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听闻那小狐狸似有所拒之意,那江沐烟本是氤氲烟眉几不可见的微蹙,心中似是颇有些许不悦,
然而,紧接着,其却又闻见那小狐狸恍若不经意的嘟囔声,原本的些许不悦之情不由得瞬间便已烟消云散,一双如烟氤氲的眸子里此刻尽是暗显得意之色,
因而,便就此敛了心中所想,只假意了劝说几句,便已然就此作罢……
而望着身侧那眼睫微垂,丝毫望不清那一双清澈剔透的墨色眼眸中,此刻究竟是在作何想的小狐狸,
我不由得浅浅微抿了一口杯中茗茶,状似不经意地稍稍抬眼,恍若凝神望着前方殿下觥筹交错的景象,仿佛并不曾望向身侧,然而,此刻,自己实则却是在以几不可闻的声音,浅浅淡淡地问道:
“怎么?你不喜那江沐烟?”
身侧那狐狸此刻可谓神色都丝毫未变,恍若未曾听闻般,只聚精会神的认真吃着眼前碗碟之上玲珑精致的碧玉糕,
然而,我却分明闻见身侧那软软糯糯的声音,此刻以一种波澜不惊,可谓毫无丝毫情绪起伏的状态清淡响起,声音甚小,恍若不可闻,然而其中,却分明带着些许冷,些许寒,
只闻见他此时此刻,可谓一字一句,字字清晰地缓缓道:“心欲太甚,阴私暗掩,是为不喜……”
闻得此言,我不由得转眸往那身侧狐狸望去,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身侧之人,分明不过才堪堪四五岁大小的小童而已,然而,此刻,那人眸中所深深沉掩的暗色
那掩在长而卷翘的眼睫之下,恍若幽潭般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
那萦绕于其身侧周围,丝丝缕缕,浅浅淡淡,隐隐渗出的刺骨寒意
那一字一句缓缓道出的冰与寒
此时此刻,却不由得瞬间,便让人忘却了其年龄,不由得让人默然深思,眼前这人,掩在那般粉雕玉琢,无辜懵懂,剔透可爱的模样下,所暗藏的真正模样,究竟,是何……
于静然沉思间,似是我此番望向那狐狸的惑然神色太过明显,那狐狸此刻不由得抬起眼来,微挑起了眉,颇为惑然的朝我望来……
然而,还未待其开口问些什么,却忽地闻见原本静然立于萧祁身侧侍奉的高公公,此时忽如其来的一声长长的高声唱喝声,骤然便打断了其即将出口的言语,
只见那高公公此刻手掸拂尘,抬眼朝着前方殿门处唱喝道“歌舞入殿……”
而后,随着这声高声唱喝声,只见无数身着彩衣羽裳,打扮色泽斑斓艳丽,手拿着各式箜篌、埙、筑、排箫、筝、琴、瑟、笛子等纷繁乐器的伶人,
此刻,恭谨躬身,低眸垂手,只垂眼望着足尖地下的位置,默然整齐的排为两列,一丝言语也未敢发出,甚至于连大声呼吸都是不敢,于殿门口处,鱼贯而入……
……
随即,于几首或是婉转悠扬,绕梁不绝或是高山流水,幽雅轻扬亦或是繁弦急管,珠玉齐落的乐曲,于此殿中丝丝缕缕,绕梁盘旋之后,
此时此刻,只见纷繁伶人于殿中平台处迅速恭谨退身而去,而后,低眸垂手,手拿乐器,默然立于殿中墙边角落位置处……
紧接着,于殿中宽阔平台之上,只见数十个宦官宫侍,此刻竟蓦地于殿中各个角落隐蔽处一并而出,手拿着各式工具材料,蜂拥疾步走至殿中平台处,
随即,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便见那原本空空旷旷、廖无一物的殿中平台之上,此刻,竟骤然便伫立而出了一个颇为恢弘浩大、磅礴大气的巨大戏台来……
“这是?”见此,我不由得微挑眉,转眸望向那身侧狐狸,有些惑然地开口问道。
“戏台呀?怎么,美人姐姐,难道你先前都未曾见过戏台不成?”
此刻,那狐狸不由得窸窸窣窣地凑过脸来,巴眨巴眨着湿漉漉的的无辜墨色眼眸,颇为好奇的开口问道。
闻此,我不由得默默抿了抿唇,心中暗道好吧,这说起来,我貌似还真是未曾见过戏台,甚至于那苏慕十几年的记忆里,实则也不过是年少幼时,隐隐约约地见过个些许大概模样而已,毕竟……
思及至此,我不由得浅浅勾起了唇,蓦地想起自己尚且年幼之时,某一年的除夕宫宴,父将于宫中赴宴回来的场景,
那一年的除夕夜,于漫天的璀璨星辰下,父将可谓喝的醉醉醺醺,才刚刚进府后,便踉踉跄跄地走至我身前,呆呆望着我傻笑……
而于那苏慕尚且有些许朦胧模糊的记忆中,很多事情已然记不太清楚……
只记得那天,在府中的藤架花圃下,喝得醉醺醺的父将歪着头望着小小的我,可谓笑的只见眉毛不见眼睛,随即躬身一把便抱起我,轻柔放置在树下秋千上,而后,一身酒气、摇摇晃晃地帮我缓缓荡着秋千,
于那恍若银铃般清脆的一串串笑声中,于我背后,却仿佛依稀闻见,其有些许含糊不清,然而却可谓甚为认真的道:
“慕儿,你知道吗,其实,爹爹呀,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戏子了……慕儿知道吗,那些戏子呀,总是带着各式各样的面具,涂成个大花脸,在台上咿咿呀呀,咿咿呀呀的,演过无数种人,让台下的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仿佛就是他们所扮演的那些人。”
“然而事实上,那掩在那些面具之下,掩在那些浓墨重彩的油墨花脸之下的,他们其中真正的模样,却永远的不会让我们望见,永远,都不会让我们知晓……”
“哎呀,真是……”
父将一面说着,一面倏地一把揉乱自己那原本整齐束于玉冠下,在风中四散飞舞的垂顺墨发,随即歪着头醉醺醺的倚在秋千架上,望着我眉眼弯弯地于树下悠闲的荡着秋千的身影,
不知为何,原本将要说出口的话语,此刻不由得顿时便随着那银铃般响起的清脆笑声,一点点地,渐渐消散于喉间,而后,甚至于不过瞬间,便已然忘了自己原本想说之话……
良久,只见其眸间眉间不由得一寸寸,渐渐地尽数染上柔意,而后只眸色温柔地呆呆望着我于树下悠然荡着秋千的身影,静然许久,只眉眼弯弯地,一脸傻笑着呆呆发愣……
随即良久后,其方才是可谓有些含糊不清地嘟囔道:
“这宫中,每年都是些什么除夕年宴,除夕年宴的。每次听着那些戏子在台上咿咿呀呀,咿咿呀呀的一顿乱唱,都吵得我脑仁儿生痛,却又还不能捂耳朵,真是烦人啊……”
“啧啧,话说,那些东西,哪有我家慕儿好看,还不如,呆在府上,看我家慕儿荡秋千呢……”
……
而也正是因为如此缘故,从小到大,府上的大小喜事,可谓都从未曾请过戏班子上门,因而相较于其余簮缨世族,钟鼎世家府中各处遍布戏台,动不动便请上几位名伶唱上几出戏来说,忠肃候府上在此方面一向都显得颇为与众不同……
于是乎,直至现在,除了幼时偶尔去往其他府邸赴宴,参加红白喜事之时,记忆不甚清晰地见过几出戏以外,自己可谓都未曾听过多少的完整台戏,由此,自己对于此类戏台的确可谓无甚印象……
可是啊,父将……
想着想着,我却不由得微微垂了垂眸,神色微暗,想就此缓缓勾起唇来,却仿佛,已然没有了浅笑的气力,
可是,父将,现如今,这世上又有几人,不是戏子呢?
又有几人,未曾戴着面具,未曾涂染油墨,用着最真实的模样,最自然的态度,干净纯粹的活在这浑浊喧嚣的世间呢?
这个纷扰喧嚣世间,便仿佛早已然是,一场巨大的台戏……
其中的许多人,事实上,都早已然身着着令人眼花缭乱,色彩斑斓的夸张戏服,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于那一层又一层厚重的油墨遮掩下,早已然看不清楚其中原本真实的模样,
只为了名,为了利,为了这样或那样,所追逐的一切,带着毫无温度的假笑,流着毫无温度的眼泪,用自己的人生,用自己的生命,演着,一场场盛大的台戏……
父将,您知道吗?
事实上,与您那永远干净地,纯粹地,热烈地永远,是非分明,单纯简单地活着不一样,
现如今,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实则,都早已然是戏子,不断地,演着一场又一场的,永无终篇的台戏,
直至死亡,方才落幕……
题外话
戏子,指台上的更多的,指的却是台下的,朝堂深宫里的那些……
咳咳,
说起来,写这一段时,总是忍不住想起席慕蓉的那首诗
“今生今世,我只是个戏子,永远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
是滴是滴,高中的时候,这些诗句,还不知道默默地抄在小本子上多少次,现在想起来,觉得当年实在是太可爱了
掩面,老脸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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