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当中。
有一位只有10来岁的小男孩,浑身穿的比乞丐都还乞丐。
尤其是他身上的那件棉袄,更是稀碎。
衣服上这里冒点棉絮,那里钻出来一些破布头。
在风中摇摇摆摆,看的人心碎!
只见他的手里拿着一根树枝,一边走,一边有气无力的胡乱拍打着路边的枯草。
在小男孩前面稍一些的地方。
走在最中间那位、瘦的如同竹竿一般的老头,由两个小姑娘,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往前走。
左边那位小姑娘,面黄肌瘦。
她的背上背着一把三弦,腰间挂着一副快板,年龄看起来好像有12、3岁的样子。
而右边那位小姑娘。
看上去年龄稍微大一点点,估计有个15、6岁的模样。
只是可能因为营养不良,她的身子骨没长开,让人一眼看过去,感觉就像水库里的麦穗鱼...
浑身上下都没二两肉。
瘦巴巴的。
不过。
小姑娘的头发,倒是梳理得整整齐齐。
只可惜。
她再怎么试图努力地,把自己拾掇的尽量清爽、干净些。
却总也掩饰不住她那满脸的贫困和潦倒...脸颊削尖,面黄肌瘦。
所以就显得她的一双眼睛,特别的大,特别特别的明亮。
隔着老远。
叶小川都能感受到那位小姑娘,她眼眸中的那股不屈和倔强...
只见她背着一把二胡,腰间悬着一面很小的腰鼓,后腰上还插着一把唢呐。
小姑娘一边搀扶着老头,一边还不停的往饭店院子这边张望。
“外爷,那边停着一辆长途客车。”
小姑娘伸手指向客车所在位置,嘴里低声说道,“咱去看看,说不定我爹就在那辆车上哩。”
“有长途车?”
老头眼睛不好使,所以他做什么就得靠耳朵。
时间一长。
老头就养成了一种,听到哪里有动静,都要偏着头、竖起耳朵仔细听的习惯。
只见他偏头问,“那真是长途客车么?娟儿哎,你可莫看错了。
赶紧去班车前面,看看人家放着的那個路线排排,是不是从西京城,发往俞林城的?”
“哎。”
那位叫娟儿的小姑娘,脆脆的应了一声。
随后侧着脑袋,嘱咐小一些的那位小姑娘,“翠翠,你好好扶着外爷,我过去看看。”
等到娟儿跑到客车跟前。
此时的她越跑越近,小姑娘渐渐开始感觉到了现场的氛围,似乎有点异常。
只见她放缓脚步,一步一挪,一走一张望。
或许娟儿正在努力的,试图从在场的这些人们的脸上,看出来一个答案...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场的人,大家心里有一种预感?
大家似乎都隐隐约约感觉到了:
这位叫娟儿的姑娘,应该和那位死去的男人之间,有着某种关联?
所以。
这次用不着扒拉围观的人群,大家伙都很自觉的,往两边闪开了一条通道...
等到小姑娘缓缓靠近车门。
地上那堆...血与碎肉的混合体,便渐渐呈现在她的眼前...
娟儿踉跄着,没往前走出几步。
随后“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地!
匍匐着,慢慢的爬向那滩紫黑紫黑...
“爹...是你么?”
“爹,地上凉,起来吧,咱...回家!”
只见她伸出手,慢慢捋着尸体上的衣角。
摸的很仔细,很专注。
不放过任何一个口袋,也不放过任何一个袖口...
“爹,娘...她不肯回来么?不会的,娘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娘那么爱你,爱外爷,爱我们,她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
“爹...您受苦了,一辈子您都没得罪过人,他们干嘛要那样对你呢...您看看,您胸前的肋骨都断了,爹,一定很疼吧?”
“爹...去吧!不要牵挂弟弟和我们。听说到了那边,就没痛苦了。”
小娟不哭也不闹。
只是一个人跪在地上,喃喃低语,“爹,去吧,别回头。下辈子...别来了。”
在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停止了运转。
连风儿,也停止了呜咽。
天地之间。
此刻仿佛只剩下,那位眼里满含晶莹的小姑娘,和被她仔细摩挲的尸体...
良久之后。
娟儿从尸身的上衣口袋里,轻轻拔出一支钢笔,很小心的放进自己的兜里。
整个过程,都很轻、很温柔。
浑然不顾钢笔上面,还粘着有些许血迹。
“娟,娟?”
正在此时。
走不动路了,坐在路边石头上休息的那个老头开口问,“娟儿哎,是我说的,那条线路的客车么?”
抹把眼泪。
娟儿站起身,努力的深吸呼吸了几口。
然后才开口回道,“不是呢外爷,是一辆短途车。”
似乎小姑娘竭力想用平静一些的语气回话。
但只可惜,无论娟儿怎么努力,总也压制不住她声音里的颤音。
“咋解就不是呢?”
老头喃喃自语,“上个月你爹写信来,说他这两天会回脂米县,这事,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咋解还没到呢?”
站在老头旁边的翠翠,俯下身柔声安慰她外爷,“或许是我爹有甚事,给耽搁了吧?”
老头摇脑袋,“不应该啊,你爹一向都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他在我面前,向来不哈说...
明明应承的好好的,咋解还没回来呢?”
老头一个人坐在石头上,喃喃自语。
突然!
只见老头手一伸,“唢呐,来!”
外孙女小翠赶紧递上唢呐!
高亢激昂的唢呐声随即响起,听得天上的飞鸟,发出阵阵悲鸣,远处的狐狸,声声哀嚎...
一时间。
大地风云变色,天空云起云涌!
太阳躲进乌云后面偷偷的抹泪,就连呼啸的北风,都已变成了凄凄呜咽...
一曲唢呐吹罢!
老头拉响了二胡,苍凉悲怆的歌声随之响起:
【山疙那个沟沟,谁家的奶娃娃,在那个哭哟?】
【那是一条新生的生命,是我们黄土地的传承。】
【山梁梁上是谁家的女子,在那嘎达带血的嚎哟?】
【那是咱塞外人,又归于黄土坡么?哭个甚,又嚎个甚?!】
【一声哭新生,一通嚎先人...啊嗨!咋解这来来那个去去哟,全都是泪蛋蛋,咋解...全都是泪蛋蛋哟...】
老头自弹自唱,浑然忘我。
而此时那位叫娟儿的姑娘,则就将一双充满迷茫的大眼睛,从围观的人脸上,逐一扫过...
大家伙儿心里明白:她这是在向众人,无声的求助。
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响起。
赵小蕊解开裤腰带,伸手从棉裤里面缝制的口袋里,掏出一卷用手帕裹着的钱。
数也不数的,一把就塞到小姑娘的手里。
“噗通——”
娟儿缓缓跪下,朝着赵小蕊磕了三个无声的响头...
拉都拉不住!
估计她是怕惊动了自家的外公,担心这个噩耗,会直接把她外公给送走。
所以娟儿在磕头的时候。
磕的很认真,也很重!
好在她用双手的手背垫着,以避免额头磕到冰凉坚硬的大地,所发出来的动静。
这种事情,一旦有了人带头。
骨子里都很善良淳朴的陕北乡亲们,他们的爱心便熊熊燃烧起来。
在场的人,个个都默不作声地、纷纷慷慨解囊。
这个给3毛,那个捐5毛。
也有捐1块的,捐2块的。
就连客车驾驶员他也捐了5块,售票员则捐了3块钱。
甚至还有一位大哥...也就是先前,差点被叶小川给怼飞了的那家伙。
人家居然直接掏出2张“大团结”,一把塞到小姑娘的怀里。
然后也不接受对方的磕头,塞完钱,那汉子转身就走!
“噗噗噗——”
对方接不接受,那是恩公的事。
但身为苦主的娟儿,还是恭恭敬敬的朝着那位汉子的背影,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等到众人,各自默默的向小姑娘,表达完了她们的同情与怜悯之情。
然后乘客们便回到车上,各自抹泪,唏嘘不已...
而长途客车的驾驶员和售票员,则站在原地,就那么直愣愣的望着叶小川。
嘴唇蠕动,想说点什么,却又不敢。
——他们这是担心被叶小川拒绝,然后引发的动静,会被那位老头听见...
那位老头,刮阵风,身子都能被吹的左摇右飘的,一看就经不起打击了。
这种情况下。
谁也不敢去刺激他,要是真把他给送走了,估计谁心里也会愧疚一辈子不是?
唉——
叶小川微微叹口气。
心里暗自猜测:这个噩耗,估计那位老者,他其实已经知道了。
——人家的眼睛看不见,但耳朵却灵敏异常。
再加上自己身边的至亲,走了。
有好多人,其实他们从心灵上,是能感应到的...
这个东西说起来很玄乎,但事实确实如此。
只不过。
现如今老头在那里装作不知道,所以叶小川和那位司机,也就真当他不知道而已...
看着驾驶员和售票员,那无奈又无助的眼神。
叶小川摆摆手。
示意赶紧拉着乘客们走吧!剩下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一切,有我哩...
等到乘客们心情沉重的上了车,驾驶员和售票员两个人,各自朝着叶小川深深的鞠了一躬。
这才转身跳上了客车。
随后长途客车的屁股上,冒出一股浓浓的黑烟,渐渐消失在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