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
河道里已经是彩旗飘飘,火把映天红。
现在这个季节,河道里虽然说没有结多厚的冰,但是薄冰和积雪还是有的。
真要是把社员们赶到河道里,去开展水利建设工作的话,那还不得把人冻坏?
要知道,哪怕搁在后世。
大家的生活水平提高了,肚子里不缺油水,那也扛不住这样寒冷的环境。
更何况这个时期的社员们,天天只能吃個半饱,他们的身体素质,注定就不可能太好!
而且社员们身上的衣服,就更是单薄了。
甚至有些穷苦家庭,谁需要出门,谁才穿上家里那件唯一的厚棉袄。
就凭他们肚子里没油水,身上穿的又单薄,哪能扛得住这种凄冷!
“走吧,别担心。”
陈美华柔柔一笑,“那些都是样子货,摆给人看的。”
弄跟别人看?
给谁看?
见大家疑惑,陈美华丰润的嘴唇突裂开,出一句话:“喏,河道对岸就是国道,县里的,俞林专区的、甚至...有些时候,那啥会坐车经过。”
如今的交通条件很落后,有些时候领导们出远门,很早就开始出发。
现在听陈美华这么一解释。
在场的人终于懂了,随后个个都狠狠朝着地上吐了一口老痰!
河道里天不见亮,就点亮上火把、插上彩旗,万一有上面的从国道上经过的时候。
他们老远就能看见火光,但却因为距离远,影影瞳瞳的,他们应该不太可能看清,到底有没有人在河道里干活。
看不清?
这就对了!!
那幅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他们总能想象得到吧?
如此一来,三十里铺生产队哪怕没因此而得到表扬,总也不是一件坏事吧?
哎!
知青们还没开始正式下地干活,就又被现实给上了一课,人人心中滋味复杂。
说不出来到底是一种什么感受。
等到了大队部。
今天早上的晨会,是在大队部特意修建的大间平房里进行的。
这间被当会议室的屋子,由于占地面积太大,三十里铺生产队无力供暖。
所以屋子里其实很冷。
但好在人多,大家伙摩肩接踵的,人挤人相互取暖,倒也能熬得住。
大队长老赵,带领着一帮子生产队干部和社员代表们,站在前面。
对着画像请示完了之后。
老赵开始当着全体社员代表们的面,给知青们举行了一次正式的欢迎仪式。
简单的仪式过后。
自然就是例行训话,讲一讲知青下乡插队、接受再教育的积极意义之类的。
这些都是很公式化的套话,听得人直打瞌睡。
但站在台上的老赵又不得不说。
结果就形成了一种“老赵以为知青们愿意听宣讲,知青们则眼神空洞的望着台上的老赵,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互相伤害局面。
“叶知青同志,给你。”
人群中,柳青青悄无声息的贴在叶小川胳膊上,伸手递过来一个热乎乎的煮鸡蛋,“昨天晚上的蒸丸子,你恐怕吃不惯。
我看你一点没吃,还白白给我家放下了一斤多面粉...喏,这个你拿去补补吧。”
叶小川随手接过鸡蛋。
手肘一动,倒拨的柳青青厚厚的棉袄下一阵涌动。
只见她脸一红,倒也没走开。
其实柳青青也不太好让得开,屋子里人挤人的,谁也没法和别人保持适当的距离。
或许她想着,与其去贴着那些浑身汗烟味的老汉,倒还不如贴在叶小川身上,吃的亏还能小一些...
叶小川毫不犹豫的接过鸡蛋,其实也是有着自己的考量。
昨天晚上,叶小川和王硕不但补上了柳青青家的粮食,而且还给柳青青写下了《推荐信》。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柳青青确实是欠着自己的人情。
这个鸡蛋要是不收的话,恐怕会让柳青青有点下不来台。
人穷,自尊心往往反而更强。
为了让彼此都轻松些,所以叶小川毫不客气的收下了这颗煮鸡蛋。
人群拥挤。
扎在人堆之中,谁也不显眼、谁也看不清别人细微的小动作。
趁着柳青青往台上看。
而前后左右也没人注意自己,叶小川偷偷把鸡蛋笼在袖子里。
然后运起意念,把鸡蛋放进脑海里的那个柜组当中。
稍稍停顿片刻。
取出鸡蛋一看,叶小川不禁大失所望:鸡蛋放进去有多大,取出来还是原先的个头。
毫无变化...
看来自己脑海里的这个柜组,目前只针对粮食有效,而其它的物资,却并不具备增重功能。
那就没办法了。
叶小川把鸡蛋重新揣回兜里,然后仰着脖子,装作很认真的听大队长老赵讲话。
他那些车轱辘话,说过来说过去就那么几点。
大家伙听的不耐烦,人群开始有点晃动,所有人站的都有些累了。
正在此时。
只听台下有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大队长同志,我有情况需要向你反映!”
“请说。”
老赵伸长脖子,试图找出开口之人。
“我代表我们全体知青,请求生产队全体干部,和社员、以及知青代表,对生产队的仓库进行一次盘存!”
此话一出,人群顿时炸裂!
就像生产队的半大小子冲着蚂蚁撒了一泡热尿,顿时炸了窝!
事关重大啊!
在大食堂时期,庄里最受大家追捧的人,是大食堂里的掌勺师傅。
而在其他时间里,则是仓库保管员最吃香。
尤其是困难时期,也不知道有多少婆姨光溜溜贴上去,非得要和仓库保管员搞好关系。
都说饿死的厨子也有300斤。
但其实社员们都知道: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仓库保管员,那才是真正的饱肚子汉!
三十里铺生产队的人,以前也不是没动过好好去盘几次库的念头。
而不是像那几次走过场一样的盘点家底。
只是那个仓库保管员姓孙。
孙姓在三十里铺生产队,是大姓,几乎占据了一半的人口。
孙家势大。
即便以前盘库,多半也是同样姓孙的会计,连同保管员,以及一些孙家的社员代表们搞的。
每次盘库都说没问题。
但具体情况到底是怎么样?其实别的社员,都是稀里糊涂的。
即便是有所怀疑,又能怎么样?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心态。
三十里铺的社员们,也没谁敢跳出来,非得要和仓库保管员较真。
如今。
却有一位新来的女知青带头挑起这个话头?
哈哈!
社员们表面上一脸严肃,但大部分人心里都乐开了花:这下子,恐怕有热闹好看了啰!
但其中也有一部分社员,心里顿时火大!
只因保管员和会计,都是他们的本家。
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
所以其中部分姓孙的社员,经年累月的,从集体账目上借走了不少粮食。
这些烂债,要么是借了新粮还旧粮,今年借一点,没几天就还上一些,过不了多久,又再多借一点出来。
以至于雪球越滚越大,账目也是越来越乱。
要么就是以前的老账一年滚一年,多少年就那么拖拖拉拉的,都快变成历史遗留问题了。
让人算也没法算。
台下的社员们心情复杂。
而站在台上大队长,则满脸铁青。
孙会计倒是一脸平静,看不出喜怒。
只有站在他旁边的仓库保管员,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