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土地贫瘠,气候苦寒。
三十里铺庄子里的乡亲们,千百年来,他们的日子过的,真心不容易。
一年最多能吃2、3回肉。
而且一年到头,乡亲们没哪一天,敢敞开肚皮开来美美地吃上一顿饱饭。
他们天还没黑,得赶紧上炕睡觉。
——没别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舍不得花费那两分钱的煤油。
社员们养几只鸡,一年收获上100只鸡蛋,除了娃娃过生日那天,平常却没有一只鸡蛋敢吃到嘴里。
全得拿到市场上去。
把鸡蛋换成几分、几毛的现金,好用来给家里买药、买盐,买火柴啥的...
而衣服则是大娃穿完了给二娃,二娃穿完了给老三,老三穿完了给老四、老五...
方方面面的省,已经节省到了极致。
绝不敢浪费一分一厘。
这就是他们的生活常态。
陕北的乡亲们,日子过得不容易。
而新加入三十里铺大队的人,那就更苦了!
其中张启正要好一些。
毕竟他是个文人、是海归,再加上腿也有点不方便。
所以。
暂时因为手头没专业资料,没有实验材料,更没有实验设备和专业试剂的他。
为了消磨时间,就只好跑到三十里铺与白家沟合办的村小学。
去当了个义务科普教员。
甚至有些时候。
村办小学里的那些民办老师,遇到要生孩子了,或者是家里面有什么婚丧嫁娶的事情,而顾不上来学校上班。
往往这個时候。
张启正还得顶上去,临时充当一次全品类的代课老师。
——他除了不教学生娃娃们跳舞之外,其他上至天文下到地理,语文数学...啥都教。
甚至偶尔有些时候。
他还会教孩子们几个英文字母,给他们讲讲《逻辑学》的初步知识之类的。
——日语,张启正是自然不敢教的。
一个是陕北的乡亲们,真的很恨那玩意儿,而且张启正他已经用一条腿,领教过了骁将们的厉害。
饶是再不会拐弯的他。
也知道形势比人强,个人在面对大潮流的时候,渺小的如同一粒尘埃...
这些日子。
张启正不用到生产队里去出工,自然挣不来工分,而村办小学也不会给他发工资。
所以张启正的生活来源,全都靠叶小川个人拨付给他。
偶尔有些时候。
张海丽也会买点米面油、肥皂洗头膏之类的生活物品,然后给她表哥送过来。
所以。
除了喝不惯这边的苦碱水、吃不到什么绿叶菜之外,张启正的日子,其实过得还是蛮悠闲的。
而沐晴沐娜两姐妹,日子过得则不是太容易。
白天,这两姐妹在饭店前面的广场上摆摊。
向南来北往的班车上的乘客,和那些过路司机、押车员,宣传自家的“米脂婆姨牌”精品小米。
而到了下午6:00左右。
此时的班车已经基本上停运,沐晴沐娜就会收拾摊子,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回仓库里了之后。
她们两姐妹还得赶紧洗漱一番。
然后帮着收工回来的郝舒姑娘,一起在饭店院子里,开始摆摊卖烧烤。
——这其实,就是沐晴两姐妹最主要的经济来源了。
只因当初。
郝舒姑娘、沐晴沐娜已经和叶小川口头约定好:烧烤摊子上卖出来的钱。
其中7成归饭店所有,剩下的3成,则由沐晴沐娜,和郝舒姑娘平分。
烧烤摊子的毛利润高。
这种分配方案,其实是很合理的:饭店赚3成,三位姑娘赚3成。
大家都有的赚,干起活来也得劲!
白天沐晴两姐妹。
得站在广场上,向几百位喜欢问七问八的旅客,卖力推销小米。
同时还得注意培养,促销队伍里的其他陕北姑娘,得慢慢的给白凤凤她们灌输商品意识,以及推销技巧、和与顾客沟通的艺术。
白天两姐妹劳心劳力不说,嘴皮都得磨薄几寸。
到了晚上。
她们还得忙着穿竹签子、准备各种食材,还得忍受烟熏火燎...
一通忙碌下来,真很累的!
不过。
好在这两姐妹,从小都是吃苦长大,这点累对她们来说,还不算多大点事。
尤其是只要有钱赚、就能笑得一张脸稀烂的沐娜。
这姑娘!
但凡那些在三十里铺住宿、用餐的司机稍稍大方点。
一个人吃上5毛、1块2块钱的烧烤,就能把沐娜,给高兴的直接原地跳起来!
要是遇到几个司机聚餐喝酒,人家一桌子吃下来,至少都是个3块5块的!
遇到这种好生意。
那简直就能把沐娜,给直接变成一只蹦蹦跳跳、乐不可支的快乐小鸟...
而这个烧烤摊子上。
正是有了活泼可爱、浑身都洋溢着青春活力的沐娜活跃气氛。
再加上大大方方、接人待物极为得体的沐晴,以及漂亮却又有点残疾、因此让司机们倍感怜悯的郝舒姑娘。
还别说!
这3位姑娘的烧烤生意,真还好的不得了!
甚至有些司机,其实他们在饭店里已经吃饱了,只不过因为晚上无所事事。
长夜漫漫,难以打发时间。
他们就会奔着感受一下沐娜身上那股青春活力。
享受一番沐晴姑娘落落大方、处理起事情,有条不紊的那种雍容气质。
甚至是纯粹出于怜悯,想照顾一下郝舒姑娘的生意。
所以这些司机们。
一般晚上多多少少都会来烧烤摊子上,消费上一点、尝一尝在别处吃不到的烤带鱼、烤生蚝。
或者是海带炖猪手之类的...
货车驾驶员作为八大员之首,他们的工资收入高、外快多。
正是有了他们的捧场。
三十里铺饭店的这个夜市摊子,生意居然还出奇的好!
每天晚上。
烧烤摊最少能卖10几块,生意好的时候,甚至还上过40块钱的营业额!
这笔收入...就有点馋人了!
可把饭店里那些女服务员,给羡慕的不要不要的...
但羡慕归羡慕。
饭店里的这些姑娘们,倒也不会心生妒忌...毕竟人家这三位姑娘,都是靠本事吃饭、靠着双手挣钱。
再加上沐晴沐娜,和郝舒姑娘。
人家无依无靠,无亲无故,没爹没妈的...
让她们多赚点钱,能让她们心里多一分安全感,这也是应该的不是?
所以。
对于烧烤摊上那三位姑娘,挺能赚钱这一事实。
饭店里的白珍珍她们,只是羡慕,但绝不会妒忌。
相反,这些服务员还会时常去帮忙,免得把这三位姑娘给累着了...
确实累!
把人累成狗的那种累。
而要说在所有人当中。
其实最苦、最累的,就得数郝舒了。
这姑娘!
为了让三十里铺的父老乡亲们接受她,为了让社员们,不把郝强郝舒兄妹俩看成累赘。
同时也是为了不给叶小川丢人,不让叶小川为难。
郝舒天蒙蒙亮就会起床,替自己和哥哥做好早饭之后。
然后她就会急急忙忙、赶往三十里铺的水利工地。
开始去砸石头、挖泥沙。
整整在工地上干了一天,累得浑身瘫软、筋疲力尽,双肩都磨起了血泡的郝舒。
顾不上喘口气,甚至连喝口水都顾不上。
又得急急忙忙赶回三十里铺饭店,张罗着摆摊。
烧烤摊子,通常得摆到晚上10来点,甚至是11点左右。
这个时候陕北的夜里,已经开始冷下来了,也没什么顾客了。
直到此时。
连轴转了15个小时的郝舒姑娘,才能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小娟家去挤着休息休息...
实在是太累了!
但这位坚强的哑巴姑娘。
她从来没叫过一声苦,从来没在任何人面前,说过一次累!
更没有向叶小川抱怨过,生产队里谁谁谁又鄙视她了,暗中又有谁,搞小动作欺负她了。
——鄙视链这东西,永远杜绝不了的。
叶小川当然可以在社员大会上当众宣布:谁要是敢欺负郝舒,老子就把他怎么怎么...
那样干,的确是能震慑住三十里铺的社员。
可能杜绝他们打心眼里,对郝舒兄妹俩的排斥和鄙视吗?
肯定不能!
一个在农村里,不能给生产队集体创造效益的残疾社员?
那种人在村民们的认知当中,年底得让她白白分走宝贵的粮食...这与在大家的碗里抢饭吃,有什么两样?
所以,在工地上没少被别人翻白眼的郝舒姑娘。
她个中到底受了多少,让她说不出的委屈?
夜里她躺在被窝里,到底有多疼、心里有多少悲苦?
恐怕,那就只有郝舒自个才知道了。
但这姑娘,从来没叫过苦,没叫过累,更没有找叶小川告过状。
懂事的,让人心疼...
而这一阵子。
叶小川天天得等到她们的烧烤摊收摊了,得把沐晴沐娜两姐妹,给送到三十里铺庄子的保管室。
让她们去和马璐作伴,然后才能回到饭店办公室睡觉。
所以。
刚才古含珠让自个儿去她家,叶小川又怎么可能听她的?
沐晴沐娜两姐妹的安全重要,还是古含珠的那点家务事更当紧?
叶小川心里,自有一杆秤。
是夜。
等到沐晴沐娜忙完,叶小川去自己办公室把古含珠叫醒...
这小媳妇儿,白天得忙活整整一天。
凌晨2点又得起来,开始帮着赵小蕊磨豆腐,确实欠觉。
姐姐古含珠,在叶小川的床上睡着了,而她妹妹古含笑,则一直坐在办公桌后面看书。
而且她看的,还全是些和销售管理方面有关的专业书籍。
担心古含笑耍小聪明。
叶小川还特意问了她几个问题...还别说!
古含笑这姑娘,前些日子恐怕没少在这方面下功夫!
叶小川问的问题,角度刁钻,专业而且稍显冷僻。
但人家这姑娘!
居然回答的不慌不忙、有模有样的,很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让叶小川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夸赞一句:好样的!
自个身边,真还缺她这种能熟知销售理念、能准确揣摩顾客心理。
同时又还能熟练运用,各种沟通技巧。
懂得“推销商品,首先得推销自己”...这种营销精髓的销售专业人才!
人才难得啊!
心情大好的叶小川,叫上沐晴沐娜两姐妹,和古含珠古含笑一对姊妹花。
然后便打着手电筒,一同往三十里铺庄子回。
等把劳累了一天,早都困得睁不开眼的沐晴沐娜,安排到马璐那边去休息。
——这没办法的。
三十里铺饭店的房间越来越紧张,再加上沐晴沐娜两个人的口音挺重的。
以至于两姐妹在饭店这边,找不到人和她们说心里话。
所以沐晴沐娜,宁愿天天晚上跑到仓库里来和马璐做伴。
也是不愿留在饭店里,和那些女服务员挤挤的...
安顿好沐晴沐娜。
叶小川跟随古含珠两姐妹,来到了古含珠家。
她家里一如既往的干净、整洁。
由于现在古含珠已经离了婚。
少了一层顾虑的她,一回到家,就明显变的比以前更为放松、更为随意了...
先是把叶小川,安顿在里窑的沙发上坐下。
又让自家妹妹,到外窑去烧水沏茶。
然后古含珠便大大方方的,在屋子里脱去外套、夹袄,长裤棉裤。
说实话。
以前叶小川又不是没见过古含珠,只穿一身大红内衣,挺着一双雪梨,高门凸现的样子。
甚至在豆腐坊里。
还见亲眼到过她和赵小蕊,浑身赤果果的在麻袋上...那啥。
但如今。
昏黄的煤油灯下,一位半熟不熟的俏媳妇,就那么层层叠叠的往下扒拉...
那场面!
所能给人带来的感官体验,不一样,真不一样...
“干嘛呢?咯咯,觉得我好看吗?”
古含珠拔完身上的厚衣服,只穿着柔软贴身的秋衣秋裤,弯腰从茶几下拿出一个马蹄铁盒子。
打开一看。
里面是花生瓜子,甚至还有一把当地产的豆沙馅酥心糖。
将这些零嘴摆在桌上。
古含珠一边说着话,一边又去五斗柜里掏出来一瓶酒,“小川同志啊...算了,家里没外人,我能叫你小川吗?”
叶小川点头,“你随意,我无所谓的。”
正说着话。
妹妹古含笑,端着两盘凉菜进来了。
一盘油煎豆腐,上面撒了点小葱,金黄金黄的,看着让人很有食欲。
尤其是在食用油严重短缺的这个时代,只要是油炸过的东西,那就没有不缠人的!
另一盘是猪耳朵。
估计是古含珠用她的个人魅力,跑到饭店后厨,去找胡勇那个酒鬼兼厨神。
通过走后门,买出来的。
望着很快就端上桌的这两盘下酒菜,叶小川不由暗自提高警惕:
看来这两姐妹,是早有准备啊!
光是一个很会耍心机的古含珠,就有点让人防不胜防了,如今再加上一个不知深浅的古含笑?
那就不得不让人加倍提防!
等到把菜摆好。
古含珠拧开酒盖,古含笑负责端杯,“叶知青同志,我敬你一杯。”
叶小川不动。
含笑一张俊俏的脸上,酒窝频现,“叶知青同志,你不用多想。我敬您这一杯酒呢,是有原因的...您喝,喝了我跟你说。”
接过酒杯,一仰脖子。
把酒杯底子朝着对方一亮,叶小川开口道,“说吧。”
“是这样子的。上次您让我多看销售技巧,和心理学方面有关的书籍。”
古含笑柔柔又笑,“我确实看了很多书籍,为此我甚至还跑专区图书馆去了一趟。
感觉通过看这些销售书籍、和心理学方面的书,我的眼光拓展了不少,心胸大开,就像眼前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一样。
而为了巩固所学的书本上的知识。
我还专门托关系,去绥得县供销社某个综合门市里,义务帮忙...帮着人家打扫卫生,搬运货物、超市柜台,洗拖把搓抹布之类的。”
“换取人家同意我在柜台上,接待接待顾客、帮他们卖卖货啥的。”
听古含笑这么一说。
叶小川倒也有几分触动:看来,这姑娘和白珍珍属于差不多的类型。
都非常渴望改变自己的命运,想改变现状。
和白珍珍一样,出生于农村的古含笑,同样都有一颗上进的心。
叶小川一直认为:
只要是在朝着自己的既定目标,不断去努力的人,不管对方是丑是美,是聪慧还是笨。
都是值得尊敬的。
“那你说说,做销售的人,首先地位的素质是什么?”叶小川问。
“首先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产品都是最好的!”
古含笑大大方方回道,“没有所谓不好的产品,只有不合格的销售员。
任何产品都有适合它的受众。
就看我们这些销售人员,能不能精准的将他们区分出来,并顺利的将我们的产品,销售到目标客户手中。”
不错!
看来这姑娘,确实是一个做销售方面的人才!
尤其难得的是古含笑,她已经能从理论高度,去归纳总结营销方面的专业知识和经验。
再端上第2杯酒。
古含笑款款而谈,“叶知青同志请您放心:我不会求着、缠着您,以便给我安排一份工作什么的。”
“我只是想有一个机会,呢能够在你面前,好好展示一下我自己的综合技能。”
古含笑满脸真诚,“我是什么样的水平,我只需要把它展示出来。至于用与不用,那是您做决定。
我确实是需要一个舞台,但您愿不愿意给我上台表演的机会...这个完全在于您,请放心,我是绝不会死缠烂打的。”
挺好!
有这种意识,知道自己的本分,知进退...那就挺好的。
默默将这姑娘记在心里。
古含笑的事,便暂时告一段落。
——毕竟现在三十里铺的集体企业,需要用到精英销售人员的,无非就是一个粮食加工厂。
这种东西。
多半是走关系户单位,走外贸出口渠道。
所以。
暂时还用不着在销售窗口,安排临时促销员,去和顾客之间进行一对一的推销。
像古含笑这种。
拥有娴熟的销售技能,和对人心、人性的揣摩能力,已经远超普通陕北姑娘的人才。
叶小川准备将她放到那家,还在自己脑海中、属于初步规划阶段的化妆品厂。
至于现在?
那就先让她去给沐晴沐娜两姐妹,打打下手。
而等到以后,真正需要组建销售队伍了。
那就把古含笑,安排到给沐晴手底下...充当沐晴的左膀右臂。
反正叶小川已经打定主意:
无论古含笑的能力有多强,以后她永远都将是沐晴手底下的一个兵!
要知道。
领导用人,首先是要用自己人、用那种能让自己放心的人。
而不是在于,她能力有多强...
能力强怎么了?
那也得乖乖的、给领导的心腹之人充当绿叶!
打定主意。
关于古含笑的工作安排问题,便暂时告一段落了。
或许是为了活跃气氛,不至于让酒桌上冷场。
古含珠伸手,轻轻推推叶小川的肩膀,“嗳,小川你今天晚上,能不能跟莪说一句实话,你觉得...我,好看吗?”
见叶小川不答。
古含珠用屁股杵杵叶小川的肩,“你怕什么呀?别瞎想!
我才不是要干什么坏事呢,咱俩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以为我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只见她的狐媚眼眨巴眨巴。
“我就是想问问,在小川你这种文化人、眼光高的人心里,像我这样的婆姨女子,以后...还好嫁人不?”
古含珠说的嫁人,肯定不是嫁给农村普通社员那么简单。
她真要打算嫁给那种普普通通的农村人的话,还用问?
估计抢着要娶她的老光棍、中年鳏夫,包括心痒痒的大后生。
能从三十里铺村口,一直排到无定河边...
“这东西,得讲机缘,撞对了就对了...或许三年找不到合适的人,或许某一天,一下子就看对了眼。
哦对了,咱们还是谈谈正事吧。”
叶小川扯着、非得用屁股压在自己手臂上的古含珠的手腕。
示意她坐下好好说话,“你不是说有情况,需要向我反映吗?”
“嗯,我确实有一件当紧的事情,非得和你说说。”
一说到正事。
古含珠倒也不再那么放行浪骸、不再那么随意了。
只见她蹲在地上,双手搭在叶小川的双膝。
仰着脸开口道,“我非常非常的担心,那个死男人他,他会...会...”
叶小川皱眉,“会什么?难道他会铤而走险,做出伤害你的疯狂事?”
“嗯呢!”
古含珠表情凝重,语气认真,“可能平时你们都觉得他蔫蔫的,也没啥志气,也没啥大出息。
应该是个老实疙瘩,觉得他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但..我却不这样认为。”
叶小川不语,只等着静听下文。
要说,谁最了解葛二蛋?
恐怕就只有古含珠,是最为了解他的了。
“其实..我还没嫁过来之前,他就做了一件很丧心病狂的事!”
只见古含珠的脸上,涌现出一丝恐惧!
“是,就是他!是他亲手了结了我婆婆的命!”
蹲在地上的古含珠眼神飘忽,神情恍惚。
似乎已经陷入了,对过去的某种恐怖回忆当中...
————第391章————
《心里住着一个魔鬼》
古含珠其实是一位很有主见的俏婆姨。
她具有这个时代,别的那些农村小媳妇身上普遍少有的,追求独立自主的精神。
严格意义上来讲。
其实古含珠的行为和认知,更接近于后世的女性:独立,自我。
她能立足于在既有条件下,尽最大可能的、去追求生活品质。
但如今的她,却像一位被抽走了胆气的小女人。
变得可怜巴巴、变得胆小怕事起来...
叶小川轻轻把手搭在浑身微颤的古含珠肩上,嘴里柔声安抚:“先别怕,也别代入自己的情绪。”
由于现在古含珠和葛二蛋离了婚,叶小川担心她会掺杂太多的个人主观意识。
从而将事实夸大。
“尽量不要以恶意去揣测人,你就以旁观者的角度,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了叶小川温润、有力的手掌搭肩,古含珠的恐慌情绪明显缓解了一些。
只见她从地上站起身来,屁股一扭,坐在叶小川的身边。
双手紧紧握着叶小川温暖有力的大手,满脸恳切的问,“如果我说,其实在我们农村里,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安宁祥和。
这么多年来。
黑暗中往往会发生很多、很多,很阴暗的东西...小川同志,您信吗?”
点点头,没说话。
其实叶小川心里清楚:在广大的农村地区。
既有最善良淳朴的一面。
比如有很多很伟大的父母,宁愿从自己干瘪瘪的肚皮里,省出宝贵的粮食用来让孩子长身体。
而他们自个儿却长期忍饥挨饿,却还要去干着最繁重、回报最低的重体力活。
长期的忍饥挨饿,营养不良。
小病忍,大病扛。
实在扛不住了,一根草绳挂房梁...
哪怕六六粉,那也是可以尝一尝的。
由于农村的生活,实在是太过于艰苦。
以至于让这些天底下伟大的父母,最终耗尽了他们身上的每一丝精气神,直至油尽灯枯。
从而早早就结束了他们,这苦难深重的短暂一生...
这就是农村很感人的一面:亲情浓浓,母爱父爱无私。
但其实在另一面,农村里也会有很多绝对能毁人三观的龌龊事。
比如——
“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就说三十里铺庄子。
比如,葛二蛋的娘...她,她其实,其实还能活很多年的...”
身上不再颤抖。
用胸脯紧紧靠着叶小川肩膀的古含珠,开始柔声讲述,她嫁到三十里铺庄子来之后的过往:
“葛二蛋的爹,以前是煤矿上的干部,工资收入和各种福利,还算不错。”
“后来呢,上面要求责任矿长每月必须与矿工们,共同下井最少值一个星期的班。”
“结果...”
通过古含珠的讲述,叶小川明白了:
葛二蛋的爹,以前在煤矿上当管理干部,端的是铁饭碗、吃的是国家粮。
但这个时期。
孩子的户口是随母的,而葛二蛋的娘属于农村户口,这种家庭就叫做“工农结合家庭”。
这是一种比较普遍的家庭结构。
由于葛二蛋的爹工资很高,经过多年的积累,很是攒下了一点钱。
只不过。
后来葛二蛋的爹下矿井去值班的时候,结果遇到塌方...人没了。
煤矿上给了葛二蛋家一大笔抚恤金。
同时也把葛二蛋的娘,给安排到煤矿上,去当了个临时工。
至此。
葛二蛋家在经济上,还是比较宽裕的,但与此同时,由于长期缺乏父母的管教。
慢慢就让葛二蛋养成了游手好闲、自私自利,性情残暴,爱走极端的性格。
之所以会造成这种结果,其实也是有迹可循的:家里经济宽裕,没爹,娘又长期不在家。
没生存压力的葛二蛋,他只管在家里好吃好喝的,拼命败家就行。
但众所周知。
农村人嘛!
谁家要是经济宽裕一点,各种穷亲戚这个今天来借一碗荞麦面,那个亲戚,明天来借一搪瓷缸子黄豆...
时间一长。
再是不懂事的葛二蛋,也知道自个儿吃亏不小!
以至于到了后来。
这家伙谁也不借!谁也别想吃到他家...哪怕一颗被虫蛀过的烂枣!
从那时候开始。
葛二蛋算得上是六亲不认了...
不要说普通亲戚,就算亲伯父、亲大妈红着脸、拿着碗来找他借东西?
那也不顶事!
而且由于葛二蛋是独生子女,这在孩子众多的陕北,是很少见的。
没有弟兄姊妹撑腰。
还在念书的葛二蛋在学校里,没少被人‘借’橡皮擦、抢铅笔刀之类的小东西...
渐渐的。
觉得自己吃了大亏的葛二蛋,后来便开始和同学动手,以保护自己的利益。
可他势单力薄,打不过啊!
那咋整?
于是,后来葛二蛋和同学动手的时候,这家伙就养成了一个毛病:
无论多少拳头打在他身上,葛二蛋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但只要被他瞅准了机会。
这孙子直接从兜里掏出刀子,那是不管不顾的管,无论是大腿、还是后背,还是肚子?
只管一刀子,朝着对方捅过去就是了!
不管是把衣服划破了,还是把人给捅伤了,葛二蛋是不管的。
——反正他娘老子回家探亲的时候,会掏钱上门去赔罪。
类似的事情多来上几回。
后来学校里的同学们,就再也没人敢招惹他了...
而葛二蛋从玩心狠、下黑手尝到了甜头之后,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以至于发展到后来。
这家伙一到课间休息,或者是体育课的时候,他也不和同学们玩儿。
要么去树上抓几只知鸟下来,用针扎眼睛、扎屁眼儿,用火柴一点一点的烧...
要么就去抓几只老鼠。
不是给老鼠的屁股里面塞黄豆、然后用针线再缝好活活,将老鼠胀死。
要么就是在老鼠的屁股上塞鞭炮,浑身浇煤油...一次两次,别人会觉得是这孩子调皮。
可后来。
大家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这家伙,那是天天都得抓点小动物来折磨!
而且折磨的手段,那是相当的残忍!!
简直就是恶魔看了自叹不如,魔鬼见了葛二蛋的手段,那都得绕着走...
别人都看得浑身发颤,脊背发凉,但葛二蛋却是乐在其中,乐此不疲...
那是越整越来劲!
他一天不折磨几只小动物,只怕浑身都不得劲儿...
三十里铺庄子里的人。
无论男女老少都说葛二蛋:这娃,是个好娃!聪明,悟性强,学习能力超过同龄人太多太多。
但就是心性太残忍,性格太过于阴柔狠辣!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
渐渐的。
葛二蛋也长大了,一晃就到了婚配的年龄。
后来经过媒人介绍。
古含珠认识了葛二蛋,并开始“谈对象”。
逢年过节,葛二蛋提着礼物上门去看看古含珠,双方满是羞涩的聊上几句...
在二人交往不久,事情正发展的顺利。
没成想,天有不测风云!
正在此时。
葛二蛋的娘在煤矿里,筛选煤矸石的时候遇到了滑坡。
最后经过工友们的奋力抢救。
命倒是保住了,却造成了葛二蛋的娘一只手报废,下肢则完全瘫痪...
煤矿里虽然出于人道主义,给她支付了一大笔的生活费、医疗费,抚恤金啥的。
但毕竟。
葛二蛋的娘从此就成了一个瘫痪在床、彻底丧失了劳动力的废人。
——连生活都不能自理,想在炕上翻个身都难!
这就造成了葛二蛋家,从一个原本并不完整、但在经济方面还是比较宽裕的富裕家庭。
从此就走向了下坡路。
娘老子生活不能自理,瘫痪在家更挣不来钱。
这让一向游手好闲,自私自利惯了的葛二蛋,哪有耐心去伺候她呀!
葛二蛋的娘,从此就开始过上了噩梦一般的生活...
饭,那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吃。
什么时候吃饭?
吃什么样的饭?
这完全得看葛二蛋的作息时间,和他的心情!
菜里面吧,盐多了盐少了...那就忍气吞声的吃吧,要是稍微开口提醒一下葛二蛋。
信不信这家伙敢把碗抢过来,当场就给摔了?!
得看人眼色才有饭吃,葛二蛋的娘,她哪敢多说一句?
由于葛二蛋这个人呢,挺自私。
再加上陕北汉子普遍也粗糙,心不够细,更不会伺候人。
这就让他瘫痪在炕上的娘,遭了老罪了!
身上的跳蚤,头上的虱子...那就不用说了,别人身上是论‘只’,葛二蛋娘身上是论‘窝’!
一窝一窝的。
由于葛二蛋的娘没法翻身,也没法擦洗她自己的身子。
以至于发展到后来...他家整个炕上的味道,那就可想而知了!
而葛二蛋本人。
他为了能够顺利迎娶古含珠,这位年轻时候特别俊俏的女子。
天天就忙着在三十里铺庄子外面的斜坡上,盖新窑,添置各种家家具具。
甚至连昂贵的收音机,葛二蛋也是买了一台的...
新窑洞一抹溜光,明亮而整洁。
眼看着迎娶古含珠过门,然后给老葛家繁衍后代、继承香火的事越来越迫在眉睫。
葛二蛋又忽地想起。
自个儿家里有个瘫痪在床的老娘,实在是太碍眼、太碍事,太累赘了!
哪怕古含珠已经明确表示过:自己不嫌弃瘫痪的婆婆,嫁过来一定会好好伺候她,一定会给葛二蛋的养养老送终...
但,架不住葛二蛋自个儿不乐意啊!
于是。
在两人找好神神,请她帮忙选好了良辰吉日之后的不久。
葛二蛋的娘,却在一天夜里,悄无声息的蹬了腿...
此事从头至尾,确实是透露出几分蹊跷。
但农村里的人呢,有些时候...还是蛮大度的:哎!
死了就死了吧!
这人呐,就像塬上的枯草,过了岁月,就应该安安心心死去。
那样好歹也能给来年新草沤肥、增添一些养分不是?
他们会说。
你看人家葛二蛋年纪轻轻的没‘闻羞子’(娶老婆),而他那个瘫痪在床的娘,是会拖累他一辈子的!
哪怕以后葛二蛋娶过来的婆姨,她再孝顺、再贤惠。
但年纪轻轻的小两口,那总得去出工挣工分养家、总得生孩子吧?
年轻人的负担那么重,哪还经得起这样子拖累哟...
巴拉巴拉一大堆。
于是葛二蛋的娘,就那么蹊跷的死去了...最终还不是敲锣打鼓抬上山,落的个尘归尘、土归土?
——这种事在农村里,大家的容忍度反而还非常的高。
无需埋怨。
其背后,是有着深层次逻辑的:还不是因为生活太过于艰难,实在是无力养闲人。
就像在困难时期。
有多少丧失劳动力的老人,会在某个风雪之夜,悄悄的独自离家出走,杵着拐棍,径直走往深山老林...
别人可以理解,可以容忍,可以同情葛二蛋的处境。
但婚前不明真相、被三十里铺社员们说是葛二蛋母亲身上的旧病复发,结果意外身亡。
导致最终如约嫁过来的古含珠,却膈应的不要不要的...
尤其是有一次,葛二蛋喝醉了。
那时他来了兴致,摁倒古含珠就要...那啥。
却被很注重个人卫生的古含珠,一脚给踹下炕去!
“把裤衩穿上,别那么吊儿郎当的!
惹的老娘火起,包管老娘吃不了你也兜不走!先去洗,洗了再过来...”
正在兴头上的葛二蛋,又哪里肯依!
两人推搡一阵。
众所周知...母狗不撅腚,公狗是没招的。
被自家婆姨给收拾了一顿,浑身被捶打的生疼的葛二蛋,最终一气之下!
当即便“嘭”地摔门而出!
躺在炕上的古含珠等了半天,心里难免也有点担心,然后便披上衣服追了出去。
“小川,你,你知道他在干嘛吗?”
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
就连一向胆大泼辣的古含珠,此时也吓的浑身直颤,“我,我看见他...他,他抓着我家的大黄。
把狗嘴用破布条绑住,四条腿也绑得牢牢的。”
轻轻搂搂吓得不轻的古含珠,叶小川示意她冷静下来。
而此时古含珠的妹妹古含笑。
也轻手轻脚走到她姐姐身旁,用双手紧紧抱着古含珠的肩,将嘴唇凑近吓得不轻的姐姐耳垂边,柔声安慰。
“姐,别怕。有叶知青同志在,姐不怕不怕...不哭。”
“他用小刀,一点一点的割那玩意儿...呜呜呜!”
古含珠终于崩溃了,“下手残忍,血淋淋的...最最可怕的是,他脸上那种狞笑...我至今,总也忘不了...呜呜呜...”
或许是当年的恐怖场景,已经深深镌刻在古含珠的脑海里,忘不掉,磨灭不了。
挥之不去...
此时的她,浑身颤抖的特别厉害!
很显然。
这那段难忘的经历,已经成了古含珠最大的梦魇...
叶小川搂着骨架偏大,显得胸前异常凸起、甚至有点硌人的古含珠。
一时间。
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葛二蛋骨子里的偏执,变态,极度嗜血...其程度,已经出乎了预料。
叶小川当初看见这家伙的时候。
感觉老实本分,说话、做事还算是挺得体的。
原来在他老实憨厚的外表下,竟然隐藏着如此狠毒的心?
这真是没想到啊!
正在叶小川脑子极速运转,打算仔细分析分析这家伙,因为人生和婚姻的双重失败?
遭受了如此沉重打击的葛二蛋。
向来爱走极端、嗜血而又残忍的他。
到底会不会哪天悄悄钻出来,冲着古含珠下毒手之际...
突然!
原本就昏暗摇曳的煤油灯,忽明忽暗的闪了几下...然后,就那么悄然熄灭。
窑洞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而正在此时!
在这安静的夜里,屋里的人忽地听见院子里,传来“噗通”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