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沟大队部会议室里。
一帮子大队干部们,正在那里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人人夸赞白家沟方方面面的建设事业,都搞的很好、很出色!
甚至连接待任务这种小事,你看人家搞得多细致:花生瓜子醉枣冻梨...
兄弟生产队的同志们来了,嗑着瓜子,剥着花生,吹着大牛。
渴了再啃上一颗冻梨,解渴又解馋...
“依我看了啊,这次白家沟大队,肯定会被树立为县级优秀支部!”
“老黄啊,盛饭要磊尖尖、说话千万别说那么满。我看不一定...”
“甚不一定?你没看见墙上单主任的题词...这东西,是能乱写的吗?
连官庄公社主任办公室,都没这待遇...咦,他们这是要做甚?”
正说着那副题词呢!
忽地孙会计与葛二蛋两个人,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只见他们各自抄过一根凳子垫在脚下。
一左一右齐动手。
三下五去二,便将那副挂在墙上的崭新题词给取了下来。
也不管众人惊诧莫名!
“咣当”一声,牌匾翻了个身,跟农村婆姨烙大饼似的。
葛二蛋与孙会计解开牌匾后面的锁扣,取出底板。
随后便将那副题词小心翼翼卷起。
不理会目瞪口呆的众人,拿着单主任的墨宝,径直去了...
“弄啥咧?”
一直在会议室陪着兄弟生产队干部们的安晓霞,满是惊讶的望着孙会计、葛二蛋的背影。
嘴里喃喃自语:“破坏分子?想陷害我表哥?”
突然!!!
“啊——”的一声。
反射弧明显有点长的安晓霞,嘴里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来人啦!快抓住了两個破坏分子,快快快,可不敢让坏分子破坏主任的墨宝!”
原来却是安晓霞。
一直都很不喜欢孙会计和葛二蛋这两个投降派。
总是怀疑他俩是叶小川,故意派到白家沟大队来,伺机搞破坏的奸细...
现如今。
他俩竟然把单主任的题词给抢走了?
然后再去县里栽赃陷害、诬陷凌文亮故意损毁题词,说凌文亮看不起单主任、暗地里扇主任的脸?
安晓霞这声惊呼,高亢,激昂...还能喊魂!
顿时将办公室里、那些呆若木鸡的生产队干部们。
给吓得浑身一激灵!!
主家摊上事了。
身为客人的他们,哪会袖手旁观!
反应过来的众人纷纷撩起袖子,拔腿便追了出去!
等闹哄哄、乱糟糟的这群人追到大队部门口。
没想到,迎接他们的又是一声当头炸喝:“干啥?成群结队的,想到塬上去追野兔么?!”
凌文亮这句话,很不客气:什么玩意儿会跑到山上去追野兔?
那是细狗的份内之事...
唉...埋汰人不是?
你凌文亮春风得意,你前途无量,咱对你说声恭喜!
若是高兴,你凌支书招待我们一杯茶,咱道一声谢。
要是不高兴了,我们彼此老死不相往来,也就是了...谁也没必要来跪着舔你对不对?
从今往后凌文亮你当你的先进,我们当我们的落后分子。
你是鲜花,我们是牛屎。
那日子,还不是各过各的?
但你凭什么侮辱人??
你大大我是在你凌支书锅里捞扁食了,还是啃你家的羊骨殖了?
居然讽刺我们是狗...有你这样埋汰人的么??
大家受此一辱!
不由纷纷站在原地,彼此讪讪对视几眼...心中不由对眼前这个、看似前途无量的白家沟大队支部书记。
各自生出几分愤懑、几分记恨之情...
甚至有脾气暴躁的生产队干部,当场就撸起袖子,准备冲过去和凌文亮直接开干!
“眼下,别惹嘛哒...”
有同伴见势不妙,赶紧拉住那汉子,“等他热乎劲儿过去了...哼!不用老刘你动手,他大大我都会干他!”
想想也是!
上午。
县里的单主任前脚刚离开白家沟大队,下午,就去揍白家沟大队的支书?
那位深感屈辱的汉子,也知道确实有点不合适!
咬咬牙...忍了!!
现场众人的脸色不好看。
而心情极度郁抑的凌文亮,此时也没心思向众人表示歉意。
只是疲惫的摆摆手,“各位同志,我们大队还有点事,实在是顾不上招呼大家了...”
主人家明显在逐客。
这些其他生产队来的干部们,各自脸上露出一抹复杂,随后默默举起手,朝着凌文亮摇了摇。
算是无声道别。
——当然也可以看作暗暗示威:后生,先让你猖狂几天。
山梁梁不拐弯,无定河却会转圈...咱骑驴看样本,走着瞧!
等到这些人走远。
目前在整个陕北,最能了解凌文亮的人,恐怕就得数他表妹安晓霞了。
眼见自家表哥情绪低落、神情落寞。
安晓霞低声问,“表哥...你没事儿吧?发生了啥事啊?”
没吭声。
凌文亮转身就往办公室走,此时的他,竟然连后背也佝偻了,腰身也不再像早上那么挺拔...
“怎么了...这是?”
心中的疑惑得不到解答,安晓霞只能扭头问孙会计。
孙先云摇摇头,顺手将握在手里的纸条塞到安晓霞手上,跟在凌文亮的身后也往办公室那边走。
心中疑惑不已的安晓霞展开手中的条子,正准备低头看。
葛二蛋的脑袋,忽然从旁边伸了过来,“啥呀这是...咦?返销粮条子?”
“哈哈哈,太好了!”
深受缺粮之苦的葛二蛋哈哈大笑,“我就说嘛!咱凌支书那么大的本事,上级领导咋可能不重视?
这下好了!
上级知道咱白家沟大队缺粮,你看看!看看...哈哈哈,还没等咱支书开口,人家领导就主动送粮过来了,哈哈哈!”
望着手中条子。
安晓霞再联想到刚才孙先云,和葛二蛋两个家伙,急匆匆跑去到会议室。
忙着把挂在墙上的题词,给取下来的场景...
心思本身就挺聪慧的安晓霞心中,忽然涌上一丝绝望:“完了...”
完了...这下子,彻底完了!
“甚完了?”
葛二蛋茫然望着安晓霞,“有了这15000斤返销粮,咱白家沟大队的父老乡亲,每人都能分到10来斤。
买回家掺点红薯粉红薯片啥的,再苦熬上10天半个月,山上的野菜就该出来了...这不挺好吗?”
不理会脑子不满的葛二蛋。
安晓霞径直追到大队办公室,找凌文亮和孙会计,商量对策去了...
只留下葛二蛋站在原地挠头:这些人是咋了么!
上级主动给咱大队,下拨这么多“返销粮”指标,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咋解一个个的,好像老婆跟人跑了似的...愁眉苦脸的干啥呢?
也不怪葛二蛋,这么稀罕返销粮.那是因为,他已经快断顿了!
要不是因为葛二蛋,在白家沟大队当拖拉机手。
平常他出工补助比较高。
所以手头上还有点闲钱、能去鸽子市场买点粮食回来补贴的话。
葛二蛋早就三天饿七顿了!
开春缺粮。
不仅仅白家沟大队存在这种现象啊,其实三十里铺大队的社员家里...也缺粮!
只不过。
因为三十里铺大队的水利工程。
从年前开始到现在,除了过年放了几天之外,中途基本就没停过工。
每天社员们去工地上干活,三十里铺大饭店会就派人送来杂面馒头、豆渣饼。
以及用羊骨头、牛骨头熬成的汤。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东西。
三十里铺大队社员家里的壮劳力,他们每天中午,好歹还能在工地上混顿吃喝。
这样一来。
就相当于变相的、给他们家里省下了不少口粮。
所以。
三十里铺大队的社员家里,虽说也缺粮,但远没有白家沟大队这么严重!
而葛二蛋这家伙。
自打孤身一人、把户口迁到白家沟大队来了之后,他缺粮的情况,其实比谁都严重!
这是因为葛二蛋与古含珠离婚,基本上相当于是净身出户。
——离婚的行情就是这样的:谁要主动离,谁要是急着离。
那谁就得在经济上做出让步、得吃点亏才行。
所以葛二蛋之所以这么快,就能和古含珠办好离婚手续?
除了三十里铺大队的干部批准的快之外。
还和葛二蛋做出的一些让步,也是密不可分的...要不然的话,谁不知道古含珠那娘们,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不扒下葛二蛋一层皮,她会轻易松口?
而这次葛二蛋竟然如此舍得,甚至不惜连房子、连粮食都不要了,也非得和古含珠离。
其中的原因,也是多方面的:
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葛二蛋,他想有个自己的亲生儿,想的快发疯了都!
而古含珠嫁给他好几年了。
至今依旧还是屁股儿尖尖、肚皮扁扁。
跟个没出嫁的青头姑娘似的,浑身上下的配件,至少还有9成新。
哪有别的小少妇那么润?
古含珠似乎不会生养,无论葛二蛋怎么往里面喷洒种子,几年过去了,却连个屁动静也没有!
第二个原因。
是因为古含珠那个俏媳妇儿,比较讲究个人卫生、比较注重生活品质。
把门户打理的总是很整洁的她。
不像生产队其他那些大多数婆姨一样:只要自家男人兴趣来了,那是按倒就拱、拱完就睡...
那套粗野做派在古含珠这里,可万万行不通!
事前不擦洗身子、不用香皂仔细清理门户。
就那么臭烘烘、把大裤衩一脱吊儿郎当的就上?
门都没有!
古含珠这俏媳妇儿,是绝对不会给他开门的...
而天生邋遢的葛二蛋,一年都洗不了3回澡。
这就导致他在古含珠身上,实在是没法尽兴...好不容易干了一天的农活回到家。
本就满身疲惫。
然后眼瞅着自家婆姨那么迷人,高门大户,前凸后翘。
来了兴致的葛二蛋好不容易提起于余勇,准备把自家的自留地,也给好好种种。
却不料!
任凭浑身汗臭的葛二蛋怎么唱小兔子乖乖,那也不顶事...只要葛二蛋不去好好洗涮一番。
古含珠就打死不开门!
一次两次能忍,三次五次、成年累月的....谁招架的住?
好不容易来点兴趣...
“嗖——”古含珠那娘们,绝对大长腿伺候!
一脚就能把葛二蛋给踹下炕...
时间一长。
深感在自家婆娘面前毫无存在感,毫无颜面的葛二蛋,慢慢...慢慢的,也就厌倦了这种日子。
而与古含珠相反:
三十里铺庄子里的柳改改那小媳妇儿,性格却是温柔似水。
只要男人说撅,她绝不会趴。
只要男人吩咐细嗦,柳改改绝不会多一句嘴,更不会狼吞虎咽,敷衍了事...
所以。
柳改改那小媳妇虽说长的没有古含珠漂亮,身材也没古含珠好。
但却让葛二蛋在她身上,找到了一个当男人应该有的雄风!
以至于后来。
已经沉迷在柳改改的温柔之中、实在是不能自拔的葛二蛋,这才不惜净身出户,也得和古含珠离婚!
而这陕北这边的行情,农村里要是谁一旦离婚之后。
那么他在庄子里的名声,多半就不太好。
出于保住自己的利益,保住自己的饭碗的考虑,所以葛二蛋便萌发了迁户的念头...
而葛二蛋的这种想法,早被孙会计给拿捏的透透的。
两人一拍即合!
于是在年前的时候。
葛二蛋便跟着孙会计,半夜来白家沟找过凌文亮。
那天晚上。
他们二人,从凌文亮口中得到了一个承诺:只要孙会计和葛二蛋在三十里铺庄子,暗中使使坏。
哪怕并不能因此把叶小川掀翻在地。
但至少能恶心恶心叶小川、坏坏他的名声。
从而增加白家沟大队的工程称为示范工程、增加凌文亮获得先进个人的可能性。
只要这两人做到了。
当时的凌文亮答应孙会计和葛二蛋:他会想办法,去请县里的张副主...那啥,请他动用人脉把孙会计,给安排进官庄公社上班。
而葛二蛋的职务不变,依旧还是拖拉机驾驶员。
只不过。
人家白家沟大队的拖拉机,那可是“东方红”!
驾驶起来。
可比三十里铺大队的那辆手扶式拖拉机,要气派、要威风多了!
所以找好了退路的葛二蛋。
这才敢底气十足的净身出户,这才敢跳出来,公然与叶小川唱反调...
只不过。
当他把户口迁到白家沟,真正拨开那层迷雾、完全融入了白家沟的生活之后...
葛二蛋这才发现:
原来,以前曾被三十里铺的乡亲们,羡慕的流口水的白家沟大队。
不过是驴粪蛋蛋,表面光罢了!
真正要说现在的白家沟大队,这些乡亲们的日子过的...哪比得上三十里铺?
就说葛二蛋在这边当拖拉机驾驶员,说起来工分标准很高、出工补贴也不错。
可...可凌文亮他大大的!
这些出工补贴啥的,净是记账!
没法实实在在的、落到自个儿兜里啊!
反观三十里铺大队那边,虽说出工补贴,名义上没有白家沟大队高。
可人家是实实在在的,每个月到了账的!
唉,没办法了。
上贼船容易,要想掉头...可就难啰!
葛二蛋有点摸不清刚才为什么凌文亮、孙会计包括安晓霞,全都阴沉着脸、忧心忡忡。
好像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
但他身为白家沟大队,刚刚落户的新社员,又是大队拖拉机驾驶员。
葛二蛋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为领导分忧。
于是忍着满腔的疑惑,葛二蛋屁颠屁颠的,推开大队支书办公室的门。
等他前脚刚跨进门槛!
便立马察觉到屋里的气氛不对!
非常的不对!
沉闷,压抑,不甘,绝望...
不明就里的葛二蛋定睛一看:
只见孙会计仰面望着窑顶,脸颊上的肌肉急剧抽搐,如同深秋的寒风,吹在无定河上。
一波又一波。
面如死灰,满脸的绝望...
安晓霞则眼眶湿润,满脸悲怜的定定看着凌文亮。
而此时的凌文亮,早已没了先前在别的生产队干部面前那股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精神头。
只是双手搭在办公桌上,直愣愣坐在那里咬牙切齿。
一张国字脸阴晴不定,忽青忽白!!
“唉...”
寂静的办公室里。
忽地响起一声幽幽长叹,“难道,这事情,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第387章————
“凌支书同志,事情难道真的没挽回的余地了吗?”
开口的人是安晓霞。
她在当着外人的面谈及公事的时候,是不会叫表哥的...凌文亮不让。
“难!”
凌文亮冷着脸没回答,一旁的孙会计却插了一嘴。
“我看,咱白家沟大队形势一片大好,为甚要愁眉苦脸的呢?”
葛二蛋挠头,“人家单主单主动给我们大队特批返销量...这是啥待遇?
他叶小川享受得到?我敢说他哪怕打上几回申请,估计公社里都不会尿他,更别说县里哩!”
“给大大把嘴巴夹紧吧你!”
孙会计冷哼,“你个憨货,懂个球!”
“单主任特批那么多返销粮给我们大队,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主任他已经知道我们大队,缺粮,究竟到了一种什么样的严重程度?
而中午。
咱大队请客人吃羊肉饸烙面,这种虚头巴脑的把戏,已经被人家单主任给看穿了!
呵呵...这批粮食,你以为主任是是看在凌知书的面子上,才特意拨付下来的?”
“想多了吧你。”
孙会计摇摇头,“那是人家单单主任,不忍心看见白家沟的乡亲们断炊!
是不想让他们肚皮都吃不饱,还得去水利工地上,干那些重体力活!”
听孙会计这么一说。
也不算太笨的葛二蛋,这家伙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也是哦!
单主任特批返销粮给白家沟大队,人家那纯粹是从“公”的角度出发。
属于公事公办,绝没有掺杂任何一点个人感情!
再联想到单主任的司机,不惜特地跑到大队部来,把上午的题词给讨要了回去...
已经送出去的东西,还特地派人回来拿走?
这又不是村小学里的那些小屁孩儿,绝交了,还非得把橡皮要回去...
这幅题词一旦被收回。
只怕以后再想去请单主任专门题词?那可真是老寡妇死娃娃...彻底没啥指望了。
而单主任已经这么做了,那说明什么?
那就只能说明单主任,要么很反感凌文亮总是搞表面功夫、糊弄上级这一套。
要么就证明,单主任并不看好白家沟大队的发展前景!
因此。
心生失望的他,并不想与白家沟大队,沾染上过多的因果!!
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葛二蛋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麻蛋,老子咋解就这么背时?
别人都是从银窝窝跳到金窝窝,总归得越来越好才会干。
他大大的...老子却从银窝窝,跳进了草窝窝??
唉...看来白家沟大队的前景不妙啊,只是不知道我的改改,她会不会嫌弃我?
会不会如约把婚给离了,嫁到白家沟大队来?
正当葛二蛋在那里懊悔不迭、患得患失之际...
凌文亮总算开口了,“在最后一只靴子没落地之前,一切,都还存在着变数!”
看着办公室里。
这几位凌文亮亲手扶植的几位亲信...没发现,其实叶小川身边最得力的人手,不都是些外来人?
他们不也是叶小川他自个儿,亲手提拔起来的嘛!
与叶小川在这方面,有点不谋而合的凌文亮。
冷着脸咬牙说道,“我相信!
只要我们白家沟大队,把水利工程给搞好,经受住了今年开春的凌汛、和春汛...哼!”
无定河道里的那项水利工程,确实事关整个白家沟大队的兴衰存亡。
假若真如凌文亮所说。
最终。
这项工程傲然屹立于无定河中、并且在随之到来的‘抗旱保收大会战’里,发挥了关键作用的话!
那势必会给白家沟大队的“粮食增产增收”工作,带来极大的助力。
与此同时。
也会给凌文亮本人、以及白家沟大队,带来极大的荣誉和好处!
“现在,我决定!”
凌文亮满脸坚定,“停止新利民饭店的后续装修、完善细节的各项工作。
调集一切资源!
集中精力,全力以赴投入到加固蓄水池大坝的工作当中去!”
这是一道舍小保大、还是大小都要的选择题:
很显然。
如果选择全力以赴,先把‘新利民饭店’搞好了。
那确实有可能、能给白家沟大队,带来一定的经济收益。
但也仅仅是多赚点钱而已。
不可能会得到上级部门的赏识和认可...
毕竟。
对于一个生产队来说,农业建设才是根本,粮食生产才是重中之重!
因此。
凌文亮决定选择,先放弃饭店那边的工程,将有限的资金,和各种建材。
全部集中到水利工程上来!
因为只有把水利工程建设好了,并经受住了严酷的凌汛考验。
县里以及公社,才会给这项工程拨款、才有可能把这项水利工程列为示范样板!
真要是做到了这一点的话。
那么目前白家沟大队,所面临的一切问题,势必将迎刃而解...
而至于说单主任,他个人喜不喜欢凌文亮?
其实只要白家沟干出了成绩,这都不是事!
——在这个普遍喜欢打造模范榜样,树立样板的时代背景下。
哪个地方不需要出成绩,哪个县市,不得树立点样板工程?
“这...好吧。”
孙会计沉吟道,“但问题是凌支书啊,哪怕暂停了饭店项目,咱们的资金缺口,也是不小啊!”
今天上午。
经过水利局负责人的提醒,现在的凌文亮和孙会计他们心里也明白:
只怕修建在无定河道边的那项水利工程,由于堤坝还不够高。
如果等到一场大洪水过来的话。
最终。
真有可能像人家水利局负责人所说的那样,整个蓄水池,势必会被泥沙所淹没。
因此。
按照林文良的想法,既然堤坝不够高,那就狠狠的往上加!
但无定河里全是河沙。
要想在这种沙子上修建牢固的堤坝,不打水泥桩、不做硬化防护可不行成!
可真要那么干的话...
整个堤坝的加高、加固工程,所需要投入的资金,那真还不是个小数目!
“资金不足,那就想怎么筹钱的办法!”
只见凌文亮一脸决然,“莪决定!把新利民饭店那栋楼...卖了!”
卖楼?
而且还是...没彻底完工的烂尾楼?
安晓霞问,“这...有人要?私人就别想了,谁能掏得出这么多钱?
如果是卖给公家单位,人家自个儿不会盖?反正是公家拨款。
而且他们不会盖在街上,凭什么非得弄到荒郊野外来?”
“先不管有没有人要。”
凌文亮咬牙,“把我们大队准备卖房子风声放出去...万一呢?
卖房的事,估计会拖得很久。所以我决定,先把大队的那台拖拉机卖了吧,以解燃眉之急。”
啊?
卖拖拉机?
对于这一点,孙会计和安晓霞倒没意见...
只是把葛二蛋这家伙,给急的当场就跳起了来,“不行!不能卖啊!”
“嗯??”
凌文亮孙会计,以及安晓霞齐齐扭头!
就那么愣愣的盯着、在地上直跳脚的葛二蛋...
三人满脸的不在乎!
“把,把拖拉机卖、卖了,我我干甚去?”
葛二蛋欲哭无泪,“我...我就是因为当了拖拉机驾驶员,收入高,在人前人后又有面子。
我家柳改改才看上的我、才愿意跟着我好好过日子...这,这...”
“二蛋同志,眼光要放长远一点、格局要放大一些嘛!”
很会替凌文亮分忧的孙会计,拍拍葛二蛋的肩膀。
语重心长的叮嘱道,“舍小家顾大家,先集体后个人。放心,困难只是暂时的!
等我们大队的工程,被县里列为样板工程、示范工程,你还愁没拖拉机?”
看着别人难受。
心情愉悦多了的孙会计笑道,“我告诉你葛二蛋同志。
到那时,咱们大队起码买上他3辆...不,5辆拖拉机!让你当车队队长,咋的个?”
葛二蛋放声大哭,“可我,我,只想要我那台拖拉机啊!我的拖拉机,我的改改妹子哇...呜呜呜!”
这家伙哭的伤心。
只因拖拉机驾驶员这个职位,事关今后的生存、是他的婚姻所系。
毕竟那个柳改改小媳妇,愿意与自家男人离婚,从而改嫁给葛二蛋。
要说背后没有经济、社会地位、虚荣心这些方面的考量?
那又怎么可能呢?
成年人的世界,别扯什么爱情。
背后都是经过错综复杂的、利益计算,仔细权衡之后的结果。
葛二蛋的这一切的一切,都得靠那辆东方红拖拉机维系。
如今人在,梦想也在,可拖拉机...没了!
这让他哪能不伤心!
但在农村地位低、身份卑微的人,他的悲剧往往会成为大家的乐子。
这不...原本心情抑郁、对未来的信心已经所剩无几的凌文亮。
被葛二蛋哭的眼泪一泡,鼻涕一滩的模样,给活活气笑了,“悄悄!还不赶紧把脸擦擦?
要是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没拖拉机就没拖拉机,男人嘛,这干不成,难道还不能干点别的?
赶紧滚回家去洗洗,别在这里丢人败兴了。”
安晓霞也皱眉,“一个大男人家家的!哭什么哭,有点出息行不?”
抹把鼻涕眼泪。
深知自己人轻言微,做不了决定、更改变不了别人决定的葛二蛋。
目光呆滞地环视屋子里的人一圈,随后转过身,蔫头耷脑的走了。
好似一条被赶出家门的癞皮狗。
由于葛二蛋是净身出户。
他搬到白家沟大队来了之后,暂时还没有盖房子的实力,就只能借住在饲养室仓库旁边的一间空窑洞里。
寒窑有点阴,灶冷锅凉。
等到葛二蛋进了屋,舀一瓢水倒进铁锅。
抓了把‘钱钱’扔进去。
又把生产队组织人手去薅回来、然后统一分配的的嫩柳枝、槐树芽。
洗也没洗的,就丢进了大铁锅里。
然后葛二蛋这才没精打采的,坐在小凳子上把柴禾点着了往灶膛里塞。
由于生产队社员们的口粮早都分下去了。
所以中途迁户过来的葛二蛋,他暂时是没有口粮的。
早就断粮了的他。
就连这点‘钱钱’,都还是隔壁饲养室的饲养员,那家伙想请葛二蛋方便的时候,把拖拉机开出去替他拉点私货。
所以。
饲养员才偷偷给了葛二蛋几把钱钱、这才不至于让他饿肚皮。
陕北所谓的“钱钱”。
其实就是黑豆、豇豆、四季豆、以及少量黄豆将它锤扁、晒干而成。
那是生产队饲养室用来喂母驴、给下了崽的母猪,补充营养的东西。
这种所谓的“钱钱”营养虽好,但味道实在是一般般。
要是连着吃上几顿的话,那真能吃的人想吐泡泡...
能吃的人口角全是白沫,跟一头反刍的老牛似的!
煮着煮着。
随着铁锅里的水温升高,那些翻滚着的‘钱钱’,所散发出阵阵独特的豆腥味。
诱导的葛二蛋,不由阵阵悲从心来!
多么熟悉的味道啊!
自家婆娘在三十里铺饭店的豆腐坊,帮着赵小蕊磨豆腐、煮豆浆,点豆腐,做豆渣饼。
所以古含珠每次回到家的时候。
她的头发上、衣服里,甚至连古含珠的胳膊窝里,总有这么一股淡淡的豆腥味...
这股熟悉又陌生的味道,不由让葛二蛋想起,自己还没离婚的幸福时光。
那时。
自个儿在工地上忙活一天,浑身累得快散了架一样。
但即便再辛苦,等自己回到家的时候,至少窑洞里是暖暖的,整个屋子里是干干净净的。
饭在锅里。
俏婆娘古含珠不是在炕上,就是在沙发上,不是躺在那里看书,就是坐在那里纳鞋底...
虽说那俏娘们总是拦着、不让自己往他身上爬。
可好歹回到家里。
总有热腾腾的饭吃、有沏好的粗茶,家里有活人气息不是?
哪像现在!
冷窑,冷锅冷灶,冷被窝...
更可怜的是,如今的葛二蛋那颗心,那也是拔凉拔凉的...
柳改改为甚想嫁给自己?
真要冷静下来的时候,葛二蛋心里也清楚:柳改改娘家的家庭条件不好。
她有一个嗜酒如命的爹,有一个常年卧病在床的娘。
还有两个到了结婚年龄,但因为出不起彩礼,盖不起房,所以娶不到婆娘...
而柳改改她现在的男人?
那也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年到头就知道在地里刨食,只知道苦干、蛮干。
因此。
特别孝顺、特别想帮衬娘家一把的柳改改,这才动了心思。
打算嫁给葛二蛋,图个逆天改命...
而如今。
白家沟大队要卖拖拉机,眼看当不成拖拉机手的葛二蛋,届时和农村的那些挣工分的社员,又有啥区别?
甚至,干活还干不过人家呢!
真要沦落到那种地步的话。
柳改改到底,还会不会嫁给自个儿?
说实话,葛二蛋心里...真没底。
唉...
叹口气。
葛二蛋站起身,从锅里舀了一碗钱钱野菜饭,也顾不得烫嘴了。
搪瓷碗转着圈的、“呼噜噜”地把杂粮野菜稀饭喝完。
抹抹嘴。
随后直奔三十里铺庄子,找他的柳改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