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老黄想让自个儿去帮小马一把，叶小川大致能猜出来是什么事。

只不过感情上的事情，没有对错，而且是当事人他自己的选择...这玩意儿，外人怎么好插手？

这就好比在街上，看见两口子在打架。

如果此时有个好心人，默默然的介入其中，帮助处于弱势的女方对抗她男人的话...

那人家原本两口子对打。

绝对很有可能，会立马就变成夫妻两个顷刻间就摒弃前嫌，当场冲着这个不知深浅的外来人，来上一顿男女双打！

好心办坏事，吃力不讨好...图啥呢？

所以。

叶小川一直都在那里装聋作哑，不接老黄的话。

可如今看着老马、赵柳氏熟练无比的在那里忙活着榨油？

叶小川的心中，忍不住微微一动！

——眼前这二人，那可真是三十里铺大队今年秋收之后，最为急需的专业技术人才啊！

要知道。

为了保障以后休闲食品厂的用油需求，如今在白家庄子的地界上，那可是种下了上1000亩的油料啊！

就算平均亩产量低，就算油菜籽、葵花籽，还有胡麻的亩产只有150斤。

但上1000亩油料收获下来。

最少最少，那也是10几万、接近20万斤的产量！

再加上三十里铺大队新开垦的那5条沟壑之中，今年种的向日葵、胡麻，芝麻，菜籽这些油料作物也不少。

两两相加。

叶小川粗略估计：今年整个三十里铺大队收获的油料作物，至少至少，也在30多万斤到40万斤之间！

假如真如老黄所说。

赵柳氏祖传的炒制油菜籽、葵花籽等等这些榨油农作物，手艺超群。

最终使得她榨出来的食用油，足足比别人多了0.3成的话...那么。

到时候，因为这二人的到来。

能给整个三十里铺大队，增添最少好几千斤的食用油...真要达到这样的效果？

那就不不啻于因为老马和赵柳氏的到来，而给三十里铺大队，直接带来了上万元的直接经济效益啊！

上万元...这可了不得！

要知道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粮食产量极低的时代。

三十里铺那些最优秀、最能干的社员。

他就算是把一天掰成两天花、把一个人当成两个人使。

那他一年干下来，纯粹从事农业劳动的话...所能给生产队和他自己创造出来的经济效益，也很难超过300元！

也就是说：

因为赵柳氏和老马二人，身上有了精湛的榨油技艺。

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所能给集体带来的价值，就已经超过三十里铺那种最能社员的20倍！

果然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啊！

只怕到时候。

三十里铺大队、连同白家庄子那些新旧社员们，拍着巴掌的欢迎他们的到来还来不及哩！

哪还会排斥？！

只不过，这种事情吧...得随缘。

如今的叶小川，也没把握能说服赵柳氏和老马，甘愿放弃山里的这片家当，从而将户口迁移到三十里铺大队去...

既然如此，那就再看看再缓缓。

不急，是自己的跑不了，不是自己的也急不来不是？

于是一群人便站在厨房里，耐耐心心看着两个人在那里忙活着榨油。

这一阵阵诱人的油香味，说实话....实在是太迷人了！

这是儿时的记忆，这是就是富足的味道啊！

在这个大家一个月，定额供应的油票只有3两2的年代，谁曾见过像赵柳氏和老马这么豪横的山里人家？

自己种油菜籽，自己炒制自己榨油，全程主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害得站在一旁的沐娜都忍不住小声嘀咕，“呆头鹅，你说生产队那些干部，还有就是当地公社，干嘛非得要让老马叔他们，必须合并到生产队这个集体里面去呢？

我觉得呀，他们这样独自出来开荒种地，一不伸手问生产队要种子，二不要化肥。

结果人家照样能够把小日子经营的红红火火的...我觉着吧，鼓励社员们多多出去开荒种地、尽量做到自给自足。

这种做法其实对于公社、对于老马叔他们来说，不都是好事吗？那是当地公社，为什么非得不允许这样做呢？”

旁边的冉婷，微微叹口气。

“沐娜啊，看待问题，你不能光看眼前的所见所闻所悟，你得把它放到大环境中去综合看待。”

“有人不喜欢有任何东西，脱离了他们的掌控范围。”

“而老马叔他们，只是无法摆脱公社的束缚而已。”

只听冉婷悠悠开口道，“其实，现在小川同学在三十里铺的新增土地上，所实行的那一套。

你仔细琢磨琢磨，三十里铺和老马叔他们搞的这些，又有啥本质上的区别呢？

要说真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咱们三十里铺大队，做的比较隐蔽，比较圆滑。

再加上有小川同学撑着，所以上面对此采取了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罢了。

一旦要较起真儿来的话...小川同学只怕进去做手工、甚至是吃花生米，都足够资格了！”

沐娜想了想。

倒也想明白了其中的相似之处：三十里铺的那5条沟壑里、包括现在的白家庄子。

暗中对社员们实行的是“土地分片包干耕种，年底社员与生产队按照一定比例分粮”的政策。

真要细究起来的话。

它其实和老马、赵柳氏离群索居，跑到山里来开荒种地这种整法...也差不了多少。

其中的区别就是：三十里铺和白家庄子那边，搞的规模更大、涉及到的社员人数更多而已！

还有一个区别就是。

赵柳氏和老马的劳动所得，当地生产队会以“年底派人前来，没收一部分鸡羊、粮食”这种形式。

向二人抽取一定的“三提五统两上交”费用。

只不过。

这种“以罚代交”的形式来收取费用的做法，在执行的过程当中，存在着的随意性很大！

很不规范。

而白家庄子和三十里铺大队那边，则是把规则摆在明处：生产队集体和社员之间，是按照固定的比例，来分配土地上的产出。

这就使得那些负责耕种土地的社员们，心里更有底。

他们随时都算清楚：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到了年底，自个儿又能得到多少？

那样的话。

社员们干起活来积极性会更高，干劲会更足，心里也会更有底气一些...

想明白了其中道理、也见到了实实在在的长处的沐娜一声叹息，“哎，既然社员们自己都能养活自己，那上面干嘛不放开手脚，让社员们自由发挥呢？”

“嘘...现在的环境下，还不能讨论这个问题。”

冉婷的敏感度明显更高，“现在咱三十里铺大队，不是有调研员过来调查吗？

或许，这就是大变革、大改革的前夜吧...好了，那些大方针方面的事情，不是我们能操心的。

别吭声。

我得好好看看老马叔他们是怎么榨油的？说实话，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我们吃的油，究竟是怎么榨出来的呢！”

接下来众人就站在厨房里，静静的看着他们两个榨油。

看着，看着。

大家伙心里不由有点暗暗吃惊：原来用油菜籽榨油，工序居然这么繁琐？

只见老马先是将炒香的油菜籽，塞进石磥子磨细。

与此同时。

赵柳氏则负责用蒸锅烧水，等到老马那边把几斤油菜籽，都磨成了细粉之后。

赵柳氏这边的水，也烧开了。

老马片刻不停地将磨成细末的油菜籽，全部放入蒸锅中，蒸了片刻。

在蒸油菜籽粉末的同时。

老马顺手就编了两个，用来装油菜籽细磨的草圈，等到他编好。

赵柳氏这边，也刚好将菜籽粉末给蒸透了。

榨油的工序虽多，但却让旁观的人一点都不觉得乏味。

各自都在暗自佩服眼前这两人，他们在配合方面，简直是拿捏的分秒不差！

只见老马很是熟练的、将蒸好的油菜籽粉末倒进草圈之中，随后把它收拢成一个圆型。

而在老马忙活的同时。

赵柳氏仅凭自己的记忆和直觉，已经摸索着将那个用来榨油的空心原木给打开了。

老马将装着油菜籽的草饼，放入原木的空心处。

层层叠叠码好之后。

再将外面的铁箍上好。

随后便甩开膀子，使劲推动挂在窑洞顶上的那根撞木，拼了命的、往那个原木的空心处使劲撞！

“砰——”

“砰砰——”

随着老马一次又一次的撞击。

渐渐的，那根空心原木的缝隙处，便有香喷喷、油亮亮的菜籽油缓缓滴落出来！

“砰砰砰——”

最终这一滴又一滴的菜籽油，汇聚成涓涓细流，全都滴落到接在原木底下的油罐之中...

本来，谁要想现榨一点菜籽油来吃，这是一件非常耗时耗力的事情。

那好在今天晚上，赵柳氏和老马他们弄的菜子并不多，总共才几斤。

再加上两人之间配合默契，动作熟练而又丝滑。

没一会儿功夫，现榨榨油的所有流程便被完成。

而那一罐刚刚被出来的、大概有个3斤左右的菜籽油。

旋即就被老马放进过滤用的木桶。

然后使劲转动中间的摇把，利用中轴高速旋转、所产生的离心力，对这些菜籽油进行过滤。

老马在这边忙着过滤菜籽油。

而另一头的赵柳氏也不耽搁，她先是在一口铁锅里，‘咕噜噜’的炖上羊肉。

另一口炒菜锅。

则早已被她洗涮的干干净净，正忙着生火炙锅，打算做道‘干煸辣子鸡’。

原来今天晚上，赵柳氏和老马二人，辛辛苦苦非得要现榨菜籽油？

正是因为要做这道挺费油的名菜！

赵柳氏，不愧是一个很讲究生活品质，很讲究脸面的甘泉婆姨！

今天晚上的饭，很香。

原本叶小川他们来之前，其实已经吃的饱饱的。

但架不住赵柳氏和老马的热情。

再加上这二人在山里养的鸡，养的羊，如果繁衍的太多的话，当地生产队到了年底，派人来拉走的数量也会更多！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客气的呢...给谁吃不是吃？

不得不承认。

赵柳氏炖的羊肉，确实是一绝！

她炖羊肉的手艺，其实应该比三十里铺请的那两位本地大厨炖出来的羊肉，还更为美味！

反正...不知道是因为赵柳氏的厨艺好，还是因为这里的水好？

今天晚上她炖出来的羊肉，确实可以称得上是一绝！

异香扑鼻，让人闻之就忍不住食指大动！

再加上那一大盆油，汪汪香喷喷的爆炒辣子鸡...谁能顶得住这种美食的诱惑？

于是乎。

接下来大家伙围着炕桌，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吃了个不亦乐乎！

甚至就连什么好东西也吃过了，四九城的啥知名馆子也去过的冉婷。

她也是吃了个满嘴流油，直呼过瘾！

等到吃完饭。

叶小川顺手在炕桌底下，放了2斤《全国通用粮票（细）》，以及10块钱。

然后这才带着一帮人告辞而去。

在此期间。

赵柳氏和老马两口子，只是一昧的给大家夹菜、嘴里说着‘快吃快吃，羊肉凉了就膻、就不好吃了’之类的客气话。

除此之外。

全程那两位几乎万事不求人的倔强人，并没有提及半点其它事情！

等到众人鱼贯而出，下了斜坡来至大路上。

此时大概在晚上8点左右。

陕北的夜晚，天气大多时候都很晴朗，月色如银，泼洒在蜿蜒绵亘国道上。

宛如一条延绵不绝的玉带。

一边往前走，叶小川忽地开口问，“老黄，你在暗中调查过我？也了解过三十里铺的情况？”

“是。”

驾驶员老黄坦坦荡荡承认，“我确实是托人好好摸了一下三十里铺大队的底，知道今年你们那边种了不少的油作物。”

“同时，我也尽可能的详细打问了一下，所以和叶知青同志您有关的情况。”

叶小川笑笑。

“你认为，凭借着赵柳氏身上祖传的榨油技艺，就足以换取我出手相助？”

“能！应该...能吧？”

老黄回道，“你们三十里铺大队，急需榨油方面的专业人才。

而且据我所知，你们大队新开垦的土地，实在是太多...以那些现有的新社员，他们其实，还是有点耕种不过来的。”

叶小川驻足，转身盯着老黄。

“所以你就认定：既然老马和赵柳氏他们那么喜欢伺弄土地，那咱三十里铺，就有的是地给他们种？

既然他们榨油的手艺出众，等到秋收之后，我们三十里铺就有的是油料作物，让他们大展身手？”

“是哩。”

老黄挠挠头，“关于小马的事情，我老早以前就和赵柳氏、老马他们说过了。

他们俩，其实活下去唯一的念想，就是盼着小马过的好...可叶知青同志，您也知道的。

小马非得去追那个小寡妇、非得想去拉帮套，那不就是眼睁睁往火坑里跳么！”

叶小川不开心，只是扭转身子看看沐晴。

沐晴默默点头，表示如果不是太麻烦的话，还是可以伸手拉扯小马一把的...

“我说呆头鹅，小马那么好的一个大好青年，你帮帮他又咋了嘛！”

叶小川点头，“好，今天晚上我就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