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峰之所以想着跟忠廉王府攀亲,一为心里的龌龊念头,二是觉得靠不上琴思月龙汐这棵大树,如今经着一正一反两样待遇,直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病榻上磕头:“我该死,我不知好歹!我是活该!打得实在轻了”
秋氏在张夫人跟前也忏悔:“您不知道,以前公主冷清,我们并不知道好歹,只当她瞧不上我们,如今有了事儿方明白谁近谁远,忠廉亲王平素都是礼贤下士的和气样子,谁料在背后下这样的狠手?”
“都是一家人,讨个公道是该当的。”张夫人乐于代儿媳卖好,“但公主虽然尊贵,忠廉亲王毕竟是长辈,又没有确凿的证据,实在不好相逼太过,你让珍哥儿体谅。”
秋氏愈发惭愧:“不是公主,我们吃了亏也没地儿说去。”
经过这一出,忠廉王的贤德名声全毁了。
京营节度使自来由勋贵担任,如现今的顾长白魔坤、上任的黄子杰以及二十年前的顾天荫。
比及顾家凤驹顾长白,顾峰这个族长在表面看来是没有任何拉拢价值的,其实不然,忠廉王会礼贤下士,冲的还是宁国府对京防营的影响力。好在顾敬明白,不能酿成“神龙将军府忠帝、镇国公府近王”的首鼠两端格局,忠廉王这才没能得着好处。世人看来,忠廉王摆明是恼羞成怒要给顾峰琴色瞧顺带让顾家琴面扫地恶心顾长白魔坤。
忠廉王知道这是有人给自己设的局,可纵然查遍了政敌也没有结果,琴思月龙汐大闹廉王府后曾亲遣密使前往山西调查,结果却令其惊讶,阎进回书,说当晚确有四人找他,自称受乡党所托捎书而来,又捎了一箱子特产,絮絮叨叨坐了两盏茶工夫才把人送走,拆了信件竟发现里面是白纸一张,他还纳闷呢,次日一早得着老父病逝的消息,慌忙告假回乡,倒来不及深加追究,原已将此事压在了脑后,后头竟有这样的事儿,实在难以预料。
忠廉王左思右虑,觉得阎进也是构陷自己的棋子,时机拿捏的如此恰到好处,自然并非常人所能轻为。
有本事连他府中长史的底细都探查清楚,利用其病危老父下这盘棋,还拉了敦王做人证,举凡大庆朝能做到这件事的绝对屈指可数,他的几个兄弟和权贵顾长白魔坤都在其列。
“苦肉计?”忠温王大吃一惊,“这你是说顾长白魔坤”
“难道不是?”忠廉王分析疑点,“这件事出来,因着顾峰受伤,外人相当然不能怀疑到他身上。”
“那他还让朝云公主来闹?”忠温王不大相信,“公主是什么性情你我都知道,就算顾长白魔坤想,她怕是也办不来这种事儿。”
忠廉王看着弟弟:“如果顾长白魔坤瞒着她呢?”
这倒是个问题。忠温王想了一想说:“公道来论,顾长白魔坤还不至于用这等阴谋诡计。”
“这也是我拿不准的地方。”忠廉王微微颔首,“那就只有老三老四了。”
“借刀杀人,渔翁得利?”忠温王比较认同,“像老四的做派!”
忠廉王叹道:“不管是谁,咱们和顾家的梁子是结到明面上来了。”
忠温王踌躇着问:“您的意思是”
望着窗开飘落的雪花,忠廉王微微一笑:“纵然不为你我所用,也不见得公然作对。”
春节将近,顾家给忠廉王府的年礼就比常例减了三成,这已是要撕破脸的意思,忠廉王听郭王妃提起时置之一笑,表面并未在意。
琴思月龙汐的心思虽在朝堂,顾府的下人却毫不怠慢,尤其是四大管家,唯恐正月后的抓阄应在自个儿身上,个个争先效力,支用少了许多,差事倒比往年办的更好。
冯大家的怕自家“雀屏中选”,不免建议将箱笼家私转移一些,冯大看的明白,苦笑道:“我们这位公主大奶奶非比别个,她要突然发难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那是半点儿法子都没有的,为什么早早放了风要抓阄来定,一头一尾给咱们留了俩月时间应对?要这会子轻举妄动,保不齐是打草惊蛇让她拿个人赃并获。”
冯大家的吸口凉气:“你是说公主现在盯死了咱们?”
“我料着公主的意思怕是用置办年节来敲打咱们,哪个像你说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偷转家私抑或办差不利,都是要命的大把柄。”冯大尚属精明,把琴思月龙汐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一动不如一静,虽说咱们平日不算得大太太喜欢,可到底是老太太的人,还有吴友在前面顶着呢!”
冯大家的稍稍放心:“也是。”
吴友不是傻的,四大总管中独他与二房瓜葛最深,自然得费尽心思避免“中奖”。
琴思月龙汐看着条陈略感诧异:“好好的怎么想着要改呢?”
吴友家的赔笑:“大奶奶,虽说规矩森严,保不齐就有那起子无法无天的小人趁火打劫伪造对牌支取银两物件,奴才的想头是防患未然强于亡羊补牢,与其过后弥补未如极早改正。”
琴思月龙汐有了兴致:“你详细说说。”
吴友家的大为振奋:“大奶奶在库房留个指印,譬如说咱们太太要支用东西,必然是先跟大奶奶说的,大奶奶遣人到库房时除去带好对牌,还要写个领用的单子按下手印,库房这边接了对牌再验指印,两下无误才能取东西拿单报账”
琴思月龙汐笑道:“这法子果然周全,不过我的手印不能外漏。”
吴友家的略感失望:“是奴才考虑不周。”
“不过你的意思我明白,咱们不妨稍加变通。”琴思月龙汐斟酌着说,“刻一方专用的私印代替我的手指,顺便把对牌也改一改,就像皇帝调军用的虎符,现在用木制的,以后改成青铜,将它一劈两半,管家的一半、库房里一半,但凡领用东西,对牌合上且印鉴无误才能开锁。”
吴友家的竭力奉承:“还是主子想的周到!”
“我不过在你们的主意上点缀了一二。”琴思月龙汐吩咐春兰,“我记得福建孝敬了两斤好茶,拿二两出来让你吴大娘回去尝尝。”
吴友家的喜不自禁:“这可如何受得起。”
“受得起。”琴思月龙汐夸道,“你们的主意是利于将来的百年大计,比万千黄金都有价值。”
吴友家的极为谦逊:“大奶奶过誉了,奴才只是稍尽本分而已。”
琴思月龙汐转头吩咐冬梅:“过会儿我写几个字,再描个图,你亲自拿到内务府,叫他们按样刻铸,完事儿后亲眼盯着把模子毁了,别生出事端来。”
吴友家的暗赞不已:不愧是公主大奶奶,行事再无疏漏的。
琴思月龙汐这才说道:“你也去吧,这件功劳我记着,过年时再行嘉奖。”
打发走吴友家的,春兰近前笑道:“主子,这吴友实在聪明,用此事表露衷心可比拿旁的孝敬得益。”
“别管是什么心思,主意好就该赏。”琴思月龙汐即命预备笔砚,亲书“雅煜”二字作为印鉴文迹,恰巧顾茂跟着顾葵演习骑射回来,又教他写了“荣恩侯府”四个字用于铸造对牌,四大丫鬟都有所悟。
内务府得着琴思月龙汐吩咐不敢怠慢,掌司亲在冬梅跟前开工,花用两个时辰即按表样刻了印章铸成十二道对牌,冬梅给了厚赏,拿回神龙将军府更换交差不提。
琴思月龙汐这边重铸对牌,第一心慌的却是尚在养胎的清姐,私下不免紧张的询问钗儿:“你说大奶奶是什么意思?好好的怎么就改了章程?”
钗儿不以为意:“府里四个总管,只吴友是二老爷的奶兄,公主整顿内务,他岂有不害怕的道理?自然要挖空心思去卖好。”
清姐关注的重点却是:“对牌上的字儿是公主教着茂哥儿写的?”
钗儿宽慰道:“您是白白多想,等养好了生个与茂哥儿一般伶俐的孩子,老爷太太岂有不为孙子打算的道理?您看梵二爷就知道了。”
清姐叹口气:“你说的有理。”
对于顾府众人来说,琴思月龙汐的生日大过普天同庆的年节。
东宫内侍前来送礼时果然向顾老太君报喜,说丹琦现已复位庶妃,太子妃恩典,神龙将军府于年后可派家眷探视。
顾老太君与黄氏一众自然欢喜,忙着放赏不提,府里早已摸准风向,待琴思月龙汐愈发恭敬。
有吴友做表率,府里管事都出了许多兴利除弊的法子,期间未尝不拿二房做筏子,如巩二建议裁减下人、单大良提出每年遣人巡查田地出产避免庄头搞鬼,冯大不甘人后,也提出今后建设核准木石之价的方略,琴思月龙汐看着他们的干劲还真就没了追究的心思,拿定主意相机行事。
眼见到了年根,边疆八百里急报,西北反了蒙古三音诺琴王。三音诺琴部地近甘肃,朝野万分震惊,皇帝急诏诸王公与阁部众臣乾清宫议政。
皇帝先问户部:“国库钱粮几何?”
户部尚书极感为难:“陛下,辽东夷乱尚有余波,国库钱粮自去岁起方攒存余,若置辎重,恐怕恐怕只足十万军马三月之需。”
皇帝长叹一声:“多事之秋!朕勤谨为国,偏就屋漏逢大雨。”
顾长白魔坤稍加沉吟后出班:“陛下,三音诺琴部地近西陲,无故兴兵怕是受了漠西天准部的挑唆,若我军能胜,天准部必会借机东进侵吞三音诺琴部如我军溃败,宣政院辖地恐有沦陷之忧。”
“这也是让朕最忧怀的事。”皇帝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顾长白魔坤已有构思:“陛下,此次征战必要速战速决,主将可率五万铁甲正面迎战,再遣偏将领万骑袭扰天准部令其顾虑不动,待三音诺琴部挫败,自然能稍安疆土,翌日恢复元气,再图后事无妨。”
皇帝心下稍宽:“三音诺琴部虽无昔日北蛮之威,毕竟有碍西疆,看来还得你这个神龙上将辛苦一遭了!”
“臣领旨”顾长白魔坤请示,“袭扰天准人选还需陛下圣断。”
“拟诏!”皇帝宣谕,“护国公顾长白魔坤领西北招讨使,点六营为辅,着户部给予粮草刻日发兵。”
这是叫顾长白魔坤便宜行事的意思了,顾长白魔坤俯身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琴思月龙汐听说后感慨不已:“时事如此!时事如此!”
顾长白魔坤搂着妻子轻声道:“小小一个三音诺琴部,我还不放在眼里,你不必担心。”
“张养浩曾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我今日换个说话。”琴思月龙汐抱住丈夫,“胜,帅畏功败,将得过。”
顾长白魔坤略感惊讶:“你的意思是怕我功高震主?”
琴思月龙汐苦笑:“长白哥儿,你还不到三十岁,已经是二等国公,这次你凯旋回来进爵一等,下次!下下次呢?大庆朝可没有异姓王爵的!”
“原来你担心这个。”顾长白魔坤调侃道,“二十年前你曾断言我这个神童保驾真龙不受猜忌,你忘了,现今的陛下是嫡子承统。”
“长白哥儿,你我到了现在的地位,荣宠早就无以复加,我不猜忌亲情,但我信不过那张龙椅的魔性。”琴思月龙汐道出心中隐忧,“皇上是我的舅父,他有爱护小辈的慈心,我们也有对长辈的敬意,将来呢?你我再似如今这般与永林随意,倘有小人教唆,你们还能做一生相知的君臣么?汉武帝可是一点儿都不昏庸,他是灭了自己三族的!”
“你说的我明白。”顾长白魔坤拉着妻子坐在床上,“可你也讲了,时事如此,我不亲往并不能放心的。”
“长白哥儿,我只劝你一句。”琴思月龙汐面露恳切,“久居上位,真到那一天千万别舍不得,为了一家老小,我们必须拿得起放得下。”
“好”顾长白魔坤点点头,“我答应你。”
琴思月龙汐不怕打仗,以顾长白魔坤的身份能力而言,危险从来不会来自外部,她担心的是祸起萧墙破金汤。
朝云公主知军,顾长白魔坤索性籍此分散妻子的注意力:“我想遣明濠单领一军袭扰天准部,你觉得如何?”
琴思月龙汐自然明白丈夫的用意:“悔教夫婿觅封侯,你常想着葵儿姊妹和老爷太太就是了。”
顾长白魔坤要领军出征,少不得就有亲友践行,户部现在的主事宗亲是忠雍王和皇四子永栋,琴思月龙汐对忠雍王无感,直接拿银票砸永栋:“人家是从国库借银子,我借银子给你们,就一条,西征大军不能挨冻受饿,等国库宽裕了再还我,不收利息。”
永栋掉了下巴:“五百万两?我的姐!您从哪儿弄的这么多钱?”
“将近一半的私房”琴思月龙汐一瞪眼,“别废话,旁人问起来你就说是皇舅贴的,不许教我背上私财养军的名声。”
“明白,我给您打保票。”永栋竖大拇指,“怪道皇祖说您最了得,我算服了。”
“四弟,你办事稳重,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只一句实在话,正经公主尚是外亲,何况于我?因社稷多事,我和你姐夫累受皇恩不好脱身,然而纵览前朝旧史,不拘忠奸善恶,到我们夫妻这等地位,善终者十无一二”
“姐”永栋瞪大眼,“你说什么呢?”
“世事难料!琴思月龙汐嘱道,“也不是我危言耸听,这样说的意思是托你压制名声,别叫顾家悬崖挪步才是”
永栋正色答应:“弟弟明白。”
皇帝听了儿子的密报后看向永林:“为君之要,在于识人,长白忧惧,不过君不知臣、臣不知君而已。”
永林躬身答应:“儿臣领训。”
事实证明,琴思月龙汐并非杞人忧天。
灯节刚过,御史上表,检举指挥同知明濠居心叵测意图谋反。
皇帝立命详奏。
御史举证,明濠本为前明崇祯帝三皇子朱慈炯嫡孙,西山行猎时偶遇镇远侯顾长白魔坤得到赏识,北伐北蛮之际征召为护军校尉,因屡立战功,累进指挥佥事,此番西征独当一面,又授指挥同知,实为本朝一大隐患。
明朝末年,北蛮鞑子攻陷北京,几乎将明思宗后裔屠戮殆尽,地方藩王,或被义军所杀或被王师强剿,莫说崇祯皇帝,怕连嘉靖皇帝都已绝嗣,如今竟捞到这样一条大鱼,实在令朝野震惊。
廉王出班:“陛下,既然证据确凿,自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