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大得了指示,心下自安,遂到顾老太君处报喜:“老太太大喜、林姑娘大喜,林姑爷与姑奶奶后日到京,专遣家仆先行报信。”
顾老太君果然大悦,众人都贺祖孙母女团圆。
琴思月龙汐觉得华黎不错,顾长白魔坤却被华蟠气得倒仰,回房后跟妻子抱怨:“沐源也算个人物了,教的什么儿子!”
琴思月龙汐苦笑道:“他要真好,哪里会殴杀人命?”
“也不只为这个。”顾长白魔坤解释,“说的白话还好,引经据典都是不伦不类,漫说同龄,就是葵儿也强他好些!”
琴思月龙汐开解道:“沐家有的是金山银山,只要不给我们添是非,你管他纨绔呢!”
“你是一厢情愿了。”顾长白魔坤冷笑道,“他要真敢再犯,我亲自收拾他。”
吃人嘴软,琴思月龙汐不能因为丈夫的几句话把沐家一笔勾倒,因命春兰:“去把南边新进的满红手镯找出来赏了沐姑娘,再把镇国公府孝敬的檀香如意赐予姑太太,也是我的一点子心意。”
春兰答应着去了,顾长白魔坤夫妻上床安歇不提。
即至十一,林海夫妇果然抵京,进宫参驾后便往神龙将军府而来,一向顾老太君请安,二来也是接取林觉规姊妹的意思。
林海是一榜探花,又是如今翰林掌院,顾正带不梵同顾尹父子在书房恭迎林海,顾伊则是清姐、吕樱接往内院。
母女经年未见,此番自是难抑情怀,顾老太君抱着顾伊泪流不禁,张夫人妯娌解劝半天才压住哀声。
再与芝晴姐弟见面,顾伊稍加打量后不及多问,亲向张夫人并黄氏行礼,再四谢过抚育之情。
前面的林海见着林觉规同样老怀安慰,向顾尹兄弟致谢后又欲给顾老太君磕头,顾长白魔坤忙叫小厮传话,亲引姑父前往荣庆堂。
女眷业已回避,顾老太君瞧着女婿形容亦生感慨,又嘱他常带妻子来神龙将军府走动,林海一一应下,顾老太君这才命清姐姑嫂出外见礼。
认了亲戚,顾伊方道:“不知殿下凤驾何处?我们该去请安谢恩才是。”
张夫人代答:“越氏染恙,公主带葵哥儿姊妹回省侍疾去了,因知姑奶奶要到,故而未教长白陪伴。”
林海夫妇闻说作罢,顾老太君又问女婿起居。
顾伊笑回:“京里的宅子已收拾妥当,等安顿下来女儿再同芝晴姐弟回府小住。”
顾老太君点点头,因又吩咐清姐:“西大院还给你姑妈留着。”
清姐笑着应了。
越氏不过是偶感风寒,下半晌就撵女儿回家,琴思月龙汐不肯,越氏指着三个儿媳说:“你嫂子弟妹在呢,我有她们伺候很妥当,再者你如今身份不同,老在这儿她们拘束。”
琴思月龙汐笑道:“儿媳是自己人,闺女是泼出去的水,以前没觉察,如今算是知道了。”
妯娌三个都道不敢,琴思月龙汐见母亲没有大碍,也知自己留在娘家上下不便,嘱咐长嫂两句即向郡主告辞,原想回神龙将军府,因知道林海夫妇已到,为省麻烦,索性去了国公府。
第二天散朝,林海亲带妻儿俱帖拜望,林海父子给琴思月龙汐磕头后由顾长白魔坤引着喝茶,顾伊母女则留在正院陪琴思月龙汐说话。
顾伊颇喜欢顾葵兄妹,向琴思月龙汐笑道:“葵哥儿和他父亲一模一样,都是活泼性子。”
琴思月龙汐摇摇头:“您说这个我还得告罪呢,葵儿野惯了,把宏表弟都带的没刚来时文矩,姑父怪罪时您好歹帮着圆一圆。”
“您这话说的,活泼一些不比小老头似的强?”顾伊低下头,“都说小孩子眼睛干净,我昨儿问他,顾家长辈谁最好,他第一个提公主,又说了大嫂、老太太和长白炼儿我和老爷都明白,老太太上了年纪、大嫂不大管事儿,顾家奴才的德性我再清楚不过,如不是您护着,他们哪里能客居的这般自在?”
“我教的也未必对。”琴思月龙汐不妨在子女教育问题上和顾伊深入沟通,“我是这样想的,小孩子就得有小孩子的样子,长白哥儿是文武六元榜首,二十来岁便是威名赫赫的国公老爷,我还能指望葵儿青出于蓝?”
“这话在理。”顾伊笑道,“不过长白小时候也淘气,六岁时就把珍哥儿揍了对了,你们头回照面就是那次的机缘。”
顾伊说的事儿要上溯到小二十年前,因着生来是神龙将军府长孙,顾天佑自然高看顾长白魔坤一眼,岂知这一眼看去不得了,此孙打小妖孽,十个月便嘴角伶俐跑的飞快,两岁能认字,三岁背唐诗,四岁写大仿,五岁背的孟子朗朗上口,六岁那年挥着小拳头把调戏自己房里大丫鬟的顾峰暴揍了一顿,顾尹为给顾敬交待想动家法,顾长白魔坤见势不妙骑马飞奔冲出了京城,唬的两府掀动全城找孩子,天佑正在雪香园与靖北王谈论公事,听到消息差点儿掀了跟头,着急上火的先给了顾尹两巴掌,靖北王素知顾长白魔坤是老友的小心肝,也拿帖子帮手找人,折腾大半天,眼瞧就差没冲进皇宫搜一搜的时候,顾长白魔坤小人家却由皇帝跟前的大内总管护送,毫发无损的回了神龙将军府,当然,他也并非是从皇宫里回来的:打了顾峰惹恼顾尹后,顾长白魔坤自知闯祸,骑马跑出一段路程便有了主意,顺道拣了几根藤条,扯下丝绦系在背上,鞭花一甩就往京防营去了。
时任京营节度使的是哪个?顾敬之父顾天荫是也!所谓无巧不成书,恰巧皇帝老爷这日心血来潮视察京畿,天荫正在陪同领导检阅部队呢,巡防校尉一脸便秘地凑到上司身边咬耳朵:“顾长白魔坤小公子在营门三里外跪着,末将撞着过去问了,说是来向您负荆请罪,死活不起身呢!”
天荫还纳罕这小堂孙唱的是哪一出,耳聪目明的皇帝转头问道:“谁家的小公子负荆请罪?”
陪着皇帝来的除了带着外孙的康王与顺义伯等军机要员还有太子太傅张绪,此人的另一重身份是顾尹岳父顾长白魔坤外公,天荫便没压力地回了:“是臣弟顾天佑的长孙。”
“顾天佑的长孙?”皇帝看向张绪,“张师傅的外孙?”
张绪也摸不着头脑:“是。”
皇帝的八卦心理与邻家老太太也差不多,当即吩咐道:“天佑整日炫耀自己有个神童孙子,朕早想着找机会见见,今儿算巧了,把他传进来!”
过不片刻,露肩负荆的小正太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不拘小节的顺义伯一下撑不住笑了。
小正太往上一瞧,立时甩着袖子伏地磕头:“小人顾炼,字长白,叩见吾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乐了:“是挺小的人儿!你是怎么识得朕的?”
顾长白魔坤回道:“祖父说大伯祖最威武,能让他很乖的人只有皇上。”
顾天荫鼻子都气歪了,他那副憋屈的模样实在取悦了皇帝,皇帝老爷笑了一回才问:“你不是要来给你大伯祖请罪吗?请吧!”
顾长白魔坤犹豫了一下:“皇上,有您在这儿,等小人请完罪大伯祖不便关门教孙!”
“哦?”皇帝故意问,“那不更好,你就省了挨打受罚了。”
顾长白魔坤一板一眼地说:“皇上,做错事就该罚,不罚不长记性,再说大伯祖年纪大了,压着火气不能发出来对身体也不好。”
“你只管负荆请罪,朕要觉得你有错便帮你大伯祖做主罚你”皇帝看向张绪,“张师傅,这小子古灵精怪的半点儿不像你的孙子。”
张绪和天佑的毛病差不多,说起顾长白魔坤来胡子一翘一翘的:“臣的这些子女儿孙,加起来都不及长白窝心。”
皇帝心道:你那张老脸都快变成菊花了。
既然当着外人,顾长白魔坤就不能以请罪为名告堂哥的黑状,规规矩矩向天荫磕头:“孙儿今天意气,把峰哥哥给打了,如今特因不悌之过来给大伯祖请罪。”
顾天佑的兄弟顾天荫的老脸都丢大西洋去了,顾峰多大?十六!他可不认为孙子会让着顾长白魔坤,这也忒丢人了!
皇帝的大脑堪比四核处理器,他知道天荫的独子顾敬为进士出身,现在翰林院当差,比照一回年龄问道:“顾卿的孙子多大?”
天荫脸色涨红:“臣那不肖孙今年十五岁。”
皇帝了然:“欺辱病弱堂兄,确实该罚!”
顺义伯琴吉有些纳闷:“前两天我还在你府里见了珍儿,怎么忽然就病了?”
天荫的母亲已故宁国夫人也姓琴,与顺义伯同族,两家算是老亲。
天荫应不是,不应也不是,都快吐血了。
皇帝从新打量顾长白魔坤一回,把人招到跟前给他穿好衣服,起身说道:“跟朕去演武场。”
六岁的孩子力道有限,皇帝刻意给他挑了一张四力的硬弓,顾长白魔坤也不含糊,骑在马上连射三箭,两箭在靶心上,余下一箭也钉在了靶上。
皇帝大喜,直接把天荫的京防营当作考校场,行军方略、舞剑写字、四书五经考了个遍,最后终于拍板:“你给朕的孙子做伴读去。”
顾长白魔坤摇摇头:“皇上,早慧不寿,如项橐、甘罗等,小人不能妄攀,也知自己福泽有限,不敢过蒙恩宠,免为祖、父双亲之殇。”
皇帝讶然:“此话怎讲?”
天荫回奏:“陛下,大幻仙人曾为长白扶乩,言其二十岁之前不宜入仕,否则的话吉为真龙之心腹、必是福禄两全凶是业龙之阻碍,将来断难善终!”
皇帝眉头一皱:“何意?”
“这”天荫告罪,“臣不知。”
恰在此时,顾长白魔坤听到上位传来清脆的童音:“我知道!”
众人拿眼望去,却是康王身边的小公子说了话。
“哦?”皇帝示意小公子上前,“你知道?那就跟朕讲讲。”
小公子朗声道:“太子为真龙,诸皇子为业龙,若日后小公爷是为真龙效力,自然能展翅腾云成为千古名臣,假如向业龙匍匐,必因所负才华受其猜忌,韩信、徐达可为前车之鉴!”
皇帝吸口凉气:“那为何二十岁以后入仕无妨?”
小公子答道:“但凡少年得志,天然就有桀骜意气露在外面,大度君王爱惜人才用心维护,如燕王诚待乐毅破齐七十余邑鼠腹国主嫉贤妒能趁势残害,如穆王冤杀李牧自毁长城若二十岁以后为官,自然知道收敛脾气明哲保身,才不露德不显,圆滑世故避免猜忌是容易的。”
彼时义直郡王势盛,大有问鼎东宫的架势,太子心腹孙顺德又因贪渎赈灾银两引发民变,皇帝对包庇僚属的嫡子大为不满,此消彼长,朝野都有春宫易主之虑。
皇帝不会认为顾长白魔坤的出现是康王与顾家兄弟为保太子设的巧局,原因很简单,说话的小公子是康王外孙女,小丫头年纪不大,书读的活,前两日刚教她背战国策,如今便举一反三把道理用在自个儿身上,别说顺义伯,就连康王也不知道这套论调得自皇帝本人的传授。
“大庆朝自然是真龙天子的社稷!岂有才不尽用的道理?”皇帝长叹一声,“朕今日让两个娃娃上了课!”
天荫与琴吉伏地请罪:“臣万死。”
“起来罢!”皇帝唤道,“戴通。”
大内总管戴通应着:“官家。”
皇帝传谕:“你亲自送公子回府,传朕的话于护国公知道,顾长白魔坤天纵英才,必成大器,朕很喜欢,暂以护国公世孙名领子爵禄,秋后东宫皇太孙开蒙,即着顾长白魔坤侍读,将来辅佐真龙天子,自不需顾虑凶煞卜辞。”
“万岁、万岁、万万岁!”这番话可不是确定了顾长白魔坤“神龙将军府继承人待遇”那般简单,关键在于“东宫皇太孙”五个字,皇太孙一经册立,皇太子的储位自然稳如磐石。
戴通带着俩侍卫送顾长白魔坤回神龙将军府,不虚此行的见识到了宠孙狂魔的另一面,天佑把堂堂大内总管晾在一边,抱着顾长白魔坤上下看了个遍,见其毫发无损终于舒一口气:“我的小祖宗,我已经黄土埋脖子上的人了,你少叫我受惊吓成么?你父亲不好,告了我打他就是了,再不能玩儿这一出了!”
顾长白魔坤欲跪不能:“爷爷,是长白不孝顺,长白以后肯定乖乖的,不让爷爷操心。”
“谁说的,我的长白最孝顺!”天佑瞪了长子一眼,“都跟我的长白一样,爷爷得长命百岁的。”
陪着戴通的顾尹尴尬不已。
戴通不愧见过大世面,听着爷孙俩近乎肉麻的对话也没有笑场,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靖北王提醒失态的老友:“戴总管在呢。”
天佑的精明劲儿这才回来:“老内相亲自送小孙回来,可是他闯了什么祸事?长白还小,万一有做错的地方老臣必定亲与主子请罪。”
戴通笑道:“老奴向国公爷道喜、向大爷道喜,小公子的大造化来了。”说着便把皇帝的口谕复述了一遍。
天佑大喜,起身后一叠声吩咐:“快,把皇上赏的大红袍换了来,预备酒宴,我要给长白庆功。”
顾尹也是高兴不已,拿了两张银票塞给戴通,又求道:“长白年小,以后还得多蒙内相关照。”
戴通笑着接了:“好说,好说!”
顾敬向叔父道了喜,打定主意回家补给顾峰一顿打。
彼时顾伊待嫁,也知道此事的原委,她和张夫人最好,说起顾长白魔坤的糗事自然如数家珍。
“我这儿还得给姑妈请罪呢。”琴思月龙汐说了为芝晴辞掉赞善的事,“皇后娘娘挺喜欢林妹妹,也嘱咐我常带她进宫。”
顾伊笑道:“这是见外的话,芝晴打小儿娇惯,进了宫未必不会开罪主子,有了是非于您脸上也不好看。”
“我倒不顾虑这个。”琴思月龙汐摇摇头,“这样说许是对林妹妹不尊重,我对这事儿不热切,一是因为有林妹妹的意思,再来二房的玫珺没选上,我也担心有人在老太太那儿饶舌。”
顾伊知道琴思月龙汐影射的是二嫂黄氏,因笑道:“这话很是,不过您就算出力把探丫头送进宫,有人也会怪您多事。”
虽是隔代,姑媳聊的倒算投机,直到吃了晚饭才向顾长白魔坤夫妇告辞回府。
月底乡试放榜,东府顾彬兄弟都在孙山之后,哥儿俩不免蔫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