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拘留房的锁被打开。
藤井树走了出来。
他一见面前站着的永山樱,以及满脸担忧、还想上前查看自己受没受伤的松前心春...
内心大抵知道目前是个什么情况。
藤井树有点不知道该不该叹气。
其实吧...就算坐几个月牢房他也无所谓,毕竟气出了、拳头打爽了。受没受伤也无所谓,成年人就该为自己主动动手这种事情负责。
他在出手前,就做好了要被拘留的结果。
在他看来无所谓,可他身边的人却不这么想。
就比如现在眼前的松前心春...
这個小师妹看起来就特担心自己...
这孩子,是小九花喊来的吧?
藤井树记得昨晚他听到九花月和父母在警察署外边吵架,然后跑出去来着。
“老师...您没事吧?”
“没事。”
藤井树目光落在少女的脸上。
今天松前心春打扮得特好看,素色连衣裙上搭配一件棕色西洋小马甲,领口还系了个黑色的丝带领结。
乍一眼看去,像是明治维新时期的贵族大小姐。
很有书卷气。
“老师您脸上、手上的伤,可不像是没事啊...!”
“这是昨天和九花父亲打架打的,无关紧要。”藤井树笑笑,张望四周,“对了,九花呢?”
“藤井先生,”永山樱主动开口,“手续已经准备齐全,您只要签个字就能结束。”
“没问题?”藤井树注意到樱伯身后的几个警察,有一位看起来警衔很高,相当有高层警察的气质。
“当然。”
藤井树随后跟着巡查长去签字,还同这位高层警察握了握手。
他这才知道这是位警视长,同时是昨晚那小警察所说的队长,那个蝉联全国警察剑道赛九届的冠军。
这人的身份...则是松前心春的堂兄。
“藤井先生看起来昨晚在里面过得很不错。”
藤井树知道对方是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酒味,倒是有点不好意思,“多亏昨晚那位值班警察,嗯...他很有人情味。”
“是么?”
松前警视长多看了眼那位叫坂上的小警察,小警察立刻立正。
握完手后,算是认识认识,松前警视长有要务在身,随后离开。
藤井树签完字,也离开小樽市警察署。
室外阳光明媚,晨曦落在脸上,风里夹杂着大海的气息。
“嗯...”
藤井树忍不住伸个懒腰。
啧...
忽然有些疼。
昨天和九花龙一打架,貌似是伤到筋骨了...小腿肉和腰部、还有手臂手腕这里,都有点暗痛。
特别是腿...腿,膝盖那里,貌似更痛一些。
“真疼啊...”
回过身,藤井树看到松前心春满脸担心,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立刻又笑着说道:“没事没事,又不是骨头断了,就是需要调养罢了。”
“老师真是受苦了...昨天睡梦中,心春便梦到一些不好的事情,心中不宁,一直无法安眠...直到小月突然跑来敲门。”
松前心春右手收拢在心口,略微皱眉的样子,像是在回忆昨晚的画面。
“昨晚我开门的时候,见到小月满脸血迹,眼角全是泪痕,被吓了一跳...小月着急地,像是在哭一样,和我说了藤井老师的事,我便立马联系樱伯...”
“...真是麻烦你们。”
“老师,说不上麻烦!老师有所困难,心春...不,应该说是整个松前家帮助您都是理所应当。”
“小姐,”永山樱忽然礼貌插话,“我这边要和藤井先生单独说一些话,能否匀一些时间出来给我?”
“嗯,说完之后,就带老师去到医院吧,老师身上也有不少伤需要额外处理。”
“小姐,您不用太过担心。”
“知道的。”
松前这孩子望向自己的眼神...
藤井树光是透过这双眼,就能看出她对自己的担心。
看起来,松前还是很爱自己这个“师兄”的。
“藤井先生,这边请一下。”
“行。”
藤井树跟随永山樱走到另一头的行道树下。
他蛮好奇,樱伯有什么话需要单独对自己说。
“这次真是麻烦你们。”
“哪里哪里,完全说不上麻烦,藤井先生。其实这次...我们只算是跑一次腿,交一交保释金,接您出来而已。”
“这怎么说?”
“您知道的吧,松前与九花的事。”
“是...你们绝交了。”
“嗯...因为松前与九花过去的渊源很深,断绝交往这事,也绝不是说说而已...实际上,松前家是不会插手有关于九花家的事情,无论是帮忙,亦或是解决麻烦。”
“这话的意思是说——”
“是的,当知道这件事牵扯到九花龙一的时候,松前家便不再好出手。”
“那这件事是怎么解决的?”藤井树收紧眉毛。
“九花龙一主动撤诉,他只要求赔偿医疗费...这些钱还有保释金,小姐替您出了。”
“九花龙一主动撤诉?为什么?昨天他不是说着——”
藤井树捏着下巴,一想,即刻明白缘由。
“...该不会是九花那孩子吧?”
“是的。虽然我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九花龙一为什么会选择撤诉,毕竟您打了他的脸,可想来,能影响到他的,也只有九花小姐了。”
“...九花这孩子呢?或者说,九花那一家人呢?”
“目前,九花一家正在您之前居住的地方,也就是九花家位于市区的别墅里,等着,他们让我代为传达一句话。”
“什么?”
“九花龙一说他这几天不会离开,说明天要和您好好谈谈这件事。”永山樱说道。
“......”藤井树陷入思索。
“藤井先生倒是不用担心,依我所见,他愿意主动和您谈谈,也是妥协的意思。”
藤井树叹气,“妥协是妥协,可这其中有没有额外的代价,就又不少说了。”
“您是担心九花小姐?”
“是啊...能劝动九花龙一的,只有九花月了吧。我担心她拿自己作为条件进行交换,这样我这一拳打下去,意义何在?”
“至少您替九花小姐站了出来,如果老爷这么对待小姐的话...我,唉,老朽也看不下去。无论是九花小姐还是小姐,她们身上都背负了很多在这个时代、这个年龄,本不该背负的东西。”
这话...
小师妹有这么一个管家,也算挺不错的吧?
......
藤井树随手上了永山樱驾驶的迈巴赫,同松前心春一同坐在后座前往医院。
路上,藤井树给学校打电话请假,再给赤井木子打电话,请她帮自己代两节课。
赤井木子一口答应,并问了问状况。
藤井树在向电话里的赤井木子解释的时候,松前这孩子拿出她提前准备好的小医疗包,一直往藤井树的脸上涂抹药水。
消毒的时候一不小心碰疼了他,松前心春还会关切、忧心地问一句“没事吧...?”
坐在豪车里,被正儿八经、知书达礼的大小姐细心涂抹伤痕...
所谓人生巅峰,其实也不过如此吧?
藤井树挂掉电话,松前心春仍在用心为他涂抹。
姿势稍微有些别扭,藤井树便侧过身,与松前心春面对面。
说起来...小师妹今天这身搭配是真好看。
“松前你还学过医护?”
“嗯,学过一些。只不过只给藤井老师涂过而已...这也是我第一次给别人涂伤。”
“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要不我来吧?”
“这可不行!”松前心春突然变得严厉,小眉头皱得十分好看,“老师又看不清自己的脸。而且昨晚为什么没有及时消毒,好像只是用水洗了洗,老师你看...脖子上的小伤痕,都有些化脓了。”
少女说着,在将他伤口上的那一小点脓液挤压排出后,用一次性的碘伏棉签均匀涂抹。
每涂抹一下,她都要伸手、探身。
突然,车辆颠簸了一下。
松前心春下一刻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摔到了藤井树的怀里,同时...藤井树还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开车的永山樱通过后视镜往后座瞄上一眼,看到自家小姐等同于被藤井树抱在怀里。
他默默收回视线,专注开车。
“真...真是抱歉!老师...”
松前心春连忙从他的怀里出来。
她太害羞了,这算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又突然...就被老师给抱住了?
不过虽说是个乌龙...可是被抱住的时候,就想突然亲他一下下。
“没事?”
“嗯...”
“我发现松前你好像长大了一些。”
“欸?”
“不知道这样没有没有冒犯到你,你越来越像是教授了,你们长得...真的很相似。”
“我很像母亲吗?”
松前心春打心底里高兴,“当然没有冒犯...母亲很漂亮,能像是母亲的话,也是心春的荣幸。”
“是啊,教授她...我只是实话实说,无论是气质、外表还是学识,都是很漂亮、完美的女性。”
......
随后抵达医院。
下车后,藤井树本来说只是做个简单的检查、涂涂消毒药水就算了。
可松前心春坚持要他做个全身检查。
说要为老师的身体健康着想。
那行吧...做就做吧。
这不做还好,一做检查,就在他的腿部检查出了他过去在东京就犯过的痛风。
医生拿小木槌一敲。
藤井树疼得倒吸冷气。
“关节积液,今天就留在医院吧。”
“啊?!要住院?”
“你这腿积液严重,平时走路不痛?”
“有一点感觉,但不深,我没在意。”
“昨天打过架?”
“是。”
“那八成是打到你膝关节了,导致这部分发炎更加严重。”
“那这怎么办?”
“总之,先抽积液,少吃点海鲜,这类食物嘌呤过多。今天你住医院,吊一些抗炎药。”
藤井树就这样被安排进了医院休整。
随后医生推着个小推车,拿着个大针头来说,要给他抽积液。
他还以为是怎么个抽法。
结果是直接拿针头插进他的膝关节里,然后使劲抽出来。
嘶——!
剧痛!
牙都快咬碎了。
他都没敢看。
积液抽了足足20ml。
钱,又是松前心春主动去交的。
唉...
藤井树本来不想叹气的。
可这次真是,真是欠松前心春一个大人情。
保释金她替自己交的,还带自己来医院。
还有九花...九花那孩子,没事吧?
依照樱伯所说,他能从里面出来,实际上要感谢九花。
九花这孩子又在做什么?
昨天晚上挨了她父亲三巴掌,会不会又一个人偷偷地在角落里暗自伤心?
就在藤井树躺病床上,脸上裹着纱布,望向医院外电线杆上鸣叫的乌鸦,实在是担心。
这孩子电话也不接。
难不成,真被她父母带回东京去了?
就在藤井树忧心忡忡,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病房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他刚想转头,怀里就突然冲进一个戴着白帽子的家伙。
藤井树被她撞得下意识后仰。
“大叔!”
“等等、等等!你谁——九花?!”
“嗯!”
等到九花月带着哭腔在怀里把脸抬起来,藤井树才意识到这白帽子是什么。
感情...是绕着九花脸蛋的纱布。
大概是两边的脸都肿了,所以要用白纱布特意围绕一圈。
这孩子一扑到自己怀里,就使劲哭。
哭得好像就要见不到自己似的。
“我...我还以为大叔你真的要在里面...在里面关一年!我...我...我还以为你真的要因为莪丢了工作!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九花,你这真的是。”
藤井树是觉得又好笑,又有点心疼她。
他没拒绝九花这么激动的拥抱,连连拍打她的背,好好安抚。
女孩子的背又纤细又柔软。
很奇怪,明明九花月这么高,感觉却和抱着松前心春和千岁,差不太多。
“行了行了,我这不是出来了么?工作也没丢,松前家的樱伯都说了,这件事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是九花你去求松前心春的...?”
“嗯...”
“你好意思求她?你们关系那样...”
“我...我没有其他办法...”
“真是难为你了。”
藤井树又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这时候也很奇怪,明明两人关系不算太近,可就是能像这样,抱着她,并且没有任何违和感。
“九花,你和你父母怎么样了?”
“......”
“九花?”
痛苦、难受、心酸...藤井树看得出来九花月心里掩埋的情绪。她...不想对自己说这些事情。
是觉得麻烦自己?
是觉得自己替她做了太多的事?
还是说,她本身就喜欢将这些麻烦吞在她的肚子里?
或许是其中一个,又或许...都有。
藤井树这时候忽然觉得,如果放任不管,九花这么漂亮、这么善良的好孩子,大概会回到自己第一次遇见的那天吧。
她会一个人去到无人的站台,面对漫天飘落的漂亮雪花,然后笑着,一头扎进铁轨里,在列车的鸣笛与呼啸声中,终结自己的人生。
藤井树伸手去握住九花月的手腕,发现这小手,是如此的柔弱...
“别太为难自己。”
“我、我只是......”
“别伤心了,现在到我这边来。”
他忍不住拉住她的手,将她往自己这边护来。
藤井树语气很普通,或许正是这普通还带有一定关心的话语,他主动向她伸出去的手,让本就处于情绪极点的九花月,一下子没绷住,全在扑在他的怀里哭了出来。
这孩子什么都没说。
就是在哭。
哭得很厉害。
哭得很伤心。
藤井树就一边笑,一边安抚她不要伤心、不要伤心了。
可是他越这么说,九花月就哭得越是大声。
像是又激发了她一些什么不好的回忆。
外面巡视的护士都走了过来,护士小姐进来一看,他抱着一个女孩子,把藤井树弄得是左右为难。
他担心护士看到九花月丢人的一面,于是连忙用自己的衣服将她的脸部盖住,让她在自己的怀里,好好哭上一场。
这样,就能分担一下九花月的压力,对吧?
这至少是能替她做的事情。
...九花月哭了能有十分钟,像是哭累了,又像是撒娇。她停止哭泣,把手抓在藤井树的衣襟上,脸埋在他的胸口...
在藤井树看来,她就像是缩在自己衣服里的一只雏鸟。
又小、又弱、又无力。
而这只雏鸟,柔弱地、啜泣着、抽噎着自己的声音:
“...大叔...大叔...你、你能帮我保密吧。”
“保密?”
“就是...我、我,我刚才哭的事情。”九花月的声音还有些抽噎,眼角湿润晶莹。
“我只知道有只美丽的小鸟现在需要一个窝休息一下。”
他这话一出来,九花月闭紧了颤抖的双眼,又差点没绷住情绪。
少女脑内闪回想起昨天自己被打的时候,他一拳飞向自己父亲的动作...
只有他,是为了自己...
只得再紧紧去贴近他的胸口。
......
时间缓缓流逝。
“...大叔。”
“怎么了?”藤井树望向怀里被自己衣服盖住的小脑袋。
不知道什么时候,九花月已经把眼睛探了出来。
那双缤紫色的、湿润的、漂亮的双眼...在直直地看着自己。
这双眼,就盖在藤井树的衣服之下。
有那么点羞怯、有那么点颤抖、还有那么点...难以言说的喜欢。
真就跟一个被抛弃的柔弱小鸟一样。
当然,更多的,是躺在藤井树怀里的平静。
“谢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