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长，这是我的入部申请。”

“好的。”

吹奏乐部的社长青山翔子，接过了少女所递来的申请书。

比起在这个时间段还有人主动选择加入吹奏乐部，青山翔子更加在意的是面前少女身上那极为特殊的气质。

她无意以多种词汇点妆少女的魅力。

可就眼下第一眼的印象给人来看，少女如同下访街市，衣着华丽、面容精致的公主，神秘而又亲切。

...明明大家穿的都是一样的校服。

青山翔子留意到了她右眼角下的小小泪痣。

“松前同学之前是在圣女就读吧？怎么会想到来橘北加入吹奏乐部？”

“在橘北我也需要一个社团来填补我的业余时间。”

“也、也是啊...松前同学之前在圣女负责的是什么乐器？现在社团空缺的位置很多，完全不用考虑乐器选择的问题。”

“弦乐组。我负责的一直都是小提琴。”

“首席...？”

“倒是没有这么厉害。”

“松前同学谦虚了，那么请先在教室等候片刻吧。”

松前心春大方微笑，“没问题。”

......

社团教室中的人比松前心春想象中的要多，流言里传闻藤井老师一下子剔除了30多人，可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她数了数，目前社团里还有一共21名成员，大多数为女生，男生只有两人。

月，还有千岁也在里面。

只不过两人没有像过去那样亲切地攀谈，而是站得很开。

两人...这是出现矛盾了吗？

“社长...松前同学就是最后来的人了。”负责长号的女生跑到青山翔子耳边悄声说。

“明白。”

青山翔子扫视社团一圈，主动走上了教室前方。

“大家暂且先安静一下。”

她站在黑板前，用清澈透亮的声音提议所有人都看向自己。

她闭了下眼，双手自然的垂放使她看起来颇为稳重，认真。

“大家好，我是橘北吹奏乐部的社长，青山翔子。在社团里负责的乐器是双簧管，眼下同学除了刚刚加入的松前同学外，大多都认识我，那么我便就不做太多的自我介绍了。

“首先，我需要在这里声明一下我的立场，关于前不久剔除吹奏乐部成员的事，我是完全赞成藤井老师的行为。

“我知道社团里还有不少同学认为这是不是太过激了？但我想请当时的同学好好想想，藤井老师不来的那几天，能够主动选择练习乐器的同学已经不到十人，当时吹奏乐部面临的状况究竟险峻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我们橘北历史悠久，当初是北海道第一女校。我们吹奏乐部也是全北海道，乃至全国都出名的社团，没有一個社团能够与我们企及...可近五六年来，我们社团却日渐衰落，逐渐沦落到了现在这种地步。”

松前心春侧头看了眼左边墙上橘北吹奏乐部历年来的奖杯与奖章，其中不乏有着许多重大赛事的金奖、银奖。

的确，当年的橘北吹奏乐部名头很是响亮。

全是女生，意气风发。

好像藤井老师对自己说过，他是特意被学校安排进的吹奏乐部，作为指导老师展开教学。

吹奏乐部可不是吃白干饭的地方。

这里之所以称之为社团，而不是同好会，是因为社团学校会出资维护，有社团经费。

吹奏乐部的经费可不少，一个乐器都是二三十万円起步，而这样的乐器在社团内有五六十把。

这是投资。

也就是说，吹奏乐部对学校而言，是有收益的。

之前的吹奏乐部的同学偷懒成那样，缺乏老师管教，学校肯定看不下去，所以才派老师来管理社团。

换而言之，学校需要藤井老师帮忙整顿社团。

这大概就是之前那些被迫退团的学生向佐佐木教务投诉藤井老师未果的真正原因。

松前心春大概明白了，今天社团内的成员都一一聚集在这里，大概率是要有新的目标。

学校需要社团出成绩。

就和她在圣女吹奏乐部待的情况一样，不努力，就会被淘汰。

接下来的社团，好像会变得残酷起来了啊...

“现社团人数22人，其中一年级12人，二年级10人，三年级0人，我们社团已经到了连最小的管弦乐团都凑不齐的地步，所以...我们社团当务之急是设立目标，并招收新的社员——”

推门的声音打断了青山翔子的演讲，她惊叫了出来。

“藤井老师！”

“哎呀，看来我来得刚好不是时候？”

随着青山翔子的目光，社团内的众多学生也都朝门口齐齐看去。

藤井树站在门口，戴着半框眼镜，脸庞下的微笑柔和而亲切。他身着灰色的针织衫马甲，下方搭配着一件深色系的衬衫，这让他本就修长的身材看起来更多了一分简便的清爽。

都说A班新的担任是个很年轻的教师，长得也很帅气，颇受女学生喜欢，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他向青山翔子询问道。

“说到哪里了？”

“刚想说社团的困难。”

“麻烦你了，接下来就由我来向大家说明，如何？”

“当然。”

主持人交接，藤井树走上教室讲台。

他的目光扫过社团里齐齐站立的20余人，停顿一两秒后，开口询问道：

“各位，你们加入吹奏乐部的初衷是什么？”

问题一出，松前心春发现台下的学生们大多沉默一片。

月和千岁...在两个不同的位置，倒是同时举起了手。

藤井树将目光放到两人的身上，示意回答：

“阳葵同学先说吧。”

“是！”阳葵千岁毫不犹豫地抬头喊道，“参加全国大赛，拼尽一切拿下大赛金奖！”

明明是女生，声音却比许多男生还要铿锵有力。

“全国大赛...?”

“不会吧...”

“我们怎么可能。”

可全国大赛这一遥远的目标立刻让学生群中出现了些许议论、怀疑。

“九花同学呢？”

“同样，以全国大赛金奖为目标而加入的吹奏乐部。”九花月目视藤井树，轻描淡写地说着。

全国大赛...？

还是金奖...?

这个目标太沉重了。

松前心春发现周围许许多多一年级同学、二年级学姐都表现出畏惧的心理。

也是，在前指导老师被调任以后，这个社团基本只剩偷懒。

二年级稍微有经验的学姐学长尚且不说，一年级的同学自知自己的水平，她们有的人连乐谱都看不懂，一下子有人说要去参加全国大赛什么的。

完全没有信心...

“老师...”

有同学举手了。

藤井树看过去，示意这位女生说话。

“老师不会觉得两位的目标...离我们太遥远了吗？”

“的确很遥远，所以莪是在征求你们的想法...同学你加入吹奏乐部的原因是什么呢？”

“原因...是动画吧，”那位女生支支吾吾地小声回答，“因为看了有关于吹奏乐部的动画，觉得很帅气，所以想进吹奏乐部。”

“原来如此，”藤井树微笑颔首，再次面向众人，“那么和这位同学抱有同样想法，同样是因为动画，一些视频、一些宣传，或是在什么地方看到吹奏乐觉得很帅气，才选择加入吹奏乐部的同学请举手。”

“......”

场下一片沉默。

“不必担心，举手就是了，我只是在询问大家的初衷，并非指责。因为某种契机选择上一项运动、一项爱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藤井树解释一番，台下的同学们稀稀落落地开始举手。

70%左右，还基本都是一年级的同学。

大家都是因为看过上低音号这部动画，觉得里面的角色很帅气才加入的社团。

“明白了。不巧，老师也正好看过那部动画，既然大家如此喜爱，那么我们便学着里面的环节，也来进行一项民主表决。”

藤井树轻描淡写地说着，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全国大赛]和[休闲快乐]这两列大字。

松前心春抬起头，在[全国大赛]这四个凌厉大字上，看出了沉甸甸的压力。

“我同里面的老师一样，也是两项都可以选择，大家可以努力，也可以拿社团当做开开心心的场所，快乐学习。接下来就由部长帮忙进行统计投票，大家可以自行抉择，民主投票。”

藤井树说完便走下讲台，台下的同学们着急地交头接耳。

松前心春感受得到大家内心的不安与焦躁。

老师还真是狡猾...

以动画为理由也用出“民主表决”这种棘手的方法来。

这种看似公平的方法对学生来说，恰恰相反。

因为大家都是学生，大家大多数时间都没有自己的想法、没有自己独立的思考。

大家其实从上幼儿园那一刻开始便注定了，永远会被父母、被学校、被社会、被集体的意见裹挟向前。

大家缺少清晰的方向，同时也害怕脱离集体。

大家都是随波逐流，从来就只是“过得去”就行。

[少数]一定服从[多数]。

而[多数]里面其实也只有那么一两个人有着明确的想法与目标。

青山翔子顶替藤井树的位置，站在讲台上，双手拍了拍，示意大家先安静。

“那么接下来便按照老师的说法，开始进行民主表决，首先开始的是想要去参加全国大赛的同学，想要去参加全国大赛的同学请举手。”

......

在无数沉默中，九花月与阳葵千岁再次坚定举起手。

而在她们坚定的举手之后，是松前心春。

青山翔子看得有些惊讶...刚入部的松前同学又为什么...？

再之后又是两位同学举起手，最后还有几位同学慢慢悠悠地举手。

“最终结果是——七票。”

青山翔子看了眼便收回视线，“接下来是不想去参加全国大赛的同学，请举手。”

......

话音落下，空气一瞬间便沉寂了。

松前心春看到之前那个发言的女生想要举手，却又迟迟不敢出来，不停地在犹豫。

直到最后，她也不敢伸手表决。

不止是她，一些对全国大赛没有信心的同学也是如此。

没有人带头，也就没有人来选择主动当这个出头鸟。

大家都不想得罪人。

“0票。”

这一次，竟无一人否决参加全国大赛的目标。

青山翔子都觉得诧异...不包括她，弃权人数居然高达14人。

藤井树重新走上讲台，平静地面对大家，“那么吹奏乐部接下来的目标便确定了。”

他转过身，将[休闲快乐]这一行字画上一个大大的叉。

两道不偏不倚的直线，好似彻底将这个想法从吹奏乐部的众人心里划去。

这让在众大多数同学看得心头不适。

“我们的目标是：正式参加全国大赛。”

话语落下，台下开始出现稀稀落落的掌声。藤井树也加以掌声，恭喜社团如此民主地落下了这个目标。

他继续发言：

“那么接下来我便会针对社团开始展开训练。我知道，在这个目标敲定的时候，大家或有高兴，或有不安，亦或是在心中仍有反对，害怕面对比赛，认为大家根本走不到那么远的地方。

“这都是能够理解的情绪。

“但大家能在之前那件事中仍愿意留在吹奏乐部，说明大家心中对吹奏乐，对自己仍有着些许憧憬，抱有梦想...认为自己万一要是进入了全国大赛呢？万一自己一不小心夺得了金奖呢？

“大家，都想要能够演奏出很棒的音乐，变得帅气，变得引人瞩目吧？”

藤井树面色冷淡，微笑转为平静。

“我在这里首先要给大家浇一盆冷水，其实按照橘北吹奏乐部现有的状况，事实最可能正如大家心中所担忧的那样，努力之后我们没能进入全国大赛，我们甚至北海道大赛都没能入选。

“因为现在的橘北，一年级新生在前两个学期根本就没有任何正规的练习。二年级的同学也在这段时间中偷懒居多，怕是将之前的技术和方法忘得一干二净。

“这样的我们，如何去面对他校日日夜夜训练后的成果？

“我们最后可能的结果，那便是在此期间所作的一切努力、一切训练，全都是白费的，全都是毫无意义的。

“大家明白这个现状了吗？”

“......”

此番沉重的话语让社团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限。

大家本来就不自信了...为什么又要说这种话来打击大家。

藤井树的目光轮番扫过台下大多数低头的同学。

“但我想问，这真的毫无意义？”

平静的语气开始向上。

“人类终有一死，那么人生也是毫无意义？

“我们降临在这个世界实质上也是毫无意义？

“过去那些在比赛上，努力过，拼搏过，却最终也遗憾落败的比赛人员也毫无意义？

“不，不对...完全不对！”

藤井树将头抬高，右手放到的心口，抬高声线。

“为这些东西赋予意义的，是我们自己！

“即便最终失败了，即便最后被人忘记了，即便最后什么都没有拿到，但在这期间，我们至少对得起我们自己！我们拥有自己的目标，我们拥有自己的努力，我们拥有自己的同伴！

“我们是有可能失败，是有可能遗憾......可在许多年之后，我们回忆起今天，我们会想起我们至少有过一个想要努力达的目标！我们至少拥有着一群一起挥洒过汗水、挥洒过辛苦，一群共同为之拼搏努力的同伴！

“大家一起努力，一起拼搏，我们在此期间缔结的友谊，这难道不是意义？

“青春注定有失败，绝大多数的人青春也注定失败！

“可在此期间，我们为之奋斗，我们为之前进的共同经历！便是我们这群失败者真正拥有过的青春！

“我们无愧于我们的想法！无愧于我们的行动！因为我们努力过了、竭尽全力了！

“为什么多年后我们回望起现在这段失败的经历仍会微笑，并无其他原因，只是因为能将这段青春真正赋予意义的，正是我们自己！”

......

掌声，稀稀落落的掌声。

再然后掌声渐渐清晰，并逐渐热烈，最后响亮了整片教室。

大家都齐齐注视着台上的藤井树。

藤井树微笑着，同样为大家鼓着掌，随后双手张开，示意大家暂且安静：

“况且，那还是失败了的情况下。要是我们没有失败呢？是不是会拥有一段更加出彩的经历？大家也想被人赞美，被大家注视，被大家所称赞吧？那么，便要为之付出努力，为之付出坚持！老师我也会在此期间尽力帮助大家。

“我在这里再询问大家一遍，我们橘北吹奏乐部现如今的目标是——”

“全国大赛！”

“回答得太慢了，还不够整齐，我再问一次，我们吹奏乐部现如今的目标是——”

“全国大赛！”

所有女生，所有人都齐声回答，而后又是一片掌声响起。

......

全国大赛...

松前心春鼓掌的同时，注意到了九花月。

九花月尽管只是在轻轻的鼓掌，可她那望向藤井树那充满殷切与憧憬的目光...却告诉松前心春，情况没那么简单。

好奇怪...月为什么会对藤井老师有这种眼神？

千岁也是...

*

社团暂且解散后，周围同学还在讨论有关于目标是全国大赛的事情。

大家的担忧也有，害怕也有，但经过刚才藤井树的演讲，更多是抱有“只要竭尽全力去练习就不会后悔”的想法。

月...月也是这样么？

松前心春在藤井树离开教室后，追了上去，在阶梯拐角喊住了他。

“藤井老师！”

藤井树回头，看到上方的水手服少女踩着小皮鞋快步下了阶梯，来到自己面前微微低头行礼。

松前的礼貌真能让人感受到身心愉悦。

“松前同学啊，有什么事？”

松前心春注视着藤井树的脸，只觉得待在他的身边万分安心。

“藤井老师...我过来，主要是问问有关于月的事情。”

“九花？想问什么。”

“我看到月她看老师您的眼神...”

藤井树明白了，“九花没和你说吗？”

松前心春摇摇头。

“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聊过的，我和教授之间的故事么。”

“当然！我不会忘记的！藤井老师您和母亲的关系...真是令人羡慕。”

藤井树微笑，“那便是了，九花也知道了这件事，她对我说，她想要成为我心中的那个‘学生’，为我，同时也是为她自己，实现走上全国大赛颁奖台的梦想。”

松前心春听得心口颤动，“怎么会...”

“九花这孩子很孤独，私下她一直都拿我当做朋友。即便我对她为什么会有如此坚定的想法还有些不解，可多多少少也是能够理解她的。”

“那藤井老师您...您同意了？”

松前心春有些着急，不仅是她与九花月的关系，还有老师与‘学生’的身份。

她没想到，月她...居然会在得知这个关系后，也想成为老师的学生。

“这是她的想法，而我能够理解她，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怎么会...这不是母亲与藤井老师之间的关系么？

这明明也算是自己才知道的事情啊。

这明明是自己独有的秘密...老师与母亲的关系。

她这么快的加入吹奏乐部，也是想要跟上藤井老师的步伐。

她想要藤井老师成为自己的‘教授’。

而月她...居然比自己还抢先一步。

松前心春更加着急了。

如果小月靠着这层关系和藤井老师的关系更加接近，那么自己又当如何？

不仅自己会与小月说不上话，与藤井老师也会没有那么亲近。

经过那天的事情后，她已经明白了...自己很需要藤井老师。

不论是藤井老师教导自己也好，与自己聊天也好，都能让自己的内心平静。

不行...绝不能如此。

......

相当长的一段思考之后，松前心春表情变得柔和平静，而后认真且郑重地看向藤井树：

“老师！”

因为少女的目光，藤井树也更认真了些，“怎么了？”

“我...也想努力成为藤井老师您的‘学生’！不仅是为您，也是为我的母亲，帮助老师您实现老师您的遗憾！”

藤井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