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多鱼本不知王子恒的死讯，是露珠儿让李三娘寻人去西市找了他告知于他的。

按理来说，王子恒与田多鱼本就没有什么关系的，且他还是王子恒被带了绿帽子的证据，王子恒自他的面貌显现之后，那是一眼都不曾多看他的。

二人之间更别说有什么父子之情了，王子恒把他看作仇敌还差不多。

当初若不是因着王家陷入了新罗探子这一茬子事儿里头去了，田多鱼还能不能活着那都是不好说的。

田多鱼之母，寡居后又寄居在王家的田娘子在他少时也是维护过他的，他脑海里多少还是有些记忆来的。

只不过，田娘子早死，前几年王婆子也死了，现如今王子恒也死了。

和田多鱼有关系且厌恶他的人都死了，他心中的恨又要去找谁说呢？

他现如今还能活着，除了要谢李三娘和露珠儿之外，也确实是该谢已经死去的王婆子的。

当初按着王子恒的想法是直接掐死他得了，王大郎不想造杀孽，但也不想养着这么个外人。

王大郎是提出想要把田多鱼送去育婴堂的，由着官家养大了，将来若是长得强壮进了军营就是。

可王婆子又哭又闹的不允，说这是田娘子的孩子，她娘家的孩子，想要留下田多鱼来。

最后，王大郎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把田多鱼送去了一家书院，交给了其中一个管着洒扫的孤寡婆子养着。

少时，田多鱼自是恨王家的，他恨王家的所有人，他尤其的恨田娘子，他不明白既然不要他为什么还要把他生下来。

若不是还有露珠儿常去书院后头的巷子里看他，他早就不想活下去了。

不过，现如今他虽然不是不恨了，但在书院那么些年，多少也是听了先生讲学，他是明白的，他知道至少王家确实是出钱养了他几年的。

那么，这就是恩情。

前几年，王婆子死的时候，露珠儿也通知过他，他也来了，但王子恒当时还活着，并未让他进门。

他就在门口磕了三个头。

这会子，他站在王家的大门口，对着门子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看着门子有些惊慌的盯着他看，然后往门里跑去了。

过了一会子，王大郎和李三郎两人一起走了出来。

李三郎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岁小上不少，但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少年郎，温和的开口对他说：“多鱼来了？你阿姐在里头，来，跟我进来吧。”

王大郎张着嘴本想说些什么的，可看着已经回身往门里去的李三郎，就还是闭上了嘴去。

田多鱼本以为这一回也是要进不去门了的，但谁曾想，竟然进去了！

不过，他来并不是要给王子恒上香的。

虽然非要说，他是田娘子的亲生子，而田娘子是王子恒的表妹，他与王子恒其实是可以说是舅甥关系。

如果没有王子恒娶了田娘子，田娘子给他戴了绿帽子的事儿的话，他作为外甥来给死了的表舅上一炷香也是应该。

可没有如果。

来到了灵堂，田多鱼第一眼就看到了披麻戴孝跪在棺材下头的露珠儿了。

再抬头看着那棺材，田多鱼百感交集，心中各种思绪皆有。

他没有进去，只站在院子里头，看着王大郎尴尬至极的脸，田多鱼从怀里头掏出一个荷包出来。

他当着王大郎和李三郎的面儿，把那荷包打开，把其中的物什倒在了手心之中。

切割过后打磨好的几粒红宝石就光彩夺目的出现了几人的眼前。

“阿姐教我做人要有感恩之心，我在书院那几年，多亏王家供养。

这宝石就是我还给王家的恩情，往后我田多鱼与王家两不相欠！”

王大郎有些愣怔，他没想到这话是从田多鱼的嘴里头说出来的。

实话实说，他送田多鱼去书院里头，一年才几个花销？

不过十几两银子罢了。

他给书院送了几年银子？

不到七年。

且越往后的那几年他是给的越少了，因为他知道露珠儿那边会去看田多鱼，就越发的不想出这份儿钱了。

但当时王婆子还活着，为了老娘，他也还是出了几个钱的。

自从王婆子几年前死了后，他就把给书院的钱停了。

王大郎自然也是知道他停了钱之后，李三娘那边又接上了的，他想得不过是不要他出钱就好，李三娘愿意养着这么个人那就养着好了。

哪里知道，这会子，田多鱼竟然拿了这价值少说得到千两银子的红宝石来还恩情。

虽说都是小粒的，但那毕竟是红宝石啊！

西域豪商才能得着的稀奇珍宝！

田多鱼把宝石装进荷包后就给了王大郎，然后他转过身冲着灵堂里头跪着露珠儿喊了一声：“阿姐，多鱼不日将跟着东家前去大食走商，运气好，明年这个时候就回来长安见阿姐；

运气不好的话......

阿姐，多鱼这辈子有你做阿姐，是多鱼的幸事。”

跪在棺材前的露珠儿回过头早就是泪流满面了，她与田多鱼隔着不过两尺远，四目相对之下，田多鱼的眼眶也湿润了起来。

“阿姐，保重！”

田多鱼对着露珠儿郑重的行了一礼，就回身大步离开了王家。

转回头的露珠儿拿起一旁的纸元宝就往身前的火盆里头的扔，同时大滴大滴的晶莹泪珠也跟着掉进了火盆之中去。

所以，当天一下值就马不停蹄的去王家接露珠儿归家的李三娘，她就看到了哭得眼睛都肿了起来的露珠儿。

“姑母，我劝了珠儿莫要哭了，可她这泪就是止不住啊。”

李三娘自然不会怪李三郎，她谢过李三郎，请他明日再陪露珠儿去给王子恒送了葬就得。

李三娘看着被秋香直接公主抱起抱上了的马车的露珠儿，心中只有心疼了。

听了李三娘郎说今日田多鱼来了，给王家还了恩情，和露珠儿道了别的话，她也就明白露珠儿为何如此伤心了。

她作为阿娘，她知道这种事旁人说什么都没用，有些事总得让孩子自己去经历，那样才能成长。

她不过就是夜里抱着露珠儿，轻轻的拍着她的脊背，一声声的和她说：“莫怕，阿娘是珠儿的阿娘，阿娘一辈子都陪着珠儿，阿娘会一辈子都陪着珠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