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棉3厂的职工家属院，分为好几处，各自散落在四九城第五中学、周边附近的几条巷子里。

而北锣鼓巷这一处家属区，则只是其中之一。

里面的住户，多半都是国棉3厂里面最、最底层的职工。

而那些中层以上的管理干部，人家自然另有更好的家属楼居住。

等到叶小川进了院门。

从前身那里继承而来的记忆，旋即阵阵涌上心头...

这种感觉，很怪！

似乎有点恍然隔世，又像只是存在于梦中的幻境...但这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的一切，又真真切切的摆在了叶小川的面前：

只见偌大的院子里整整齐齐的排列着7、8栋，统统都是5层楼高的筒子楼。

一模一样，整齐划一。

似乎眼前的这些筒子楼，也和人一样：被拾掇的再也不敢追求特立独行。

千篇一律，没个性、也没有灵魂...

从老大哥那边学来的建筑风格，追求的就是个傻大黑粗。

表面上说是职工家属楼。

其实也只是能把职工家庭，一格一格的塞进去而已。

跟网箱养鱼...差不多。

这种筒子楼设计支出，根本就没有考虑到住户的什么舒适性、私密性，还有便利性之内的东西。

住在这种老式楼里。

不仅采光不好。

而且由于它是当初设计给单身职工的集体宿舍，所以就没有考虑到住户的生活需求：

每一间屋子面积一样，格式相同。

大概有15、6来平米大小的屋子，里面没有卫生间，没有厨房。

就更别说忘什么洗浴了。

大澡堂是干嘛的？

人家厂里时不时的，还给发澡票哩！

大家伙也别指望什么隐私了，都脱得赤条条的、公共大澡堂里走起！

洗澡得去公共澡堂。

而这些住在里面的纺织厂职工家属，做饭则只能在过道里，各自放一個蜂窝煤炉子，然后旁边再放一个写字台。

写字台不仅能充当案板、调料柜、碗柜、厨具柜。

而且写字台下面，还得塞满蜂窝煤球...要不然的话，住在这里的人，他们买回来的蜂窝煤，真还没地方放！

一年四季。

天天一大早统治，楼里的住户们便会准时起床。

该去公共洗漱间刷牙洗脸的，得赶紧去！

该拿着报纸蹲坑的人，也得跑快一些...要不然的话，只怕连坑位都抢不到！

倒夜壶、痰盂的，刷牙洗脸漱口的，蹲坑看报或者聊天的...

热闹的很！

而每天一到了下班时间。

家家户户就开始挤在过道里生活做饭，一时间，整个筒子楼里顿时烟雾缭绕、饭香扑鼻。

往往到了这个时候。

小孩子们要么在院子里玩儿，再大一些的孩子，则窝在家里写作业。

由于住在筒子楼里，木门板很薄、隔墙也是偷工减料不隔音。

所以家家户户，彼此之间都毫无隐私可言。

以至于昨天晚上，新刚结婚的小张和他媳妇儿，半夜又来了几火？

最少最少，也有三户人家知道：左邻右舍，加对门...她们对此，个个心里门儿清！！

这也没办法啊...

哪怕小张新娶的那个媳妇，虽然说咬紧牙关、整死不吭声...可架子床哪经得起新婚夫妇，这般拼了命的使劲折腾？

住在这种地方。

不仅晚上夫妻之间的秘密，都被邻居听了个真切。

而且由于大家伙做饭，几乎都是在过道里同一时间进行。

因此这家今天晚上蒸的黄馍馍、那家烙的是白面饼？

谁家吃肉了？

谁家又因为落下了饥荒，而连续吃了一个星期的土豆白菜？

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谁也别指望瞒得过谁...

叶小川在楼下驻足良久。

眼看着家家户户，窗台上露出来的昏黄灯光，不由暗自叹了口气。

随后运气意念。

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些小礼物，塞到自己的挎包里。

拉亮楼道的灯，叶小川来到2楼...

楼道逼仄昏暗。

通道中。

因为摆放了太多的蜂窝煤煤球、或大或小的炉子，以及各种各样的陈旧调料架子。

这就使得整个通道，凹凸曲折，蜿蜒如同蛇道。

而通道两边被熏的乌漆抹黑的墙壁上，那些黯然失色的宣传标语，还依稀可辨：

【团结友爱，邻里和睦】

【节约用电，随手关灯】

由于此时正值傍晚，大家各自都在忙活着做晚饭。

通道里一时间乒乒乓乓，锅碗瓢盆作响，烟雾缭绕，煤烟和油烟弥漫。

“哟...同志，你是...？”

叶小川正往里走。

通道口子上的第一户人家的女主人，正忙着炒土豆白菜肉片...

毕竟现在才正月初三。

因此家家户户的每一顿菜里，多多少少还是一道菜，会沾点荤腥的。

她见背着一个鼓鼓囔囔挎包的叶小川，出现在通道口子上。

中年妇女举着锅铲，满是警惕而又好奇的盯着问，“同志，请问您准备来找谁...？”

“怎么赵姨，您不认识我了？”

叶小川将脖子上的围巾撩开，“是我啊，小川。”

“呀？！小川...你今儿咋回来了？？”

中年妇女双眼猛的瞪大，随后‘咣啷’一声，锅铲被刘姨扔回铁锅里。

只见她一个箭步窜到叶小川跟前，双手紧紧拽着叶小川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哟...晒黑了，好像...也长高了些儿...”

“不过，看起来比以前更精神了，嗯，不错不错不错，看小川你这精神头...感觉还不赖！”

刘姨是这栋宿舍楼的楼长，人比较热心。

热心到谁家的孩子，被他爹用鞋底板打的太过分了的话，刘姨会管管。

谁家两口子吵架了，她会去劝架。

谁家孩子，如果到了婚姻年龄却依旧还没对象的话。

她刘姨又会很热心的，帮着张罗着相亲...拉都拉不住那种！

感觉要是相亲不成功、不把这事给办成的话...

比刘姨自个儿家的女儿嫁不出去，还更让她着急上火似的！

“小川你去插队的那边，还好吧？”

“习不习惯啊？小川你吃不吃得惯那边的东西？还有就是那边的斗争形势，现在咋样了？”

面对刘姨一连串的问题，叶小川还没来得及回答。

此时从过道里。

又涌过来3、4个热心朝阳妇女，顿时就把叶小川给围了个密密实实...

面对此情此景。

叶小川赶紧从挎包里掏出来几个牛皮袋子，“刘姨，这是陕北的黄河滩枣、还有小米，质量非常的好。

刘姨您婆婆的身子骨一向挺弱的，改天您给她熬点红枣粥补补...”

“张大妈，这是我特意给您带回来的半斤宁夏枸杞，您拿去给张大叔泡酒...”

“王姨，这是我给您带回来的半斤陕北醉枣，回头您尝尝...”

“梁副车间主任，您的气色可越来越好了，来，这是我特地为您捎回来的...”

叶小川忙着往外送遮手礼。

这些热心的、让人实在是有点扛不住的大妈大婶们，自然又是一番客气：

“哟，小川啊，这咋好意思呢？”

嘴上不好意思，但接东西过去的速度却不慢...

“依我看呐，咱这3号楼，还得树数小川这孩子，最懂礼数！哎呀，真是太让你破费了...”

“可不是么！咱都是看着小川长大的，这孩子，懂事儿！”

一群人。

正在那里真真假假的虚与委蛇。

却听见过道后面，传来一声略带嫌弃的问话，“喂，那谁...我妈让我问一下，今儿晚上，你在不在家里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