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要塞,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里是罗萨帝国与圣卡洛斯帝国交界的地方,高耸的巨墙直入天际,看起来就像世界的尽头。
对于两边的人来说,也的确如此。
巨墙之外,就是另一个世界。
要塞最高长官瓦伦·柯尔特将军带着自己的副官查尔斯·马修正在城墙之上巡视。
带着羊皮手套的手指在凸起的墙体上划过,寻找着巨石之间的缝隙。
高度近百米的要塞城墙由巨石砌成,建造的工艺极为精巧,几乎看不出接缝的位置。
“每次上来巡视,看到这巨大的城墙,我都会感叹先民的智慧。不过很可惜,这样的建筑,我们至今无法建造出来,工艺早已经失传了。”
瓦伦感叹着,紧了紧身上的皮裘。
他已经五十多岁了,在军队里爬到这个位置,身上积累的伤势已经拖垮了他的身体。
“查尔斯,听说你的祖先是冰原人。”
“啊,是,是的,长官。”
查尔斯今年还不满三十岁,在这样的年纪在军队里能到这个位置,要么的确有过人之处,要么就是关系过硬。
“我祖父的父亲是冰原人,我和父亲从小在北地长大。”
“据说,这道巨墙原本是冰原人建造的,横跨整个大陆,后来才被帝国改造成军事要塞,想想历史上的传说,这道墙说不定真的有巨人参与了建造。”
“长官,准确地说,冰原人具有巨人的血脉。”
“呵呵,不过到了现在,什么血脉都没用了。魔法、斗气,都没用了,我们在退化。”
瓦伦轻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
“长官,如果……我是说如果,您有建造巨墙的工艺,您会怎么使用它?”
“你提出的问题,你先说。”
“我想,如果在北地建造几道这样的墙,就可以把寒风挡住,这样就不会有流民过来骚扰边境了。”
“哈哈,真是软弱,要是我会建造这样的奇迹之墙,就围着罗萨帝国周边建造一圈,把帝国的边境打造成永远无法被攻破的要塞。咳咳……”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瓦伦弓着身子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直起身子,瓦伦看着查尔斯身上相对单薄的冬装军服,感慨地说:
“老了,穿这么多还比不上你们年轻人。”
“这不一样,长官,我有冰原人的血脉,而且,从小在北地长大。”
瓦伦摆了摆手。
“你不用安慰我,这世界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嗯?你在看什么?”
见查尔斯不时望向北方,瓦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对了,除了那边像蚁巢一样的军营,还有被北地人称为“火蛹”的小山包。
“没什么,长官。”
查尔斯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说道:
“要下大雪了,每当这个时候,北地都会有很多人被冻死。”
“是啊,特别是白河的封冻期又到了,这段时间我们要提高警惕。三天前有人用白色熊皮把自己包起来,伪装成冰块企图偷渡,结果被巡逻的士兵发现,丢进了白河里。哈哈,真是愚蠢。他怎么不伪装成白熊。”
瓦伦突然乐了起来,咧开嘴大笑。
笑着笑着,他突然叹息起来。
“这是我驻守白河要塞仅有的乐趣了。我的家乡在帝国的南方,从来都没有见过雪,我小时候还一直想来北方看雪,结果现在好了,在这个鬼地方一呆就是十多年,一年到头都能看见雪。就算是夏天,在这墙上也能看到那边的雪山。换了年轻的时候,我还会觉得这里景色不错,现在啊……”
瓦伦转过身来对查尔斯说:
“在这里,积累军功的唯一办法就是抓捕偷渡的北地人。三天前那个幸运的小子,已经被升为一等兵了。到了封冻期,这种事情会越来越多的,我们要守好这条防线。”
查尔斯面露不忍,有些迟疑地说:
“长官,他们只是想活下去。”
瓦伦突然发怒了,大声呵斥。
“查尔斯·马修!你是真不懂还是在装傻?我是在给你指路,难道还要我给你铺上地毯,然后像嫁女儿一样牵着你走过去?你追求多丽丝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咳咳……”
“抱歉,长官。”
查尔斯连忙扶住他。
瓦伦余怒未消,连咳了好几下。
“咳咳……还叫我长官,你以为他们不知道你跟我的关系吗?你这个小子,真不知道多丽丝为什么瞎了眼看上你这样的家伙。”
查尔斯唯唯诺诺,搀扶着瓦伦。
“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着我这个位置,他们都是老资格了,虽然有几个是跟我一起打拼过的兄弟,但始终是外人,我想把这个位置留给你。可是你……唉,真是不争气!你拿什么跟人家拼?”
这个时候,瓦伦终于顺过气来,喘息着说:
“北边那帮家伙又不敢打过来,你要升职,军功从哪里来?还不是靠抓捕北边来的流民。你上次私下里放了一批人,我还没跟你计较,可是你做事太不小心,被福格斯发现了。”
查尔斯的身体突然颤抖起来。
“长,长官,那他们怎么样了?”
“没事了,我已经替你摆平了。那个小杂种可真不好说话,我把那个小姑娘留给他,还答应下次升他做中队长,这才堵住他的嘴。”
见查尔斯一副紧张的样子,瓦伦哼了一声。
“你怕什么?有我在,他又动不了你。现在那些人都已经沉到白河底了,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至于我答应他的条件,也要那个小杂种能活到那一天再说。”
查尔斯张了张嘴,像是被冻着了,上下齿磕磕碰碰,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才断断续续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长,长官,她,她还只是个,孩子……”
“软弱!无能!你要是真想救她,可以把她赏给你的下属啊,所有人都会当没看见,还能拉拢人心。”
“我,我……”
“哼!你想说你做不出来?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真是没用。”
瓦伦跺了跺脚,不管查尔斯,径直走向前去。
要塞的城墙是上古巨墙“罗塞之墙”的残段,足有几公里长,属于白河要塞的部分也有近千米。
走着走着,瓦伦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原本城墙上设置了岗哨,大概十米一个人,但是今天走了近百米还没看到一个。
“人呢?查尔斯,这是怎么回事?”
紧随其后的查尔斯低着头回答道:
“在您让我跟您一起上来巡视的时候,我想您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就让他们去休息了。”
“嗯?”
瓦伦突然转身,盯着查尔斯的眼睛。
这一下看得查尔斯手足无措,两只手在腰间摸来摸去,不知道放哪里。
看着查尔斯窘迫的样子,瓦伦突然拍了一下查尔斯的肩膀,哈哈一笑。
“你小子总算开窍了一回,反正北边那一群懦夫不敢打过来,十几年来这些岗哨就是个摆设,还苦了兄弟们,你这次也算是成功地收买人心,他们会记住你的恩惠。”
被拍那么一下,查尔斯身体一颤,臂膀上的肌肉瞬间绷紧了,听到后续的话才放松下来。
“我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有些事情不方便让他们知道。”
“好了,别这么畏畏缩缩,不管怎么样,结果总是好的,我只看结果。”
瓦伦转身看着北方,眼神飘忽不定,似乎陷入了回忆。
查尔斯凑到了他身边,开口问道:
“对了,长官,刚刚您提到北边的军队,请问您对他们怎么看?”
瓦伦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查尔斯一眼,对于他能问出这个问题,感到很高兴。
“算你小子识相,这些年来跟那边打了这么多交道,我算是看透他们了。”
话题一牵涉到自己擅长的领域,瓦伦兴致勃勃地说教起来。
“打个比方吧,我们跟他们的区别,就像雨和雪。”
“哦?这怎么说?”
查尔斯也来了兴趣,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姿势。
“他们的军队就像雪,一颗颗的很硬,单兵作战我们打不过他们,但是他们也不过是一盘散沙,聚不起来的。就算有一个得力的将领将他们捏成雪球,也是一打就散。”
“而我们帝国的军队呢,就像雨。我们汇成洪流,势不可挡,无论多坚固的堤坝也拦不住我们。”
“而且,你要知道……”
瓦伦眉飞色舞。
“雪终究要融化在雨水里的。”
瓦伦对自己这个比喻感到非常满意,他下巴扬起来,等待着查尔斯的吹捧。
可是等了好几秒,还不见查尔斯接话。
他不满地冷哼一声。
刚刚才夸过这小子开窍,看来这句话要收回了。
瓦伦看向查尔斯,却发现他心不在焉,只是盯着北方的某一处,似乎那里有什么特别好看的东西。
“你这小子,一路上都不在状态,你到底在看什么?”
查尔斯依旧呆呆地望着那个方向,没有回答。
几秒钟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却是答非所问。
“长官,您见过雪崩吗?”
“什么?”
“我是说,既然您认为雨水比雪更强,那么,您见过雪崩吗?”
远处突然传来了一丝奇怪的动静。
出于军人的敏感,瓦伦顾不上回答,直接看向了北边。
如同雪山崩落,灰白色的颗粒汇成洪流,奔涌而来,越过山丘一样的“火蛹”,越过蚁巢一样的军营,直接涌上了封冻的白河,向着白河要塞直扑过来。
瓦伦的瞳孔瞬间放大,然后像眼睛被刺痛了。
他眼睛微闭,作势大声呼喊:“敌……”
捅进他肺部的匕首将他的呼喊变成了喑哑的嘶鸣和连串的咳嗽。
他不敢置信地望向身边的人。
这把匕首来自身边这个他最信任的人,他的副官,他的女婿,查尔斯·马修。
“柯尔特长官,其实我也不想这样,正如您所说,我是一个软弱的人,我一直在犹豫,我给过您机会的。”
匕首扎入的位置很巧妙,它让瓦伦失去了大声呼喊的能力,但也留给了他交代遗言的余地。
想到这一路上查尔斯主动挑起的话题,以及自己的回复,他终于明白过来。
“你,你,为什么?”
瓦伦艰难地开口,血液已经逐渐涌上他的喉头。
“我是北地人,一直都是。”
瓦伦想说些什么,但是咕噜的喉音让他说话额外费劲。
他嘟囔了几秒,终于吐出一个完整的单词。
“多,多丽丝……”
查尔斯沉默了,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妻子。
但是他突然想到那个被送给福格斯的十一岁小女孩,三天前被沉到白河底的人,以及白河的河床上沉眠的无数同胞。
他终于狠下心来。
“多丽丝……她的父亲和丈夫,是守城的烈士。”
瓦伦听到这句话,又嘟囔了几句,神色逐渐缓和。
随着血液的流失,外界的寒意顺着匕首注入他的身体。
瓦伦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发热,好像站在夏天的太阳下,又好像靠在冬天的壁炉前。
查尔斯缓缓抽出匕首。
瓦伦斜靠在墙垛上,慢慢滑倒。
鲜血喷涌而出,冒出一丝丝热气,又迅速消失。
瓦伦使出最后的力气,吐出一个支离破碎的短语。
“下雪了。”
查尔斯有些不忍,但他强迫自己睁大了眼睛看着瓦伦,就像眼睁睁看着那些死去的同胞一样。
他喃喃地说道:
“抱歉,我是北地人。”
在绞盘嘎嘎转动的声音里,查尔斯开始唱起一支童谣。
我们是,维京人的后裔。
我们要的东西,我们自己去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