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间房。”

“不，就一间！”

藤井树打开钱包的同时，侧头看了眼一旁白洋裙的阳葵千岁。少女在冲他微笑。

“先生？”前台店员也微笑着。

“...那就一间吧。”藤井树回过头，付了现金。

“好的先生，”前台店员礼貌递给他一张房卡，“Y5241号房间，在二十五楼，早上六点半到八点有自助早餐。”

藤井树点点头，收起房卡，瞧了眼一旁的阳葵千岁后，带她走进电梯。

“走啦。”

“好~”

来到电梯，藤井树按下二十五层的按钮。

丫头一直都在旁边笑嘻嘻的。

他大概知道千岁为什么会这么开心，可还是想亲口问问她。

“千岁...”

“在呢！树哥哥！”

“今天很开心么？”

“超~~开心！”

藤井树面对不断跳动的LED面板，心里想的却是千岁这份开心，更多是来源于初次来到东京，还是说她内心对自己的喜欢？

亦或是...自己答应了她占有自己一晚上的请求？

......

进入到酒店房间后，千岁去了洗手间，藤井树顺势走向窗口，借由酒店向外支出的小平台，坐在沙滩椅上，眺望东京夜空下的城市星河。

夜风扑面，有些微冷。

藤井树心感辽阔的同时，不免回忆起今天下午千岁一路的兴奋与开心。

让他印象最深的，便是每当自己给她买奶茶、买小吃时，她那眼冒星星的模样。

阳葵千岁会令人感到幸福的同时，又用热情、兴奋、元气的精神，拉着他继续前进，逛遍每一个景点。

是的，很热情。

热情这一点，对一般的小年轻来说或许不算什么，可对藤井树而言，千岁就像是个能带领他走向明天的明灯。

“树哥哥！”

“树哥哥！”

少女总是这样热情地、兴高采烈地喊着。

她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雪乡传来，空灵又梦幻。

往往在藤井树晃神的时候，千岁便拉着他的手，带着他向前出发。

这让藤井树对她不由地心生喜爱之情。

心里会不自觉产生一种感觉——“原来...自己在家乡，还有这样一個喜欢自己，欢迎自己的妹妹啊。”

......

藤井树明白现在自己这种忽然惆怅的感觉是什么了。

是空虚。

他这辈子既喜欢又讨厌的空虚。

藤井树还记得自己在东京的时候有个习惯。

那便是几乎每隔几分钟都会看看有没有什么消息找上自己。

很可惜，不是广告就是新闻。

毫无价值，没有丁点点进去的欲望。

点击清理一扫而空，藤井树还会觉得手机这样是不是又少点了什么？忍不住去想，难道这么多条讯息，就没有一条是有关自己的吗？

他那个时候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缺什么了——渴望有人找自己聊天，希望得到一个人可以天天陪伴自己。

虽说在东京的工作就是每天在与人进行交际、聊天。

可人与人之间固有的隔阂，让他始终没能在上面找到实感。

例如学生找他聊天，往往是问上一些学习上的问题。

他基本上都是机械化地回答，得到机械化的“谢谢藤井老师”。

这根本谈不上分享的喜悦。

千岁就不同了。

千岁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发来的LINE，他看到后，经常性地会会心一笑。

并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信息，都是些琐碎的日常。

树哥哥，我今天早上起床踢到桌角，好疼好疼。

树哥哥，我今天开学了，换了新制服，好可爱！

树哥哥，我今天一不小心寿司捏多了浪费，挨了长野先生的骂，好伤心啊...

树哥哥...今天作业超多，啊~~一点也不想写。

千岁还会经常发她在海边练习小号时所拍摄到的美景，每次都用个特可爱的“强壮”表情包来对他说：

[树哥哥！今天是努力练习小号打卡的第896天！明天我也会继续努力的！]

千岁努力练小号，是为了追随自己的步伐吧？

无论是她拍摄的风景，还是她所发的话...藤井树都感觉很美很美。

好奇怪...

只是些简单简单的事情，可自己却能看得很开心...并忍不住去用心评价。

这是不是说明，自己的内心也在某种程度上，依偎着千岁呢？

......

眼下东京的夜空，繁华且美丽。

城市忙忙碌碌，只是藤井树觉得自己好像融入不到繁华的热闹之中...就像是一直置身事外，飘飘荡荡，无所凭依。

莫名又有点空虚了。

这大概是之前在东京独自工作太久留下的心理疾病吧。

蛮惆怅的。

藤井树顺手点了根烟，熟络地吞吐起云雾。

直到一双手臂，突然环住他的脖子。

“嘿嘿~树哥哥还记得刚刚在地铁上怎么答应我的吗？”

“没忘，今晚我都是你的，千岁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那...树哥哥...等一下，树哥哥你怎么又在抽烟！”

“在想一些事情，”藤井树顺手就把抽了一半的烟，放到脚下熄灭，“抱歉，我不抽了。”

“想一些事情？”

阳葵千岁看了看藤井树面对的夜空，又看了眼藤井树脚下踩灭的烟头，察觉到了什么。

少女的表情变得平静，拉了条小板凳在他身旁坐下。并用双手撑脸，与他一起眺望东京的夜景。

“树哥哥是不是觉得有点寂寞？”

“是有点。”

下一秒，阳葵千岁便倒在了他的肩膀上，这让藤井树身体僵硬片刻。

“既然这样，我们来玩个游戏吧。划拳游戏！”

“划拳游戏？”

“谁输了谁脱一件衣服，直到彼此之间全~部脱光光。”

藤井树没忍住，闭上眼，朝右肩抬起手。

给了她脑袋一个爆栗。

“疼...”丫头双手抱头，声音委屈巴巴。

“还知道疼，又开这种玩笑。”

“反正树哥哥都答应了我，今晚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彼此之间脱光光我觉得还公平点！”

公平这词...是体现在这方面的？

阳葵千岁依在藤井树的肩头，闭上眼：

“树哥哥是不是有些不愿意啊。”

“不愿意？说不上吧...只是我现在也有点搞不清对千岁你的感情究竟如何了。要说是单纯的妹妹，想到你出嫁那天，我会祝你幸福，但同时也会在心里舍不得。”

藤井树看向夜空想着那一天。

“你出嫁了，以前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边，抱着自己脖子的千岁也就不见了，她会在今后变成爱别人的人，有着她更加爱的孩子...一想到这些，我就会觉得很舍不得。”

为了探究自己对千岁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情，这也是藤井树带她出来此次私奔的缘由。

“这证明树哥哥还是对我有念想的呀！”

阳葵千岁听完，老开心了，将头倒在他的双腿上，自下而上地看他。

“树哥哥放心好了！这辈~~~子，我都只喜欢树哥哥一个人！”

好可爱的笑脸...

藤井树忍不住伸手去摸少女的短发，手指穿插她柔顺的发丝，“千岁...你还小，不懂一辈子这个词的分量。以后你还会遇到个比我对你更好的人。”

“或许吧，但我最能记得的，只能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而树哥哥...自我被抛弃的那天，便开始对我好了。”

少女的眼眸辉映着月光，颤抖着，倒映出他的模样来。

少女觉得似乎是只要这么去看他一会儿，她便心中安宁。

“千岁能够完全理解树哥哥...毕竟千岁和树哥哥一样，都是不被‘在意’，被抛弃的人...”

“是这样么？”

“树哥哥以前不也是总喜欢看夜空么，惆怅地发呆...这是有心事的表现，也是寂寞的表现...这还是树哥哥告诉我的呢！”

阳葵千岁大概是今天累了，闭上了眼。声音也变得微小。

“也是因为我们的过去...千岁才会说不能没有树哥哥...

“树哥哥...你知道么？每次千岁伤心的时候，只要想一想树哥哥在莪身边对我摸头的感觉，心中便暖洋洋的，对什么都有了动力，对什么都有了活力。

“树哥哥离开小樽的七年，我一直都想追逐树哥哥，哪怕是跟在他身后偷偷看他也好。

“树哥哥...千岁说的都是真的，对千岁而言，树哥哥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人。”

藤井树听到这话，动容了。

千岁的心理年龄要比她的实际年龄大上许多。

她所说的话，也比一般的小女生要更加有份量。

这是她从小在孤儿院里长大所成长出来的成熟。

“千岁，倒是不用把自己的感情看得那么卑微。”

“不，”阳葵千岁果决地说，又笑着，“树哥哥，千岁对树哥哥的感情就是这样的。”

藤井树低头，瞧向了少女在自己膝盖上枕着睡觉的模样，“那要是我因为难堪于你的情感，直接拒绝了你呢？”

“千岁会难过一辈子...”

阳葵千岁像是焉气的花朵，悄声说着，“可树哥哥要是因为千岁为难，我反而会更难受...树哥哥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能让树哥哥为难呢？”

“...所以千岁会怎么做？”

“把自己对树哥哥的喜欢，隐藏一辈子。”

“一辈子？”

“对哦，一辈子都这样。一辈子都是树哥哥面前那个又可爱，又会惹他开心的好妹妹。”

藤井树听得更心疼了，“我更想知道那种情况下的千岁内心是怎么样的。”

“内心啊...很抓狂，很痛苦，怕是会天天流泪吧...但是没有问题！只要树哥哥偶尔来见一见她，她就能立刻笑出来的！”

阳葵千岁睁开眼，躺在他的双腿上，又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树哥哥就是第一个对千岁好的人！是第一个，所以也会留在千岁心里一辈子！”

“......”

千岁这些话，真的能让人听得心头感动。

自己也正是因为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在电车上答应千岁，让她晚上肆意妄为吧。

即便被她的年龄、自己对她的双重身份所束缚。

自己还真是狡猾。

“千岁会不会觉得我有些狡猾？让你来做选择。”

“怎么会，树哥哥本身就很为难！树哥哥答应给千岁一个机会，千岁开心还来不及呢！”

“...千岁。”

“在呢在呢！”

“我现在有些好奇了...你等下，会怎么做？”

“当然是——”

藤井树苦涩地笑了笑，千岁那乖巧的笑容，分明是在说一个词——

好吧，这都不言而喻了。

藤井树知道了她的心里回答，也在心头劝自己认下这个选择。

毕竟是认真回应千岁的感情。

“千岁啊...好歹你也喊我这么多年哥哥，就没点...奇奇怪怪的感觉？”

“树哥哥在说些什么，明明我都喜欢树哥哥这么多年了！”阳葵千岁的表情像是在隐藏什么，“那肯定是要借这次机会，好好地占有树哥哥呀！”

可怕，女孩子的占有欲，真是可怕。

千岁变得不像是千岁，像是个病娇，笑容看起来也怪瘆人的。

不过，藤井树已经试着接受了接下来自己的命运。

和千岁确定关系就确定关系吧...

当然，不会是现在或是明天。

至少等到千岁毕业。

今天答应让千岁“随心所欲”，也只是给两人之间的关系，确定一个目标...这个目标会让两人之间的关系，在这两年内向中靠拢。

至少，两年后，藤井树必须去学会不把千岁当做现在这样看待。

“树哥哥，该去洗澡了。”

“嗯，那走吧。”

......

“千岁你不过来？”

阳葵千岁脸颊一红，“树哥哥想什么呢！当然是自己洗自己的啦！”

这丫头，怎么临了，还害羞了？

......

藤井树先去洗了澡，而后换上简单的衣服，坐到床边。

可这床，他怎么坐，都觉得尴尬。

尽管早有所知，可和千岁有了别样关系的暧昧，还是让他心头有些不自在，所以选择了在沙发上躺下。

大概是丫头洗澡洗太久了吧，他在沙发上睡着了。

*

又过了五分钟，阳葵千岁洗完澡，披着白色的浴袍，光脚走出了淋浴间。

她带着期待，下意识地往床上望去，却没在床上看到人影。

树哥哥...睡在了沙发上。

......

果然...

阳葵千岁咬了咬嘴唇，下意识地扶墙，而后才走到藤井树的身边。

少女弯下腰，盯住他的睡容。

忽然心中一片悲凉。

她又忽然有点想笑...

其实，早就该明白的不是吗？

树哥哥带自己来东京...其实并不是喜欢自己，而是只是对自己的照顾。

陪自己玩一晚上是这样，在电车上答应自己“随心所欲”也是这样。

只是对自己的愧疚，对自己的照顾。

树哥哥甚至已经有了照顾自己一生的打算，把选择权交由自己。

他打算为了自己，为难他自己一辈子。

啊啊...

真是悲惨啊，千岁...

明明距离树哥哥最近，却始终走不进树哥哥的心里。

对树哥哥来说，你是他喜欢的人，可又不是他爱的那个人。

不过，树哥哥这次能带你来东京，还要带你去京都，你就应该可以满足了吧？

对吧？

“......”

阳葵千岁抬起头，尽力忍耐着自己的表情。

她不断告诉自己来日方长，来日方长...树哥哥早晚有一天会真正喜欢上自己的一天。

会有发自内心答应自己的那一天。

只有这样...自己才对得起自己对待树哥哥洁白无瑕的情感。不再犯错。

少女抬起头，努力收起眼泪之后，将藤井树直接背了起来，轻放到大床上。

帮他脱衣服，盖被子。

而后，阳葵千岁来到藤井树刚刚所睡的沙发前，躺下，蜷缩起身体，在冷冷的夜中，闭上了双眼。

......

真是奇怪呀，明明距离这么近，却又好像是远在天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