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大。”

握住千岁略带颤抖的手，藤井树感受得到身边妹妹的紧张。

从小樽到东京，一共有三种交通方式，一是在札幌转站函馆，于新函馆北斗站搭乘北海道新干线换乘埼京线。

第二种是在函馆乘坐渡轮前往青森，而后在青森换乘东北新干线抵达东京。

第三种最为简单快捷，那便是在札幌的新千岁机场搭乘飞机，直达东京的成田国际机场。

千岁从没坐过飞机，甚至没来札幌见过机场。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到飞机。

“这么大的地方...飞机就是从那里起飞的么...好宽阔...好大的飞机，我有些不敢去坐了。”

“这有什么不敢坐的。”

藤井树来到她的身边，手放在了她赤裸的肩膀上，示意她安心。

航站楼外，又一架国际航班在轰鸣中起飞了。

它深入天空，将蓝天分割成两半，恍然间，躲藏在白云后的太阳也冒出了头。

灿烂的阳光透过云层，扫射而下。随着阳光的前进，航站楼里的阴霾被层层刺破。

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藤井树也是。唯独千岁，唯独她充满憧憬地，眼睛闪闪发亮地直直看着。

“树哥哥...好美...”

“千岁很喜欢飞机？”

“嗯，”阳葵千岁向天空探出手掌去，“难道树哥哥不觉得翱翔在天际，十分的自由么？”

‘自由...’

藤井树心里喃喃重复一遍这个词，不由心想，千岁这个年纪便如此憧憬着自由自在么？

他好像隐隐捕捉到了一条线。

这是将他与前方少女链接在一起的线。

“不过我还是会担心，万一掉下来怎么办。”

“千岁从千岁机场出发，还会害怕？”藤井树调笑道。

“这是新千岁机场呀！”少女回答，“我怕我一摔下来，就真的成新千岁了。”

“没办法，追逐自由总需要付出一些什么。况且就算如此，掉下来摔成烂泥，不也还是私奔么？”

私奔这個词像是触动了少女内心中的某些东西，她回过头，有些呆呆傻傻地去看藤井树，随后笑了出来：

“是哦！那样就变成私奔殉情了，嘿嘿...这样一听，还更浪漫了些！树哥哥真会安慰人。”

藤井树觉得有趣，“千岁你这是褒义还是贬义？”

“褒义！一听到树哥哥对我说‘私奔’这个词，我心里就是暖暖痒痒的。”

“......”

千岁好像从来都是这样吧？

仅仅是因为自己来看她，她便能感动到流泪；仅仅是因为自己来看她，她便能把一切不开心吞进肚子里，然后对自己笑出来。

这次带着千岁私奔，其实不只是心疼千岁。

藤井树也是为了探寻清楚自己内心的一些情感。

有名言怎么说来着的——

[在这个世界上，最难了解的，是自己]

“树哥哥...尽管开心，其实跟着你出来，我是有些害怕的。”

“害怕什么？”

“害怕离开小樽。”

阳葵千岁右手撑在玻璃目前上，身体前探，抬头，遥望那从机场出发，将蓝天分割成两半的民用飞机。

“...当初千岁即便很想我，假期也没有来京都或者东京找我，也是因为这一点？”

“嗯...”

......

千岁...是第一次来这个环境吧？

她自小被父母遗弃在小樽，自此开始的十六年里，她就像是被绑在了小樽一般，哪里都没有去过。

她从没出过北海道，甚至连札幌她也不怎么去。

千岁喜欢飞上天空的飞机，不知道她如此激动地答应自己私奔，是不是也有着一种想要冲破束缚的感觉在里面呢？

向往大都市。

向往那些从未见到过的光景。

有个人能够陪她一起。

......

“那现在我有一个任务交给千岁。”

“树哥哥快说！”阳葵千岁回头，高兴地眯起眼睛笑。

藤井树将手机交给她，“我之前在Spring上买了两张机票，快要起飞了，现在千岁凭借上面这个信息，把机票从那边的值机柜台取来怎么样？”

“......”

“怎么，还怕了？”

“谁...谁害怕了呀，我这就去。”

阳葵千岁拿着手机跑到不远处的B2值机口排队取票。

因为是国际机场，周围有着很多来自于世界各地的游客或是转机的人。

她前边就排着两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千岁在她们后面，隔了一两个人的距离，完全不敢靠近她们。

“给...给.....”

等到千岁回来的时候，她的脸，羞红透了。

她将手机和两张机票都递给藤井树后，想也没想地就来到他的身边，牵住他的手。

“还怕生了？你在学校不是人气王么？和松前认识两天就成了好闺蜜。”

“什...什么呀，这些都是不一样的...”

阳葵千岁弱弱气气地待在藤井树身边，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千岁像是回到了过去。”

阳葵千岁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使坏似地用整个右手掌去捏住他的一根食指，“那树哥哥今天和我一起洗澡好了。”

“好啊，我帮你洗。”

“...！”

阳葵千岁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可她心里，隐隐的，也有点儿不想放弃这个机会，“真的假的呀...树哥哥别骗我。”

“......”

“树哥哥？”

“......”

藤井树只是笑了笑，没再去看她，也不再做回答。

阳葵千岁也不好意思继续去问，只是把耳根都红透了脸颊躲起来，嘟囔着说了一句“好讨厌...”

......

航站楼、飞机、登机桥、空姐，这些东西对于千岁，都是没见过的新鲜事物。

上机时还发生了个有趣的事情。

进入机舱时，空姐通常会微笑点头打招呼，大多数人都是直接进入机舱，可她竟紧张到，直接回空姐一个大大的礼。

这把空姐看懵了，也让通道内的一众客人忍俊不禁。

傻傻的千岁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她瞬间感觉自己像是个什么世面都没见过的小孩子，羞到把头低下，再也抬不起来。

“大家会不会都觉得我是乡下来啊...”

“千岁觉得自己土么？”

“大、大概？”

“我不也是乡下去的东京？千岁放心，大家只是觉得你懂礼貌，很可爱，没人会看不起你。就算真有这样的人，哥哥不是在你身边么？”

“也...也是啊。”

阳葵千岁偷偷看了他一眼，好想要他摸摸自己的头。

下午两点，飞机正式起飞了。

轮子离开地面，突然一股强烈的向上力道将千岁紧紧地压住。在飞机引擎的轰鸣声中，她看着窗外，云朵越来越近，天空越来越明亮，那些建筑，整座札幌都在视线中渐渐变得越来越小.....

这时，她才真正感受到，她正在飞向天空。

此时，她的表情，她的眼里，都写满了闪闪发亮的兴奋。

“啊——！这就是在天上的感觉吗！”

好高、好广阔、好蓝...

“树哥哥！你看你看!是小樽唉！居然只有那么小一块儿。”

“毕竟是座只有10万人口的小城市。”

“东京有多少人呢？”

“千岁，你没认真听地理老师的课是吧。”

“嘿嘿！我只认真听树哥哥的，树哥哥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记下来。”

藤井树真是哭笑不得，“截止令和四年，3727万，世界人口第一多的都市圈。”

“足足...370多倍啊！那那那，那不是得挤死人了啊！”

“何止挤，挤得发闷啊。”

*

藤井树在飞机上打了个盹，可千岁兴奋地一直都有精神，不断对着飞机那扇狭小的窗户拍照录像。

下午三点左右，两人抵达了成田机场。

北海道的机场可比不上东京周边的机场，一下飞机，阳葵千岁便被这流水一样的人群所震慑住了。

“好...好多人！”

少女感叹着，藤井树笑着说：“这才哪到哪儿，走吧，我们去市区，还有一小时的车程呢。”

来到乘坐出租车的地方。

这地方乘车，一边车牌是绿的，一边车牌是白的。

藤井树带着千岁一靠近，那白车牌车上的司机便摇下窗户，用地道的中文对他询问：“游客？坐车的？”

藤井树熟络地同样用中文回复：“到东京站多少？”

“三万。”

“到东京站多少？”这次是日语。

司机多看了他一眼，重新用中文问了个问题，“知道规矩吧？”

“当然，我们是朋友。”

“一万三。”

藤井树拉着阳葵千岁上车。

车上，千岁很是好奇，小声地在后面问藤井树：

“树哥哥，刚才那些绿色车牌的不才是东京的出租车么？为什么要特意过来坐这个中国人的车子。”

笨蛋千岁啊，要是一个人来东京，怕是没两天，手里辛辛苦苦赞的零花就花光了。

“那个五万，这个一万三，同样的距离，这车还更好，你坐哪个？”

“啊？好贵...怎么差这么多。”

“因为这算非法运营的黑车。”

“不，不要紧吧？不会有坏人吧。”

“黑车是相对于政府而言，可对普通民众来说，这就是市场的选择，谁叫他便宜五倍？谁傻谁去坐出租，怪不得我们。”

车辆发动，临行前，阳葵千岁偶然瞥到那排绿色车牌司机的目光。

那群日本司机的目光里分明透露出了一种情绪——恨得牙痒痒。

“...去东京坐车都这么多门门道道呀。”

“这就是东京，千岁。”

*

一个小时后，两人在东京站下了车。

途中，青翠的水田、起起落落绕着小平房的小山丘，一派绿意盎然的乡村景色。

天空晴朗。

阳葵千岁趴在车窗上，看得饶有兴致。

她的脸蛋迎着灿阳，迎接清爽的风。

少女的发丝与侧绑，在随风翻飞。

车辆驶过江户川，穿过这座桥，城区高大的建筑便开始显现，并逐渐进入东京市区。

从这里开始，一幢又一幢的摩天大楼在钢铁森林中显现，一辆又一辆的汽车穿行在错综复杂的立交桥上.

千岁看得目瞪口呆，兴奋地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喊着藤井树，指着那些高耸入云的建筑。

“树哥哥快看快看！好多大楼！好高！！”

“知道了知道了。”

藤井树笑了，前面开车的司机大叔都笑了。

谁都会被千岁这种青春少女才有活力所感染。

那些玻璃幕墙反射出的，似乎不只是太阳的耀光，还有整座城市的繁华与昌盛。

阳葵千岁惊叹于立交桥下，街道上的车水马龙，如潮水般涌动的行人。

人们彼此相遇、交错，构筑一派繁忙之景。

一路驶来，商店、餐馆和咖啡厅更是随处可见，五彩斑斓的广告牌、巨型荧幕，占据商业街的每一个角落。

阳葵千岁双手撑在车窗边，看得两眼放光：

“这...就是东京么。”

“好看吧。”

“好看...就和《你的名字。》里一样。广告好多，车好多，人好多...”

阳葵千岁双手捧起脸来欣赏，像是被大都市的繁荣迷住了眼。

藤井树看着她短发被风摇曳的样子，也想起了自己当初第一次来东京时的样子。

其实很早的时候，自己都不敢相信有两百多层的建筑。

知道后，也仅仅只是在书面上感知。

当真正步入东京、真正进入这座繁华之都、真正踏上一条全是高楼大厦的现代化街道时，才能明白日本的第一都市到底是怎样的繁华。

那时候的自己也如同千岁一样，对这座美丽的城市充满了憧憬吧？

想要在这里大展宏图，实现自己作为老师教书育人的梦想。

......

当然，大都市的不美好也很快体现了出来。

周末的车太多，一进市区，就堵车了。

下午两点的飞机，抵达成田机场差不多下午四点，坐车来市区一个小时，现在又堵了半小时，已经将近傍晚六点。

天色越来越暗。

阳葵千岁在车里左看右看，似乎很是着急。

她像是急切地想要将脚踏上这座都市的地面一般。

藤井树看司机因为堵车也挺心焦的，便付了车费，就地下车。

第一次踏上东京，阳葵千岁那可高兴啊，但她又有点怕，因为这里的人和车，实在是太多了。

她心惊胆战地下了车，跑到街边上左瞧右瞧。

稍微适应了一阵后，少女心已经兴奋无比。

她十分好奇，这边的店铺居然在周末傍晚六点，还是全部开着的状态！

好亮，好多灯！

要知道在小樽，大白天的都还关着绝大多数的店呢！

“树哥哥！东京...好厉害！”千岁仰望着，感叹着。

“确实...蛮厉害的。”

藤井树蛮讨厌东京的，可见到千岁如此喜欢，心头也不禁对这座城市，多多少少重拾了些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