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台上,通知旅客们抓紧时间上车的铃声响起。
此时才轮得到那些、在普通候车室里候车的乘客,开始的提着包裹行李,陆陆续续进入卧车厢。
从贵宾候车室出来,提前上车的那位中年男人,此时则已经不见踪影。
想必心里实在是气不过的他,真还去9号车厢,找列车长反映情况去了吧?
——这挨骂货...居然还想去和铁老大,比谁更头铁?
而叶小川和张海丽所在的铺位,另外又来了两名乘客。
其中一位,是不苟言笑的中年妇女。
这位当领导的阿姨看上去很严肃、很冷漠。
实际上,她一点也不热情...一上车找到她自己的铺位之后,阿姨便爬上中铺。
然后便掏出一本红书,躺在自家铺位上看了起来...全程没有和在座的任何一个人打招呼,甚至都没说一个字。
倒也省事...
至少,人家不是個事儿妈。
另外一位紧随其后、戴着啤酒瓶底子那么厚的眼镜。
手上提着沉重的挎包,背着一大包行李的中年男人,则满脸谦卑的来到卧铺车厢。
还没等他张口呢!
先就朝着叶小川、朝着张海丽分别来一通点头哈腰...这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见对方的行李实在是太多。
叶小川赶紧起来帮忙,倒是吓的那位眼睛男连声致歉,“哎呀,小同志您休息就行,不用管不用管。
我自个儿来,哎呀,实在是不好意思哟,慢点...我这包袱很重,当心,可别闪了同志您的腰...”
望着把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一样,腰弯的好似煮熟的虾米一般的中年眼镜男...
叶小川竟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哀,忽地涌上心头!
小同志...您?
既然明明知道自己是小同志?
可这位一看就活的非常卑微的中年眼镜男,他还是习惯性的用上了敬语...
从这细节上就足以表明:眼前这位、看上去满是书卷气息的眼镜男。
只怕他这些年挨的收拾,挨的不轻!
——若不是肩上有千斤担,谁会弯下腰?
要不是有大恐怖,无时无刻笼罩在他的头顶,谁又不想挺直了腰板、堂堂正正的做人呢?
等叶小川帮对方把行李放好。
中年眼镜男自然又是一番、有点过火了的连身道谢加致歉...
说什么他的包裹太大,累着了小同志;又是什么占用行李架上的位置太多,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之类的。
足足表达了一大箩筐,歉意之后。
中年眼镜男这才小心翼翼的,打开过道里的折叠凳子,搁半拉子屁股坐下。
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张蓝色的手帕擦汗。
擦完汗。
这位中年眼镜男,似乎有强迫症。
只见他将稍显凌乱的手帕,放在过道里的小桌子上展开。
然后把四个角,撸的平平展展的,然后这才开始仔细对叠、再对叠。
直至把整张手帕全弄得平平整整,方方正正之后,他这才把手帕仔仔细细的放进兜里...
稍作休息。
眼镜男又冲着叶小川点了点头,笑了笑。
这股歉意来的有点突兀,有点莫名。
眼镜男先是表示了歉意,然后这才敢进入到卧铺区域。
伸手拿过他自己的包,从里面掏出一本已经表皮泛黄的书,坐在过道里,安安静静的看了起来...
坐在叶小川这个角度。
可以很清楚的看见他手上的书名,《钢铁之轮》。
这不由让叶小川有点诧异:这可是老资的毒苗啊...不是说“宁要社草,不要资苗”吗?
他公然看这种老外的书籍,不怕挨收拾?
天性懦弱而又敏感的那位眼镜男,很明显感受到了叶小川的目光。
只见他从上衣口袋,掏出一个很小的自制书签,将它仔细卡在书页里之后。
这才缓缓放下书。
冲着叶小川又是一弯腰、点头,“小同志,您有什么事吗?”
叶小川指指他手上的书。
“哦,这个啊?”
眼镜男把书扬了扬,“小同志,您可能误会了...根据中冶72年度,第056号文件。
这本书是被列入了‘钢铁行业从业干部职工可读书籍名录’的,所以...”
原来如此!
这下子,叶小川释然了。
要不然看就凭对方那种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的样子...他也不敢公然违规啊。
现在既然打开了话夹子,而且火车已经开始缓缓驶出了站台。
此时天色微明。
既然睡也睡不成了、窗外的景致也看不成。
叶小川索性从白领导送自己的行囊里,摸出一罐顶级龙井茶,两个崭新的小巧茶缸。
让张海丽去过道处,接了点开水沏茶。随后邀请眼镜男过来,一起品茶、聊天。
通过闲聊。
叶小川得知,眼前这位眼镜厚的、比啤酒瓶底还厉害的中年男子。
他姓邹,冶金行业的权威人士之一,是四九城冶金学院的教授...曾经的。
难怪他浑身书卷气息,而且还胆小如鼠...原来却是被爱玩闹的调皮学生们,给逗破了胆!
如今在学院里已经没了立锥之地的他,被打发到揭阳干校进行深造。
但好像学院里,有位领导还是非常欣赏老邹的才华。
所以那位领导才冒着一定的风险,偷偷给老邹批了一张卧铺票指标。
要不然的话。
出门背着大包小包行李,光是书籍都足足有30来斤重的老邹。
只怕这时候。
还在硬座车厢那边,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的拼命往车厢里挤呢!
现在竟然打开了话匣子。
叶小川便开口问对方,“邹老师,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一下。”
久违的被尊敬感,忽地回来了?
惊的老邹赶紧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小同志...您客气了,有什么话只管问,我保证坦白!”
好好的一位行业领军人物,如今变成啥了?
叶小川强忍着心头的悲哀与凄凉,开口道,“我是个外行,可能说话有点不靠谱,希望邹老师您别笑话。
刚才您看的书籍,感觉应该是冶金行业的那种系统性的、属于概括性的专业书籍吧?”
“是的,看来小同志...您并不是完全的外行啊。”
老邹点点头,“这本书并不涉及太多的专业术语,以及冶金工艺方面的东西。
而是属于综述性的专业书刊。
这就好比渔民的渔网上面,那个‘纲’,而在我们这个行业里,那种讲述冶金工艺方面的专业书刊,则相当于‘目’。”
‘纲’与‘目’之间的关系,叶小川自然懂。
这就好比在日常管理工作中。
‘纲’,是指总体的规划和指导原则。
而‘目’是指具体的实施计划和细节。
纲举,才能目张。
意思是只有把握住总体目标,才能有效地指导和推进、各个细节的实施。
纲与目的关系。
强调了在组织和管理中,既要明确总体目标和指导原则。
也要注重细节和具体工作的实施,才能确保整体目标的实现。
但,问题来了。
如今叶小川,其实是打算开始慢慢接触和冶金有关的人才。
尤其想要了解一下:咱们天朝到底能不能够自己研究出来一套,从废弃矿渣里提取贵金属、稀有金属的技术?
要不然的话。
四九钢铁厂矿渣堆积场的那几十万吨废弃矿渣,岂不就没有太大的利用价值?
总不能让莽子带着一帮民工。
天天在那里用粉碎机粉碎矿渣,然后用磁铁,从矿渣里寻找一点铁屑、钢渣卖点废品钱吧?
那不相当于守着金山,讨饭吃吗?
要知道。
真要把那堆废弃矿渣利用好了,不说利国利民那么高大上的事儿吧!
就说自个儿以后赚起钱来,那也比开个煤矿,都还来的暴利!
煤老板算什么?
谁真要能从矿渣里提炼出几十kg钼、钒、铌之类的稀有金属的话。
呵呵...那他肯定是各方极力吹捧、极力讨好的对象。
煤炭?哪都有。
这个东西,很好替代。
而只要谁掌握了稀有金属的提炼技术,这就具备了稀缺性,甚至是唯一性!
那所能给他带来的利润和社会影响力,和煤老板,将完全不在一个层级好吧?
既然机缘巧合,今天遇到一个走‘背’字的行业专家。
叶小川哪有不极力笼络老邹的道理?
非得把老邹抓紧了,别让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