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这次坐班车到绥得县。
一路上顺风顺水的,无风也无雨。
除了客车速度缓慢,跑得比驴车快不了多少之外,其他倒也没啥。
等叶小川和赵小蕊,抵达绥得汽车客运站的时候。
天已经快黑了。
今天坐了大半天的车,加上颠簸的不行,两个人早就饿得饥肠辘辘了。
所以叶小川提议,先去找家国营饭店吃点饭,然后再去找住处。
但赵小蕊却不同意。
非得说要去找她表姐,去她表姐家吃住。
没办法。
女人一犟起来,两条小胳膊一甩,屁股一扭,让人实在是没办法和她硬来。
叶小川只好在她的带领下,穿过大街小巷,七扭八拐的来到了赵小蕊那位远房表姐的家。
等到了院子门口。
叶小川这才赫然发觉:敢情赵小蕊的表姐家,就是上次自己在绥得县下火车之后,入住的那家私人招待所啊!
“噗噗噗——”
赵小蕊敲门,“阿姿姐,阿姿姐,我是小蕊,开开门呐!”
没多时。
只听院子门‘吱呀’一响。
门缝中露出阿姿的脸,“小声点哎!额的好妹子,可不敢让左邻右舍听见。”
“这是咋的了?”
赵小蕊一边进门。
一边很好奇的问,“咋解那些乡邻,还不许阿姿姐你家里,来点客人串门啊?”
阿姿苦笑一声,“进去说,这里拉不成话。”
等到进了屋。
只见阿姿家一进门的那间窑洞里、曾经有一张大炕的地方,现在已是空空荡荡!
而上次叶小川和王硕他们,曾经一起睡过的那张大炕。
如今已经荡然无存...
“咦,姐啊,你不做生意了?”赵小蕊显然也发现了屋子里的变化。
于是她很好奇的问,“记得额上次来的时候,那张炕还在呢,这是...?”
“炕床已经砸了,招待所也开不成咧。”
阿姿眉头紧锁,“有人天天盯着我,只要我把那些住宿的旅客往这里一带。
出不了10分钟,‘纠私办’的那些人,必定就会上门来盘查...你说,这买卖,咋解弄的下去嘛!”
“啊?”
赵小蕊大吃一惊,“阿姿姐,你有没有被抓进去啊?他们有没有打你?”
阿姿欲哭未哭,“打...倒是没打。不过‘纠私办公室’的一来,人家那些公家人,哪有空手回去的道理?
这不眼愁瞅着快到年底了么,年关年关,一到年底就是关口。
所以他们往年在这个月,也会来查上几回。”
“只是这次不像以前,那时候他们就罚点款,一般就按照我半年的收入,大差不差的罚上一笔。”
阿姿叹口气,“像往年那么一搞,好歹还能给我留点生活费,他们也能有工作业绩。”
“可现在不同咧!那些人不但狠狠的罚了我一笔,而且还把炕都给我砸了。”
“并警告我:以后再也不许做这個生意了。要不然,就会把我送到瓦窑堡去挖炭...唉!”
赵小蕊的远房表姐,遭遇了这么大的变故。
主人家心情郁闷,也不知未来在何方?
一时间,三人都陷入沉默。
稍倾。
“哦,你们还没吃饭吧?”
沉默半响的阿姿忽然想起这茬。
于是她赶紧从腰间取出钥匙,到里面的那间窑洞,打开上了锁的木柜子。
从里面提溜出一个小小的粮食袋。
伸手交给赵小蕊,“小蕊妹子,麻烦你张罗着做一下饭吧,把你们俩的《生产队社员出行证明》给额,我去报备一下下。”
在这个时期。
谁家里来了客人,确实是需要去有关部门报备的。
农村是去大队民兵那里登记,城里则是居住地所属的居委会。
等到阿姿拿着两人的证明走了,赵小蕊则开始忙着做饭。
堂屋里的那张炕床已经被砸了。
所以现在做饭,就只能在里间那孔窑洞里。
这样既可以做饭,同时又还能把炕烧热,从而节约一些柴禾。
等到赵小蕊把饭做好,左找右找,却找不到任何可以用来下饭的菜。
好在这时阿姿回来了。
只见她从篮子里翻出一把酸白菜,然后切成细末,再往上面撒一点点辣椒面。
这就是晚上三个人仅有的下饭菜了。
吃的是杂粮占7成的疙瘩汤。
往里面舀上一勺酸不拉叽的酸菜,吃的叶小川直梗脖子...实在是难吃,而且还有点薅喉咙。
等到吃完饭。
叶小川掏出半斤粗粮票、两毛钱递给阿姿。
但却被她拒绝了:“叶知青你能不嫌弃我家的伙食不好,愿意赏脸吃,额脸上就算有光彩哩,还收甚粮票?”
见叶小川依旧伸着手。
阿姿柔柔一笑,“收起来吧,额是不会要的。
现在我这里,已经不是做生意的地方了,你来,就是我家的客人...不是顾客,怎么能收你的粮票呢?”
见阿姿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叶小川只好把粮票,和两毛钱的饭钱收起来。
等到晚上。
三人各自躺在自己的被褥里。
叶小川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便以手作枕,眼睛盯着窑洞顶发呆。
赵小蕊则紧贴着阿姿,两堂姐妹在那里拉(là)话:
“姐,你不做生意了,以后的日子咋过呀?”
“唉...额也在为这个事犯愁咧!生意做不成,额还可以去街道办糊纸盒子,一天干上10多个小时,月底咋也能挣个5块6块的。
这点钱,除掉去粮站领口粮补的差价钱之外,剩下的用来买点小菜,紧紧巴巴,也饿不死。”
阿姿叹口气,“可问题是,我那死鬼男人的爹。
他如今吵着闹着,说是他小儿子要结婚!得把这两孔窑给收回去。限我10天之内搬走,如今眼瞅着,只剩下3天了哩。”
“啊?”
赵小蕊闻言。
头皮都炸了,“姐,那你要是没地方住了,就得去赁房子。
那一个月下来,又得多一笔开销,糊纸盒子又不是天天有活干。那你挣的那点受苦钱,得够?”
阿姿暗自抹泪,“那有甚办法?这两孔窑,是我那个死鬼男人,他爹当年置办下的。
人家要收回去,额能咋办?
小蕊你也知道的,我从小到大就不会骂人,连说句脏话都不会。
真要和人家争?那是打也打不过,骂人又不会。
请居委会干部来评理吧,人家说这号家务事儿,不好管、也管不了。”
赵小蕊顿时哭了起来,“那...那可咋办呀,姐!呜呜呜...”
“小蕊不哭不哭,姐有手有脚的,饿不死。受点苦怕甚,我活到现在,哪天没在受苦?呜呜呜...”
两姐妹在那里抱头伤悲。
可能是她们生怕打扰了叶小川休息,所以都是在暗暗抽泣。
良久之后。
“实在不行,我就搬到乡下去住,在二十里铺乡下,我爹娘还给我留下了5孔窑。”
阿姿幽幽开口道,“额在院子里种点菜,吃菜就不用掏钱买。
再养上几只鸡,鸡蛋可以拿去换盐、洋油(煤油)。
有时间我再出去揽点零工,休管是掏粪坑、还是去砖窑踩泥巴,一个月能挣上个3块5块就成。”
紧接着。
赵小蕊的声音响起,“姐,你娘家那几孔窑,那么偏僻,你住着不怕?”
“有甚好怕的?难不成鬼比人还可怕?我就只想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在那里苦熬日子。”
只听阿姿叹口气,“莪娘家的那几孔窑,偏僻是偏僻了点,不过有那么宽敞的路连着国道
以后我想出来找点零活干,进进出出的,也方便。要是我有粮食,能养得起两条狗就好了,唉,只可惜...”
两个女人正在愁以后的日子,咋过?
一旁听的真切的叶小川,忽地内心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