同鬼魅。我堕去这仙魂,便去这人间寻我的哥哥儿,永不与君决!……”
天上忽然飘来一支神曲儿,纤袅本想再听,却被忧兰仙子拉进莲荷宫中。这莲荷宫中金碧辉煌,中有喷泉,其下流觞莲花,多色娇媚。又有壁画四幅,是那四君仙也。灯乃绿琉璃而制,烛火永明,挂着无数繁星而坠,繁星上飘下落花,落花满地,地上也似乎落满了繁星。
“总花神恰不在宫中,应邀去天宫做客。若是总花神在,今日定不会放你回去。”忧兰仙子道。
“这壁画……”纤袅走近壁画,抚摸着愁梅仙子的壁画,竟发觉与自己想像。正要问其故,又猜到忧兰仙子定然不会告知她。又想起方才的曲子,故问:
“方才那仙曲何意?”
“那仙曲乃总花神所作,倒不宜细读,恐泄露了天机。”怅竹仙子道。
纤袅不再询问,只跟着仙子们在莲荷宫闲逛。本来寻思着仔细再看看壁画,可是忧兰仙子连忙拉着她去了别处。正来到莲荷宫花园,忽而天上一道金光,纤袅忙捂住眼睛,睁眼来看,哪里见什么非幻仙源,梦境之事也迷糊了。只见弘昼就在身旁,知晓弘昼也知信内容,醒来便又要寻死。
“小袅儿,你别冲动!”弘昼抱住她,“别冲动,真的,别冲动。听我一言,我不怪你,但是……”
“你便让我去死好了!”纤袅哭道,“死了也干净,何必又把我叫醒?”
“你若是不醒来,便是违背你我过去誓言!死后我也不放过你!你若是敢自戕,我便把你开棺戮尸!”弘昼忽然哭了,“你不准死,哪怕天下人该死你都不该死!你不准死!”
“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纤袅摇摇头哭泣道,“我真的不敢了……”
“先不说这些。”弘昼冷冷道,“去宗人府告状自然不行,他们也是算准了,这样必然会丢你我颜面,倒不如两败俱伤!既然不能用这件事情去告,那我们就换个方式来。”
“可是……他是我哥哥……安布玛对我又有养育之情……”
“纵使他再疼爱你,你也比不过他的亲生儿子!他为了他更心爱的儿子,完全可以牺牲心爱的外甥女儿。”弘昼道。
“果真?”纤袅惊讶,“可是安布玛对我……”
“你不是他亲生的,他不可能真正对你好!”弘昼道,“你便好好调养身子,此仇不报非君子是也!你要相信我,信我,我一定可以让伤害你的人血债血偿!”
纤袅点点头,在弘昼安抚下睡着了。回到稽古斋,弘昼沉思着,心想一定要为自己心爱的嫡福晋讨回公道!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