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尾粗巨宛若天柱,翻出腹部雪白的肚皮,轰然落在泥淖之上,又激荡起一波霹雳泥浆乱飞,待得噼里啪啦的烂泥落尽,众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只见一条粗大的尾巴蜿蜒,缓缓没入泥浆,整个山谷泥淖如水波一样轻轻漾动,很快归于平息。
泥淖只余一片腥臭腐烂的气息,中人欲呕,燕三和黑石人影全无,像是根本没有存在过一般。
刘三炮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这才松了一口气,轻轻示意众人施展轻身功法快速掠过,连话也不敢说了。
是泥地鬼蚺吗?一行人悄悄掠出谷地,脚下踏上实地,心头也随之莫名地踏实,刘三炮小心翼翼低声地问神秘床单人道。
嗯。床单人应了一声,接着低声嗤笑道:泥地鬼蚺是五毒谷少见的无毒元兽,不过三阶而已,别看声势浩大,只是一身蛮力的畜生罢了,在外界,二阶修士就敢设饵捕杀……你们适才要是全力救援,未必不能救下那两个炮灰!
刘三炮呐呐讪笑两声退下,心内腹诽不已:我草你木,说得这么轻巧,你四阶实力不是更加手到擒来,怎么不见你动动指头?
捕猎蚺类的方法刘三炮也知晓一些,确实二阶修士就可办到。一名诱饵全身从头到脚缠满布带,布带间牢牢绑缚韧性极强的刃片尖刺,倒伏贴身,不露分毫,全身再涂满油膏鲜血,方便大蚺吞咽。而后此名诱饵入蚺洞内勾引大蚺,引诱其吞下。
只要一达大蚺喉部,诱饵即发出讯号,同时张开全身刃刺,同伴立即绞紧诱饵腰腿绳索,往外拽拉,锋利刃刺顺着拖拉刺入大蚺喉部。大蚺吞咽不得,吐亦吐不出来,稍一挣扎剧痛难当,最终犹如钓鱼一般被不甘钓出洞外,头部刚出洞就会遭遇灭顶之灾,身子却还困锁洞中空有一身怪力无法施展,最终死与非命。
说是简单,实际其中凶险非常,尤其是诱饵的时机把握最为重要,必须冷静沉着,判断精准,否则一被吞落肚腹即使钓出洞外,诱饵也会被大蚺胃液化成模糊一团。在外界有个专有职业,叫做猎蚺人。
刘三炮一行人继续赶路,寂静的山谷中鸟兽绝迹,只有偶尔泥潭中冒出一个粘稠的泡沫,啪地一声爆成泥丝,散发着难闻的腐臭之气。
泥潭不起眼的角落突然波地一声,冒出一个凸点,凸点动了动,开了两道细长的缝隙,下方猛地出现一个小小黑洞,却是一个人的嘴巴,大声喘息,那个凸点竟是一个人头。片刻之后,这人喘息稍匀,又缓缓沉入泥浆,头颅所在之地冒出一个大大的泥浆泡,良久方不甘炸开。
这次可谓凶险之极,燕三抹去头脸的泥浆,那条泥地鬼蚺软软地趴伏在地,半截身子搭在地上,另半截却仍深陷泥中,头颅几乎被劈成两半,死得不能再死。
此处是泥地鬼蚺的老巢,位于泥淖旁一座小山腹内,难得相当宽敞,还有一眼齐着小腿的泉水,水质清透,想来无毒。
泥地鬼蚺叼了黑石即刻返巢,燕三感知何其敏锐,那一刀凌空下扎附带全身元气,长长仪刀直至没柄,将鬼蚺一刀重创,鬼蚺翻天乱动只不过临死挣扎,待到终于游回老巢,脑袋被燕三一劈两半,终于救下黑石。
燕三就着泉水将黑石面洗净,发现黑石只是闭过气去,最大的伤口却是鬼蚺尖牙刺穿,对于修士不过外伤,燕三浑厚血元在黑石体内一转,黑石身体猛然一抽,嘶声吸了一口长气,醒了过来,不过脸色发白,显然心魂未定。
燕三见他无恙,心头松了一口气,盯着已经回过神来,脸色青白的黑石,温声问道:为何救我?黑石却不答话,将头扎进泉水中一通狂喝,半响探出头重重抹了一把脸面,一颗心这才重新回到肚子里,突然冲燕三一笑:你像我儿子!
笑容苦涩悲伤,难以名状。
经此生死一瞬,黑石像是放下许多东西,也不再称呼燕三为黑虎大人,平日里木讷呆板的脸庞回复了些许生动,就那么坐在泉水之中,双眼望着迷离远处,像是对着燕三,也像是自说自话,侃侃而谈。
燕三心内反而感觉轻松,在内心深处,他更愿意接近真实的人,而不是心藏沟壑,将自己伪装得一丝不漏的修士。对乌鸦如此,对拓拔野和王不迟也是如此,人以诚待我,我报人以诚。
我原名石天福,是大唐麒麟郡一名小小厨子,不过一界凡人而已,也曾娶得一名卖豆腐的姑娘,也曾生了一个调皮捣蛋的儿子……黑石又笑,仿佛看到什么极开心的事,脸上洋溢一片温暖。
我那婆娘脚又大,腰又粗,脸庞圆圆的并不秀美,却勤快得紧,天天把家里整治得干干净净,我要给她找个丫鬟都舍不得银钱,可惜脾气太大了些。记得有一回不过跟朋友赌了个通宵,结果那婆娘半个月没理睬我,家里也不收拾了,开头三天闷在床上饭也不吃,后来实在饿不过,爬起来吃饭,我还当好了,不想吃了又接着睡倒……最终我还是敌不过,家里少了个女人收拾你不知道,乱得不像个窝,连老鼠都敢当面爬。
我给她道歉,给她端茶倒水送饭,发誓再不赌博,最后连刀子都掏出来了,要剁了手指头,那婆娘这才慌乱爬起,一把抢了刀,一指头怼在我额头上,眼泪却流了下来,边哭边骂,直骂了两个时辰才收住口……
后来我们有了个儿子,生得瓷娃娃一般,从小被他娘宠坏了,调皮捣蛋得很,却也聪明伶俐,四岁那年把他娘的肚兜儿偷出去过家家,害得他娘那几年见人就没抬起过头,差点没把他屁股打成八瓣……我第一次见你就觉着熟悉,那是因为你的眉眼跟他好像,虽然你表面冷峻深沉,我却知道你心里一定翻过了好几个鬼主意,因为跟我儿子长大后的眼神简直一模一样,小时候被揍怕了,装得一本正经,坏水全在肚子里!
燕三一脑门冷汗,他很想说,哥不是装得一本正经,而是确实如此酷帅,却发现完全无从辩驳,他肚子里的坏水……还真没少过!欺他嘴上没毛,年少无知的对手多半此时都成了枯骨,连四阶高手、千年老鬼都栽了。
后来……后来……黑石喃喃道,突然一耳光扇在自己脸上,哭骂道:我特么就是个混蛋,杂碎,好好的日子不过,修的什么元……
后来的故事你应该都听说了,因为菜烧得好,我被人看中,进了静水宗当了一名杂役弟子。我当时可高兴坏了,修元啊,成仙啊,长生不死啊一直在我脑袋里转来转去,我那婆娘见劝不了我,又躺床上生闷气,这次我却不服软了,第三天就收拾东西跟人上了山。那年我二十五岁,我儿子八岁,我走的那天恰好下了开春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地好像老天在偷偷抹眼泪。
我在静水宗混得不错,因为厨艺还行,比一般的杂役弟子可好多了,这才发现修元的路上血泪沾满,步步惊心,要生存下去好比野兽在丛林之中,不是被吃,就是吃人。可惜我当初资源良好,许多灵材过我手,作为厨师偷昧一点再正常不过。我的修为突飞猛进,却被这假象蒙了心,一门心思想要成仙成佛,长生不老,看不见这条残酷道路上的尸骨。
十年,整整十年,我的修为突破三阶,学会了勾心斗角,学会了攀附权贵,学会了恃强凌弱,却丢了家庭,丢了妻儿,丢了良心。
一名因为灵食分量不足而向我要个说法的内门弟子被我狠狠嘲弄了一番,后又被我找人着实修理了一顿,心怀不忿,在宗门内拿我没办法,竟然……竟然……黑石眼睛猛地血红一片,泪水决堤一般涟涟而下。
我婆娘只是个普通乡妇,我儿子考了秀才,进了县衙当了文书……他们只是凡人啊!
那内门弟子趁着下山办事的机会,把我无辜妻儿斩成血肉模糊的一团,又一把火把我家宅烧成白地,逃逸在外,没有回宗门。可怜我婆娘跟我这么久,富贵未享,白白送命可怜我儿子十七岁,真是青春年华的好年纪……
我恨,恨这杂碎如此没有底限,恨自己为何不当时就打死了他,恨自己无能,不能立即一把把那恶贼抓来,细细剁成肉糜……我发动所有能动用的人脉,所有受我恩惠的宗门子弟,终于把那恶贼抓到。
我没有将那恶贼交给宗门,我太清楚这个所谓宗门的规矩,只要付出代价,就是杀人放火又能怎样?面壁思过?我去踏马的蛋!我私下里细细剐了他,一共一千八百六十二刀,剐了两天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