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川今天在山上一呆，就是大半天。

直到夕阳西下，倦鸟归巢也没有半点想走的意思。

等到那些前来参加义务植树的学生和机械厂的工人们，实在是等不住了，只能无奈告辞而去之后。

叶小川，居然还没有一点点动身、回三十里铺饭店，请这两位领导吃饭的意思...

在此期间。

可把脂米县机械厂的厂长同志，还有那位也不知是哪个公社中学的校长同志。

给搞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哪有这样请人吃饭的呀...大中午的就说好了，为了对两位领导同志表示感谢。

叶小川一再强调今天晚上自己会做东，准备在三十里铺饭店，请两位领导好好的吃上一顿...

可结果，这天儿都黑了！

干了一天活，早就饿的发慌的那两位领导，也没听见东家叶小川招呼大家下山去用饭...

这就搞得两位领导很难堪了：

开口催促吧，又实在是抹不下这张脸...生怕被人来上一句：好像没吃过好饭、没下过馆子是吧？

不催吧...现在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天都已经黑了！

人家这两位领导同志，还急着赶回位于县城的家哩。

瞅瞅站在山顶边缘、一直静静看着山坡下的叶小川的背影，两位领导相互打了个眼色，正准备鼓起勇气上前催促一下。

正在此时。

山脚下，似乎有支手电筒朝着山上闪了三下，又画了三个圈？

见状。

叶小川终于动了，“时间过得真快呀，不知不觉都8:15了...两位领导同志，我们走？”

“好，好好好。”

那位机械厂厂长和中学校长，自然忙不迭地答应。

一行人，借助着微微星光，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塬下走...

与此同时。

那三位刚刚下班的电工，也骑着自行车从白家庄子里走了出来...

很显然，那位小徒弟今天的心情不错。

一边慢慢悠悠蹬着自行车的他，还一边张口唱着、刚刚从三十里铺饭店流传出来的一首新歌：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牧归的老牛是我同伴，呜呜呜，他们唱，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

小徒弟，很快活。

——通常刚刚进入公家单位上班的小年轻，他们还没被世俗污染之前，往往就是小徒弟现在这种状态：

对于自己的工作非常的热爱，对于自己的前途，也充满了信心。

往往这个时候。

刚刚成为公家人的他，还是挺廉洁奉公、还是很有责任心，还有纪律性的。

就像那位著名的记者斯诺，所说的那样：他们很年轻，看上去似乎很廉洁，或许...是因为他没尝到权力带来的滋味。

小徒弟就像只快乐的小鸟，在前面蹬着二八大杠哼哼唧唧...

而故意落在后面的老师傅和大徒弟，则肩并肩的、一块慢慢悠悠的往前挪。

“师傅，小军这家伙，咋老是不开窍呢？”

大徒弟撅着嘴、压低声音冲着师傅抱怨：“上次，你都说的那么明显了，要让他学会偷懒...可这家伙，简直就是个直肠子！

干活儿的时候，手脚麻利不说，踏马的...居然还说我割裁剪电缆，废料有点多！”

“哎，别和他计较。”

电工师傅笑笑，“新来的嘛，不都这样吗？想当年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我师傅，也是让我要学会偷懒。

哈哈哈，那时其实我比起小军...也强不到哪去！师傅让我偷懒，我又不敢不听。

所以我就只能在师傅看着的时候，就故意放慢手脚，然后他没看见的时候，我还不是干的欢欢的？”

摇摇头。

“哎，那时候，我可憨着哩！”

电工师傅脸上浮现出一抹回味之情，“刚参加工作那阵啊，我就发誓一定要练好技术，一定要替公家节约每一寸电线电缆。

那时候的我那是真心替，集体心疼钱，不敢浪费一点点！

不要说裁剪电线电缆的时候，我算的非常非常的精准。

甚至哪怕只是个有点小瑕疵的拉线开关，我都会精心把它修理好...哪舍得浪费？”

大徒弟也跟着笑，“师傅您说的是哩！当初我接过我爸的班，当了一名光荣的电力二代。

刚参加工作那阵，我和当年的师傅您是一样一样的...哎！那个时候啊，天一见亮，我立马就跳下床。

穿上我最爱的工装、绝缘靴...每天在出发之前，我总会站在镜子前左看右看，可是会臭美了哩，就知道傻乐！”

“对，人都有这么一个过程。”

电工师傅笑，“现在先别管小军，等他以后处对象了，快结婚了、打算组建家庭了。

他自然知道买三转一响、32条腿....那是需要真金白银的！就他一个月27块9的工资...呵呵。真到那时，不用咱们教，小军他自个儿都会想办法赚钱。”

“哎我说师傅。”

大徒弟问，“我们攒了3天的铜，现在也该有个40多斤了吧？

要不要把以前攒下来的，连在一块儿，然后去找古耗子卖掉？”

“不急，还有点少。卖这种东西，多多少少还是有点风险的。

要卖就一次性多卖点，不要弄的次数太多，要不然的话...”

电工师傅一边慢慢悠悠蹬着自行车，一边回道。

“说实话，要不是顾虑到三十里铺那个插队知青叶小川、还有王硕这两个小子，有点不太好惹。

老子平常下手剥电缆，哪会这么温柔...不好，前面好像有人！”

电工师傅话未说完！

突然！！

只听一声厉喝：“站住！！”

旋即。

几道明晃晃的电筒，光一下子就直直射在三位电工的脸上！

让人连眼也睁不开。

电工师傅正想加紧蹬两脚好窜出去，岂不了一根木棍忽的穿过自行车的钢丝，二八大杠立马就卡的动弹不得...

而旁边的那个大徒弟。

则吓得赶紧把挂在横梁上的、那个沉甸甸的电工包。一把抓起，就准备往旁边的荒草里丢！

“不许动！”

只听‘啪’的一声，长棍猛然敲在大徒弟的手臂上，疼得他‘啊呀’一声。

便从自行车上一头栽倒在地...

他大大的，倒霉呀...经验丰富的电工师傅心里忍不住哀叹一声：看来白家沟庄子那边的人，早就对自己起了疑心了！

要不然，早不来晚不来。

怎么就刚刚碰到今天，要把三天内积攒下来的电缆弄走的时候，好巧不巧的，就被人给拦了个正着呢？

不过，暗叫倒霉归倒霉。

电工师傅心里却并不怎么虚...干一行爱一行，靠山吃山。

大家基本上都在这样做，有啥呀？

大不了被反映到单位上去。

然后自己被领导给狠狠的骂上一顿、到时候自个的态度诚恳点，好好做个检讨。

等到了晚上，再提点烟酒过去走动走动...不就完了？

如果对方实在是追究的厉害、非得不依不饶的话...那就申请调岗，去别的公社电管站上班呗！

反正自己单位上，大家都在吃这碗饭。

谁也不会砸谁的饭碗...

如若不然的话。

这就跟钓带鱼似的，扯出了一条，后面一条咬着另一条的尾巴，那还不整出一大串儿？

得...真闹到了那个程度，谁也别想混了！

“下来！”

在明晃晃的手电光柱照射下，电工师傅一时半会儿也看不清对方到底是谁。

但隐隐约约能感觉出来，对方的人不少...

“这是什么？”

有人举起挂在大徒弟自行车横梁上的那个电工包，将他举到电光师傅面前，厉声质问：“说！老实交代，这些东西是从哪来的？”

“那是废料。”

稍稍稳住点心神，早就在心中做了无数回预案的电工师傅回道，“要知道，我们这一行是技术活，是手工活。

既然是手工活。

哪怕他再怎么好的手艺，再怎么用心的计算，也难免会产生一些废料，这是无法避免的。”

电工师傅艰难的舔舔嘴唇。

“而干我们这一行的，它有个规矩...废料，我们是可以拿走的...”

“啪——”

没等他把话说完，一句响亮的大耳刮子便抽了过来，“编，你继续使劲忽悠爷...妈的，我倒是想去你们电管站，看看各项规章制度。

上面究竟有哪一条，写着你们可以有权把废料拿走？”

电工师傅还准备犟嘴。

却听对方的人堆之中，有一道儒雅但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同志，你就别诡辩了吧？

你这个做法是错误的，这是渎职，这是严重犯罪！”

只听那声音继续说道：

“我啊，以前也曾‘借调’进电力系统工作过一段时间，所以对于电管站的所有的规章制、作业流程...还是做了相当细致的研究的。”

“一切废料归公，严禁任何电力工作人员据为己有，这是有明文规定的。”

原来，却是那位中学校长。

他以前曾经被借调进电力系统，去工作过一段时间，只可惜他自个儿没背景。

最终没能留在里面，只能回学校里继续当个教书匠...

电工师傅听对方这么一说，旋即便闭口不言了...人家果然很清楚电管站的内部规定。

这个时候在和对方颁条款，显然是不明智的。

明面上的规章制度，是胡扯不过去了，但是谁也知道任何行业，它都有不少潜规则...

所以电工师傅此时选择沉默，无疑就是一个比较明智的做法。

——大不了回到单位上，被单位内部通报处理一下呗...而且对外来说的话，还是那种“严肃处理”！

那又如何？

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不过是给外人一个交代而已...

要知道，对于公家人哪个单位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反正电工师傅是打定了主意：只要自己的工作不丢，眼下丢点面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等以后自己想想办法，再加倍的报复回来不就完了

电工师傅在那里精心权衡得失，而挨了一棍子、导致自行车偏导在排水沟里的大徒弟。

此时早已被别人拉到旁边的小树林，单独审问去了...

小徒弟，则被叶小川拉到远处。

“你是选择自己的良心和道义，同时保住你最最珍惜的这份工作，还是打算与那两个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小徒弟吓坏了，“不不不，同志，请你要相信，我并没有参与此事...”

“迟了，这已经不是我相不相信的问题。”

叶小川冷笑，“遇到这种严重违反职业道德、盗窃集体资产的坏分子，如果你不与他们划清界限。

甚至是挺身而出、勇敢地揭发他们的罪行，那么我们就不得不把你当作盗窃分子的同伙看待！”

拍拍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徒弟的肩膀

叶小川继续往上加料：“你作个选择吧，一边是情感，另一边是法律和道义。

同志，如果你选择维护住你们之间的师徒情谊？

为此你恐怕不得不丢掉工作，然后进号子里去做手工，同时你要记住。

一旦有了案底。

你以后要想结婚生子....将会面临着一些什么样的阻力，你应该是知道的...好了！时间不多了你选吧！”

“我，我我能不能...不选择？我，我们退还东西，然后然后再给你们一定的经济赔偿，你看成吗？求求你了，给、给我师父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小徒弟非常非常珍惜他这份来之不易的、而且在别人眼中倍受尊敬和羡慕的好工作。

但生性淳良的他，又实在是不愿意指正自家师父和大师兄的罪行...

难啊！

更难的是....叶小川根本就不依他：“同志，你还没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性！现在，我们这边是铁了心要把他们送进去！

别心怀侥幸，我们不会往官庄公社送，我们直接送俞林地区！

到时候，我会让《俞林日报》的记者全程跟进此事....呵呵，我倒想看看俞林电力局，究竟会不会为了这两个不法分子，甘愿掀起一场舆论风暴？”

“啊？”

“那...那就完了！谁也救不了我师傅和我师兄...呜呜呜...”

小徒弟虽说比较淳朴，但他又不傻。

如果这事，控制在官庄公社地界范围内，电管站多半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哪怕捅到脂米县里去。

到时候，虽说操作难度会高一些，但也不是没有操作空间...毕竟这种事情吧，拔出萝卜带出泥。

相信有很多方方面面的人，也不想把这事闹得不可收拾！

但...刚才对方说要把自家师傅和大师兄，直接我送到俞林地区？

然后还让地区报纸，全面介入此事、来个全程跟踪报道？？

对于这一点，小徒弟知道三十里铺的这些插队知青们干得出来。

而且，也办得到！！

妈呀....真要闹到那个地步，谁还救得了自家那两个手脚不干净的师父和师兄？

想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