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那双手停在了他的肩膀上。
瑞帝沉沉地笑了,推了推他的肩膀,示意他起身:
“一个男孩子,胆子这么小,还吓得发抖。”
段鸣鹤一溜烟地从瑞帝的膝头上爬了下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头紧紧地贴着地面,拼命地克制自己不要再颤抖:
“圣上…恕罪。”
瑞帝的神色依旧晦暗不明,只是将目光牢牢地锁在他的身上。
半晌,叹了口气:
“想不想学些防身之术?”
段鸣鹤的头倏地抬起,眼中闪着希冀的光,他斟酌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
“真的…可以吗?”
自他的金姨失踪一年后,他终于有机会再次接触武学了吗?
瑞帝哈哈大笑,支着肘看着台下的小小少年,声音如春风和煦:
“你可知为何?”
段鸣鹤茫然地摇了摇头。
瑞帝眼瞳变得幽深,半晌,才答道:
“朕喜欢你的这双眼睛。”
……
往昔的回忆呼啸而来,段鸣鹤静静地看着水面上的那一双丹凤眼。
眼尾微微上翘,眼角处,还有一颗若隐若现的泪痣。
和高台上的瑞帝,竟有几分相似。
因这一两分的相似,他的圣宠不断,宫里也多了些流言蜚语。
等那些流言隐约传到他耳边时,那些传言的人,也都死绝了。
宫里无人再敢传段鸣鹤的是非。
段鸣鹤小时候不懂,他的父王是瑞帝的同胞兄弟,他有一两分像瑞帝,不是很正常吗?
直到他的身体日渐长成,眼睛越长越漂亮,他才明白,宫中那些流言的可怖之处。
瑞帝愈发的老迈了。
闲暇时,他总喜欢将他抱上膝头,抚摸他的眼睛。
哪怕他已经满了十岁,身量也长成了少年。
瑞帝还是一如既往地爱抚着他的眼睛,眸色时而混浊,时而清明。
有一次,瑞帝喝醉了,他如往常一样招手,段鸣鹤便乖乖地爬上他的膝头,和他分享最近习武的趣事。
提起这些事情,当时的段鸣鹤是由衷地兴奋。
教他武艺的,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大哥哥,据说是惊云国师的亲传子弟。
大哥哥虽然话不多,但教起他来,毫无保留,只要是和武学相关的,他就会解答得非常详细。
他曾小心翼翼地问过大哥哥是否能教他破影十八式。
大哥哥的神情呆滞了一下,眼神突然温暖了许多,变得有人味了起来。
他轻抚着少年的脑袋,声音悠远:
“师门的子弟,每个都有一套自己的绝学。破影十八式是我师妹的绝学,据说是得了高人指点,你想学,得去找她本人……”
段鸣鹤一时兴奋,说漏了嘴,把和大哥哥关于破影十八式的对话,也讲给了瑞帝听。
他正惶恐瑞帝若是问他在何处知晓了破影十八式,他该如何回答时。
瑞帝的动作停住了。
他的眼睛一片混浊,嘴里喃喃:
“破影…十八式?”
他的手抚上少年的脸,嘴唇颤抖,轻轻吐出一个尘封多年的名字:
段鸣鹤吓得脸色苍白,哆哆嗦嗦地张口:
“圣…圣上…”
瑞帝却……
段鸣鹤吓傻了。
……
禁庭深深,帘幕低垂,每当瑞帝召见他时,总会屏退所有的宫人。
无人知晓重重帘幕后发生的丑恶。
直到段鸣鹤……
瑞帝这才如梦初醒。
他看着身周的一片狼藉,神色灰败,仿佛一下子苍老了数十岁。
段鸣鹤仍趴在地上,神色惶恐,浑身颤抖。
瑞帝默默地看了他半晌,摆了摆手:
“你走吧,就当今日什么都没发生过。”
段鸣鹤已经忘记了那日他是如何出的宫门,他只记得,自己回去后,将屋子里的所有镜子,都砸碎了。
暗夜,一室灯如豆。
他坐在案几前,颤抖着手,举起了剪刀,欲刺向……,一枚石子击中了他的手腕。
那个向来对他不闻不问,不管不顾的父亲——璟王,终于出现了。
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和父亲好说的。
也许,他在父亲眼中,只是一个邀宠的工具。
段鸣鹤没有理会他,继续拿起剪刀,刺向……
璟王一声爆喝,等段鸣鹤回过神来,他的手腕已经被璟王掰碎了,剪刀也掉在了地上。
“你和你的母亲一样软弱,一点都不像她。”
璟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眼神恢复了森冷,不再多看这个如烂泥一般瘫软在案几上的世子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段鸣鹤颤抖着手,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捡起剪刀,高高举起。
这次,他没有再刺向……而是在自己的大腿上,划出……
第二天,他面色如常地入了宫,继续和大哥哥学习武艺。
大哥哥注意到他大腿上的伤口,神色顿了顿,嘴唇嗫嚅了半晌,终究什么都没有问。
段鸣鹤眼睫低垂,如往常一样,一丝不苟地摆起架势。
只是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在禁庭里真正地笑过。
他也学着众人,戴上了一张假面。
他疯狂地想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他的母妃为何郁郁而终,为此,他竟忍下所有的恶心。
段鸣鹤的圣宠更加绵长了。
流言蜚语如长了翅膀一般飞往京都各个角落。
唯一对此嗤之以鼻的,只有他隔壁府上的一对姐弟。
皇家秋猎,他被瑞帝召来,陪侍左右,形影不离。
哪怕入了夜,他也不曾出账。
而他的父王,仿佛不曾听闻过什么,一如往常地在山林里跑马,和宗室子弟们打成一片。
当他清晨从瑞帝的帐子里出来时,正巧碰上来请安的太子殿下。
他正欲行礼,太子却对他避之不及。
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