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三将幽泉手上,突兀将飞星往胸口的伤口扎去。血火烧之毒迅速蔓延。
是的,燕三给自己留了后路,不管用不用得上,至少他是考虑到了这种情况。他的重伤不是装的,但还未到死的地步,连用疾风步、点滴小弩,加上马彪差点透胸而入的长剑,熊良失了理智后的猛烈一棍,若非燕三炼体小成,灵元和血元均淬炼得十分精纯,确实已经死了。
出谷的办法很简单,纳兰零就看出了端倪。中了血火烧之后,燕三一步步慢慢向谷外走,蛇群慢慢给他让出一条道来。此时燕三已经暂时封闭了雪玉吞的天赋,毒药烧得血液如沸,汗水蒸腾出一层薄雾。黑飞箭欺冷怕热,最是厌恶和害怕火热的东西,血火烧的毒性发作刚好是驱蛇避蛇的良药。
如果马彪还活着,再等片刻就会发现熊良的尸体蛇群并不会去碰,只要舍得疼痛,点燃全身衣裳也是可以逃出蛇谷的,虽然可能烧得满身疤痕,至少能保住性命。
不过燕三因为有雪玉吞天赋在身,用了更直接的办法,尽管火热痛苦,总好过烧成火人出去。燕三浑身火热,冰风蝉王的冰心天赋作用,灵台始终一点清明不灭,缓缓走到了马彪身边,蛇群自然而然退散,只这片刻功夫,马彪已经只剩下一副蒙着人皮的骨架,人皮下凹凸不断,显然还有蛇在体内吞噬血肉不停。
燕三取过马彪的黑色戒尺长剑,拿过剑鞘,又摘下马彪腰侧的囊袋,接着又搜走了石文正的短刀和囊袋,慢慢走出谷口。快是不行的,一则重伤,二则黑飞箭受到刺激暴怒,就是火里也敢扑。
石文正那把短刀也是法器,弯弯小巧,装饰甚是华美,原来是柳叶儿的,柳叶儿死后被石文正顺手夺了来替换了自己的普通长刀。
一出谷口蛇群范围之外,燕三停住,眼睛微眯,吐出一口火热气息,雪玉吞吞毒天赋重新打开,浑身燥热缓慢消散,血火烧之毒尽解,缓步爬上山梁。
一上山梁,燕三就看到纳兰零带着眼泪的笑眼,燕三一愣,冷冷道:看到我死了,笑了,看到我活过来了,又哭了?巴不得我死吧?
纳兰零噗嗤一笑,明媚如玉,眼泪还挂在脸上好似珍珠,望着燕三道:你活着,我很开心!眼波似活,微微上扬的眼角妩媚婉转,明眸皓齿相互辉映,好似狐狸。
燕三只觉得心脏不争气地砰然一跳,连忙转开视线,就地坐下,翻捡石文天和马彪的囊袋。
一把黑色戒尺长剑,那是师傅曲乘风的。燕三摸着漆黑剑鞘,心内苦涩感伤,只觉的眼睛干涩难当,连忙用手擦了擦。
一把短刀,长约一臂,弧线弯弯好似新月,是柳叶儿的法器。燕三将它抛给纳兰零,纳兰零看着短刀,手指颤抖着摸过刀身,眼泪扑簌簌掉落。
石文天囊袋内除了十几个金钱银钱外就只有一颗血晶,在修元界算得上是一个穷鬼。翻开马彪的囊袋,印入眼帘的首先是一枚血色的小小旗子,燕三拿在手上,向纳兰零问道:霸王令?
纳兰零点点头,从脑后发髻上抽出一枚同样的小令旗,拿在手里,道:原本想夺了马彪的霸王令给柳叶儿,两人一起去霸王秘境,现在用不着了……说着又流下泪来。
燕三转过头,真是见不得女人哭。难怪说女人是水做的,动不动就哭,心底瘆得慌。翻了翻旗子,看不出什么端倪,随手插在腰间。
再翻囊袋,马彪身家果然丰厚,不知道贪墨了师弟们多少,灵晶血晶加起来有十多颗,还有一颗雪白的丹药。这东西燕三熟悉,修元界的丹药燕三就认识这一种,真一丸,专治内伤。燕三顺手就丢进口里,嘎嘣一嚼,吃冰糖块似的,吞入肚腹。
纳兰零不禁莞尔,第一次见人吃丹药如此吃法。
你这又哭又笑的,莫不是疯了?燕三见纳兰零盏茶功夫不到连换了好几种情绪,实在不明白女人的心绪,忍不住讽刺。
关你什么事,你怎么这么讨厌?没看出来你的嘴巴不但油滑,也挺毒!纳兰零收起短刀,白了燕三一眼,貌似嗔怒,嘴角却带着笑意。
看来你的伤势是没什么大碍了,已经会顶嘴了!走吧。燕三站起身,将黑色戒尺剑拎起道。
去哪儿?
鹰嘴崖顶。
霸王秘境据说在鹰嘴崖下方啊,你去鹰嘴崖上干什么?
去杀人!
杀谁?罗归这次没来,等我伤好了我帮你。
不用你帮,去了就知道了。
哦,那好吧。
纳兰零起身,燕三已经默默转过身,半蹲着等候。纳兰零一愕,转而一笑,轻巧地伏上了燕三的背脊,手臂自然而然地圈住了燕三的脖子。其实她此时火毒尽去,又服下了真一丸,三阶修为何其磅礴,早就能自己行走了,手上的骨裂都好了大半。不过燕三误会也好,最好一直误会下去……纳兰零心想。
你也受了重伤,我见你受了屠良一棍,胸口也被刺了一剑,流了好多血,要不我还是下来走吧。纳兰零道。
怎么那么啰嗦?我是灵体双修,体修还在灵修之上,就算受了伤,背一头肥猪也没问题。
啊!纳兰零在燕三背上猛烈挣动,突然一拳打在燕三头顶,软绵绵的却没什么力道,嗔怒道:你骂我是猪?你这个毒嘴毒口的死泼皮!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燕三将纳兰零两条大腿搂得更紧,手腕转动,在纳兰零浑圆的臀部重重拍了一掌,道:别动,再动跌死你!纳兰零娇躯一颤,浑身软了下来,燕三只闻得耳畔呼吸细细凌乱,偏头一看,纳兰零眼波欲滴,满脸羞红,正咬着下唇看着自己。
干嘛?
你故意的吧?
什么?
你不知道女人身上有些地方不能随便乱碰吗?
我可没乱碰,你自己爬到我背上来的。
……大唐的男子都像你这么无赖吗?
其他地方我不知道,南风镇里我算是正人君子,还差点去考了秀才,如果不是那天我睡过头了的话。
……
两人一直走了两天才到了鹰嘴崖顶。一路上纳兰零都待在燕三背上,与燕三斗嘴不迭,无论以哪个国家的风情看来,两人的关系都已经超越了某种界限,只是两人都装作不知。燕三是从没有跟女孩子接触过,根本不懂男女之情,而纳兰零是心有所系,沉浸在这种特殊的甜蜜之中,只当做理所当然。
但是到了崖顶之后,燕三开始沉默,无论纳兰零怎么逗弄都不再说话,偶尔触碰到纳兰零的眼神,燕三就会迅速地闪躲开,狭长的眼睛中闪着痛苦和彷徨。
你怎么了?不是说上来杀人么?哪儿有人?又骗我是吧?纳兰零问道。
休息吧,明天你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古古怪怪的,还说我又哭又笑,你还不是一样……纳兰零嘟哝着,自寻了一块背阴的巨石,坐下调息疗伤。
半夜时分,纳兰零从入定中醒来,自觉神元气足,内伤已经完全痊愈了,转头去看燕三,却见燕三坐在鹰嘴崖边,双手抱着双膝,身子捲成一团坐着,正痴痴地看着天空的朦胧的残月,眼中满是忧伤,像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孩童,再不复那个油滑,固执,狠辣的泼皮模样,纳兰零心内蓦地一疼,悄然走了过去,坐在燕三身边。
燕三见她走来也未回避,轻轻道:你会想念亲人吗?
纳兰零想说什么,看着燕三忧伤痛苦的眼,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轻轻将燕三揽在怀中,燕三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无声汹涌地流着眼泪,道:所有爱我怜我的人都离我而去,死的死,走的走。世界那么大,却再没有我的立足之地,走到哪里都是孤独……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纳兰零芊手轻轻抚摸燕三的桀骜的寸头,像是在安抚一个伤心的孩子,任凭燕三的泪水汹涌地浸透胸襟。燕三一双大手狠狠地抱着纳兰零的背脊,就像要狠狠抱住那些逝去的人和时光,抱着整个世界,竭力想要寻求一丝温暖,他如此用力,直挤得纳兰零骨骼咔咔作响,最后在纳兰零怀中沉沉睡去,双手犹自不肯放松。
油滑的小无赖,冷血的刽子手,孤苦无依的大男孩……燕三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纳兰零好像有了答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这一刻纳兰零无比恬静,抱着沉沉睡去的燕三心内平静如一汪柔情的湖水,能够包容所有的伤痛和不快。
鹰嘴崖顶夜风很大,吹得纳兰零红色轻袍猎猎作响,吹得两人欲乘风而去,但纳兰零浑不在意,心中有乐土,连这风都带着柔情,她将轻袍努力遮盖住燕三,抱着他,轻轻哼着纳兰古老相传的一首古老歌谣,也渐渐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