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羊坊,门头街。
街口的一家大型成衣铺,突然窜进一条雪白的大狗,将店内正挑选衣物的妇人们吓得花枝乱颤。
伙计们举起棒子,正要将大狗赶出去,却见那狗跟成了精似的,几个人合起来都围不住,在店里横冲直撞。
“汪汪,汪汪!”
朱祁玉一路狂奔,身后追着一群人,她仗着身形灵活,在衣架间穿梭自如,目光四处逡巡,觉得新鲜极了。
这家成衣铺布局奇特,一进门,并未见掌柜像传统铺子一样守在柜台前,甚至连柜台都没有,整个一楼皆是卖场。
各式各样的成衣,按颜色款式,分门别类地在木架子上依次排开,任人挑选,主打一个自助购物。
伙计们穿梭其中,收拾被弄乱的货品,偶尔被客人叫住,提供帮助。
可她怎么也找不着童掌柜所在。
直到头顶传来“当当当当”的敲锣声,伙计们齐齐止住了脚步,只见一个中年女人,立于二楼的围栏边,提着一面铜锣,声音浑厚:
“本店突发混乱,惊扰了小仙姝们,着实过意不去,为了补偿诸位,本店进行限时特惠活动,半个时辰内结账,一件八折,两件六折,三件五折……还送下一季度代金券!凡本店购买的衣物,皆可由店内伙计,免费为您送货到家,让您娇嫩的双手,毫无负担……”
中年女人的话音还未落,楼下的妇人们已然兴奋了起来,纷纷抱着成衣,一窝蜂地往二楼涌。
原来柜台设在二楼。
在打折的诱惑下,没人再害怕突然闯入的大狗,朱祁玉原想跟着她们一起上楼,却被汹涌的人流差点踩扁。
很快,一楼空了下来,只听“轰隆”一声,店内一角的墙壁上,缓缓张开了一道缝。
方才还在楼上敲锣喊话的中年女人,施施然从缝里走了出来。
朱祁玉目瞪口呆,她之前还以为那两块拼接起来的大理石板是装饰。
店内的伙计早习以为常,齐声高喊:“童掌柜好!”
童掌柜颔首。
即使见到满地的混乱,她也波澜不惊,有条不紊地吩咐伙计们收拾。
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却更添几分成熟的魅力。
面容虽平庸,打扮却不落俗。
身上的靛青色长衫,是朱祁玉从未见过的款式。
祥云纹扣取代了繁复的对襟,袖口窄窄的,很是利落。
腰间两侧缝着棉布口袋,看起来能装很多东西。
设计既美观又实用,布料虽不名贵,但穿着看起来很舒服,没什么廉价感,还合身。
不用劳作的贵妇小姐们可能看不上,却很适合平民家的女孩。
怪不得这家店客人如云。
连朱祁玉也心动了。
她一个习武之人,早就厌烦了累赘繁复的贵女服,恨不得整日穿用于骑射的胡服。
但胡服的布料偏硬,夏日免不了闷热,这件长衫,简单大方,还便于活动,等她变回人身,一定要买来穿一穿!
“宝贝,你是来找阿清的吗?”
童掌柜的唇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声音温柔,冲她招了招手。
朱祁玉已对她生出不少的好感,闻言点了点头,摇着尾巴,颠颠地跑了过去。
谁知下一秒,童掌柜突然腰侧的口袋里掏出一方巾帕,快速捂上了狗子的口鼻。
朱祁玉拼命挣扎,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她逐渐四肢发软,头脑一阵又一阵的眩晕,这感觉过于熟悉——
又是那劣质的蒙汗药!
这女人绝对和那黑衣少年是一伙的!
意识再度陷入黑暗前,模模糊糊中,她听到女人一连串的笑声:
“原来这就是师弟心心念念的神犬啊,也没比普通狗聪明多少……”
“皮毛倒是顺滑,用来做一件坎肩,肯定很不错……”
……
朱祁玉被接连不断的“咔嚓”声吵醒。
一醒来就看见一个大铁轮,上面挂满了线,“咔嚓咔嚓”地转个不停。
房间倒是宽敞,四四方方,好几根立柱,对面还有扇高大的铁门,整体像个大仓库。
屋顶是倾斜的,靠近屋顶的墙壁上,开了好几扇窗户,透过大开的窗缝,能看见碧蓝如洗的天。
不知她昏迷了多长时间,她出来的时候还是晌午,难道已经过了一夜?
细碎的阳光从窗缝斜射进来,汇于房间一角,落在铁轮后正忙活不停的中年女人身上。
她坐在一张堆满了布料的大桌子前,脚踏铜质的踏板,手上穿针引线,动作快出了残影。
正是那位给她下蒙汗药的童掌柜!
朱祁玉心中一紧,低头,发现自己再一次被铁链拴了起来,而脖颈上已经空空荡荡,要交给阿清的东西——
全、都、不、见、了!
估计是被那坏女人拿走了!
朱祁玉欲哭无泪,终于体会到人心险恶,她还没拿到解药呢!
这黑衣少年委托的人究竟靠不靠谱啊!
很快,她就知道答案了。
童掌柜听到铁链的响动,停下了手中动作,抬起头,盯着狗子,柔柔一笑,眼尾多了几道细纹:
“宝贝,你醒啦?”
她拿起桌案上的剪刀,徐徐向狗子走了过来。
朱祁玉想起昏迷前听到的那些话,只觉后脊发凉,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宝贝,你往后缩什么呀?别怕,一点都不疼。”
冰冷的刀刃拂过圆嘟嘟的狗脸,女人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朱祁玉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从哪里开始剪好呢?既要美观,还得考虑到保暖……”
朱祁玉抖得更厉害了,劣质蒙汗药的后劲翻了上来,她的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哇”得一声吐了出来。
吐出来的秽物,溅上了女人的衣角,女人却没有动怒,反而凑了过来,从怀里掏出绢帕,温柔地擦拭她的狗嘴。
“不怕不怕,这药的后劲是有点大,撑一会儿就好了。”
“就是弄脏了毛,还得洗一下,宝贝,你等着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女人放下绢帕,飘然离去。
待她的身影消失于视线,朱祁玉开始拼命挣扎,用尽全身力气,“哗哗”抖动着铁链,发出凄切又悲凉的狗哭。
“呜…汪,呜…汪!”
她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只盼望有好心的过路人,能被她的哭声打动,推开没上锁的大门,进来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