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司署,夜不收驻地。
两个时辰前,在三司官吏们与诸多法脉商议出了一个确定章程后。黄孚和德文便领着两帮人接连离开议事厅,各自回府歇息。
沈重作为轮值主官,却是歇息不得。不一会儿就回到了都司署一边值夜,一边处理着各地传来的紧急军务。
几十名披坚执锐,纵犬巡逻的骁骑卫肃然的守在三司各处,时刻提防着可能出现的邪道妖人。
军帐外撒着一圈驱邪避虫的香灰,驻地内每隔不远处便有一道若隐若现的黄纸符箓,无数符箓相互联结,镇压着三司内外气场。
经过几重盘查,沙廷便带牛、毕二人到了沈重军帐之外。
“副指挥使大人,骁骑卫百户沙廷带停尸房牛、毕二校尉求见!”
“进”
听见三人进帐的风声,沈重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就将精力又投入到了前线发回的邸报之中。
自昨日法会上黎家带头发动袭击后,交趾十三州府的土人仿佛得到了什么信号般竟齐齐掀起叛乱,此时正惹得无数卫所焦头烂额。
明人军卒与叛乱土兵相互砍杀,凭地横生的无数妖鬼为祸乡里,所谓天灾人祸,也不过这般了。
前线邸报如飞雪般发回三司,沈重看着手里的紧急军情,语气有些不耐。
“什么事?”
“大人,今夜停尸房内有人盗尸,妖人黎力、黎智...等头颅躯干已被盗走。属下斗胆判断,应是有擅长迷魂术的贼人所为。”
一听此话,眉头紧紧皱起的沈重放下手中墨笔,抬头瞥了眼牛、毕二人。
“可有死伤?”
“回大人,并无人员死伤或宝材损失。”
沈重调整了下坐姿,将双肩打开,散发出淡淡煞气。
“哦?内鬼?还是小贼?”
既不杀人,又不盗宝。在沈重看来,这贼人要么是谨慎小心的积年老盗,要么就是另有身份的三司家贼。
“去,领三队人,带够寻踪符,不管用什么手段,天亮之前务必给我一個结果!”
“是!”
沙廷也知道此事干系重大,不敢怠慢,忙带着手令快步出门,调动兵马。
...
夜色深重,三司小院内却时不时有雷光闪过、亮如白昼。
昨日厮杀,今日送葬,神经紧绷了两天的秦淮终于也可以休息休息,调理下自身状态。
挥手散去在院中释放龙雷给飞鱼服充能的陆吾气象,秦淮转头便取出了一个牛皮笔记。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许多信息还是很有必要记下来仔细琢磨的。笔记是他从甲子九带来的,上面记录着不少此次阎浮事件的关键线索。
翻到最新一页,晨棺巫蛊戏道佛七个大字映入眼帘。秦淮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分支和树状图,手中马克笔划过,先是将黎力、黎竹和惠空三个名字用鲜红的叉号覆盖,后又在惠能和飞天夜叉身上打了几个问号。
想着昨日法会未曾现身的惠能和之前从未见过的飞天夜叉,秦淮觉得事情恐怕并没有他先前想的那么简单。
原本以为是老道诈死钓大鱼的老套戏码,可今夜见到佛门做派,秦淮倒不由得往深处想了几层。
要知道,哪怕是黎力和惠空,也是要利用种种手段,靠着诸多异宝才能将实力提升到八极境界。若没有内蕴天国气象的飞鱼服压制反噬,黎力绝不敢踏入大巫之境来找德宏麻烦。惠空要是没有那十尊饱含香火愿力的奇异佛像,估计也塑不起多宝金刚,更别说让秦淮银枪屡屡吃瘪了。
在秦淮看来,二人算是已修成天人气象雏形的九曜巅峰,但修持不够,依旧未能踏入金刚(大巫)之境(八极)。所以二者只得依靠旁门手段,多番强化下才能有与德宏真人一战的实力。
可那飞天夜叉却与二者不同,是实实在在具有一千五百年道行的八极大妖。虽说昨日表现并不起眼,但也实打实地拖住了德宏许久。
一具僵尸就有如此实力,那身后的炼尸人又该是何种麻烦呢?
更别说惠空身后还有个不知深浅、心思难明的惠能大师。毕竟德宏真人不再现身之后,这位佛门金刚可就是交趾实打实的第一高手了。
不好搞啊。
秦淮舔了舔嘴角,手中一抹亮银划过,坑坑洼洼的龙胆枪就凭空浮现。
龙胆枪虽是稀有品质的,但因其锋锐度和坚韧度都只是中上。在历经了白象厚皮、多宝金刚和百兽巫肤的多重摧残后,这把亮银大枪的霜白枪刃也崩开了几道微不可察的细小裂缝。
手指轻轻划过残缺刃口和钝损枪头,秦淮有些心疼。但也无甚办法,只得看看这几日能否找到修复兵械的靠谱匠人。
“晨、棺、巫、蛊、戏、道、佛,这其中又有什么联系呢?”
秦淮从怀中摸出那块【草头神符】,盯着符牌空洞,口中喃喃,也不知在问谁。
“咚咚咚~”
“师弟可在?”
叩门声响起,听见光宇声音,秦淮忙收起杂物上前开门。
“师兄,请进。”
木门拉开,跨步进屋。没一会儿,光宇和秦淮就又坐在了矮床之上。
“昨日见你奋力搏杀,消耗颇多,我便为你准备了几张符箓。符箓不多,你先收着,权当师兄的一点心意。”
光宇掏出一把紫箓,塞到秦淮手里,言语间明显不容拒绝。
“那师弟就却之不恭了。”
秦淮也不打算跟光宇客气,毕竟阎浮事件才过了一半,后面更是不知有何危险,他确实需要这些妙用无穷的清微符箓。
“今夜来此,主要是来教你明日的请圣科仪,省得出了什么差错。师弟,随我出来。”
光宇见秦淮收起符箓,也微微颔首,神色一正,说起了要事。
秦淮随光宇来到院中,二人伴着时隐时现的月光,就这么学起了七星罡步和法决念咒。
秦淮学东西快,没多久就将这套科仪学得七七八八。
光宇看了一遍,点点头,正要开口肯定,就听门外一阵犬吠传来。
“汪汪汪!”
随厚便是越发靠近的马蹄嘶鸣。
听着深夜噪音,光宇微微皱眉,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百户大人,您昨日诛杀的贼人尸体都被盗走了!”
渐进的马蹄声骤然停止,一骁骑卫翻身下马跳进秦家小院,面色有些焦急。
“什么?偷那玩意有啥用?炼尸?”
此时脑海中将罡步科仪塞得七七八八的秦淮有些没转过弯来,一时没明白军勇是何意思。
“丢了哪几具?”
光宇眉头紧锁,也不管越俎代庖,开口就问起了更多细节。在他看来,妖人尸体被盗事小,只要不被邪法招魂,一切都好说。只是现在信息不足,还得询问一二。
“禀告高功,是黎力、黎竹二人的尸体和几颗硝首。”
“可有线索?”
“寻踪符正飘向城外,光宇高功可要同去?”
军勇神情一振,希冀地看向光宇二人。
“师弟,走一遭?”
“走!”
秦淮自无不可,正好他也想看看这盗尸之人是何方神圣。
...
土石崩裂,遍野巨坑,满地的百兽残躯不住刺激着骁骑卫的感官。
“光高功,寻踪符到这儿就燃尽了。”
听见沙廷提醒,光宇点了点头,和诸多军卒一起搜查着蛛丝马迹。
秦淮也开启了惊鸿一瞥,加入其中,向着几处明显泛着光芒的地面走去。
千年尸毛:具有千年道行的飞天夜叉体表白毛,饱含阴气,内有剧毒。
婆罗洲大王花花粉:剧毒!积累到足够浓度可腐蚀天人气象!
...
秦淮将几样物品小心捻起,放到木盒之中,递给光宇,示意他查验一二。
“千年尸毛和剧毒花粉,再联系这惨烈的战斗痕迹。若是我没猜错,应是这盗尸人与飞天夜叉起了冲突。”
“利益不均?中途内讧?”
听着沙廷推测,秦淮眉毛一挑,心头浮现出个不太可能的推测。
“说不定是将计就计,斩草除根呢。”
“不太可能,能将地面破坏到这种程度的高手,龙渊内屈指可数。”
秦淮耸了耸肩,转头看向一旁的百兽尸体。
“这些异兽死状凄惨,不像是被兵刃砍杀至死,反而更像是被生生撞死一般。”
“这里也有不同火焰的燃烧痕迹,和巨大野兽的锋利爪击。”
光宇抚摸着凸起的石柱和尖锐的岩刺,心中已大致有了猜测。
忽律~
一声长哨响过,结阵向山林深处探索的骁骑卫此时也传来了信号,示意秦淮众人找到了新的线索。
来到山洞之中,闻着浓郁的药味,光宇闭上眼细心感受了片刻。
“应该是安南巫术中的吊命大药,我那日的上清神雷后劲不足,应该没将他们劈死。”
光宇摇了摇头,有些遗憾。
“这么说来,这些黎家余孽昨日便是在此山洞中修养,准备谋夺黎力尸体的喽?”
秦淮双眼一眯,咂了咂嘴,觉得事实十有八九应该就是这样。
“不错,沙百户,此地生人气息浓厚,再用一张寻踪符,看能不能引出贼人踪迹。”
听到光宇吩咐,沙廷没有犹豫,当即便取出一张了青黄符箓。指尖血气微微冒出,符箓上一层血光闪过,寻踪符便无火自燃,释放出一道青烟。
看着在山洞内打了几个转儿后便缓缓消失的烟气,沙廷脸上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三人身后,无人注意的阴暗角落里正有些许灰色气流浮现,在相互勾连,缓缓收缩。
“贼人心思缜密,事先布置了反制手段,寻踪符实在难以奏效。”
“没事老沙,咱也尽力了不是?”
秦淮拍了拍沙廷,显然也不觉得这么轻易就能抓到那控尸人的马脚。
“也是,反正丢的是你的战功。我老沙着什么急…”
“不对!”
秦淮额角一挑,心中警铃大作,双臂一搂,就带着二人扑出山洞。
砰!
压缩到极致的阴气轰然爆开,山林洞穴瞬间坍塌,秦淮三人看着顷刻间便化为乌有的洞窟,脸色有些难看。
“好阴损的手段,师兄,看来想解决这交趾之地的麻烦,真是任重道远啊。”
听着秦淮感慨,月下的年轻道人默然无言。
乌云让开明月,皎皎月光洒下,将光宇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
十万大山,拂晓将白
星夜兼程赶回清化的黎智趁着时间还早,一刻也没有歇息。放下半残的黎才后就从黑棺中取出了大哥和三弟的尸体,紧赶慢赶地布置起了招魂法阵。
“二哥,大哥和三哥的头都这样了,这魂还能招得回来吗?”
舟车劳顿后面无血色的黎才偏过身子,看着挑选材料的黎智,还是没忍住,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飞天夜叉挖出一深一浅两道阴阳坑,又将鱼眼位置小心留出。
一旁的黎智也没闲着,取出从婆罗洲带回的净草后,便以尸爪为笔,灵血为墨,再撒上一些不知名的粉末。一个泛着幽幽绿光的小型巫阵便被黎智布下。
“事在人为,若是平常我连一成把握也无。不过这几天嘛,那可不一定。”
抽空回答了四弟问题后,黎智便十指交错,口中吐出几个怪异音节,无比纯粹的灰白气流便从巫阵中凭空生出,被黎智操纵,吹向两具头颅。
与血肉死死粘连的石灰被一点点擦除,干瘪的头颅也在缓缓恢复着水润,逐渐变得完整无缺。
将两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擦洗干净后,黎智将无数材料调配、研磨、按照既定的仪轨布置下去。
黎智照着两具尸体,摆了十四盏灯火,每盏灯火中都烧着一张玄黑符箓。
瞅着每隔一尺就插下的竹竿和一路延伸到西北尽头的灵路,黎才大气不敢喘一口。
良久,黎智将两具尸体摆成阴阳游鱼形状,在招魂法阵中央也放下一阴阳八卦。自己盘膝坐在二者中央后,便再无动作。
“二哥,接下来可有小弟用武之地?”
黎才虽说有心无力,但仍想看看自己能否帮上什么。
“无须你操心,接下只需要做到一个字即可。”
黎智语气幽幽,面色无悲无喜。
“什么?”
“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