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人颤颤巍巍的,有些驼背,年岁看上去颇大,手里头还拿着一根粗壮的拐杖,三角眼到处偷瞥,眼光透漏出一丝精明,嘴里还刻意慢慢咳嗽着,似乎在示意李承:自己出现,你还不快着迎接。
李承原本是想着自己也加把劲再下地去帮着割稻,可这老者的到来,倒是让李承不能随意的对待,他忙走到了老者前面,做了个揖,“梁老丈。”
梁老丈其实不算很老,根据李承原本的记忆,约是四十出头的样子,只是时人都辛苦劳累,故此长的就着急了些,飞鸟庄也不是什么富庶的地方,农人穷苦,原本寻常。
李承听说梁老丈也是昔日服劳役过的,大小也是个头目,如今又是当着庄子里的乡老,等闲怠慢不得。家中的大儿子听说也是在军中效力的,隐约好像还是個小头目。
那梁老丈的咳嗽声在见到李承行礼之后,奇迹般一下子消失了,梁老丈语气泰然,声音洪亮,“李小郎君啊,你这是在做甚呢?”
这个梁老丈是飞鸟庄的乡老,地位不低,虽然知道明知故问,李承也只能老实回答:“收稻子。”
乡老是大汉王朝最基层的管理人员,他们虽然没有正式编制,也不从国家领取俸禄,但的确是国家政权在基层的延伸,你可以把乡老看做是飞鸟庄的村长,而且这个村长一般的“乡老”在飞鸟庄是有说一不二的权柄,简直和土皇帝一般无二。
当然,有特权就会有例外。
现在最大的例外就在于李家,或者说,李承,不是很听这位“土皇帝”的命令。
梁老丈虽然年纪有些大了,但远远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他那浑浊的眼神随意这么一扫,就知道了李家的这十几亩田,今年这一次夏粮必然是大丰收,他有心拿捏李承,于是开口了。
只是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表扬了一番,梁老丈点点头,“你们今年的收成不错,瞧着这谷子真是好看的很!”
“是,”李承笑道,他家出身虽然对着普通农户来说还算不错,还带着好几户佃户过日子,多少算是底层之中的上层人家。
但县官不如现管,现在飞鸟庄的乡老可是梁老丈,人在屋檐下要知道低头,有抵抗不假,但是面上要过得去,外圆内方,这个道理李承是知道的,“还是梁老丈素日里关照的很。”
这个小子,倒是转性了,不像是以前憋不出半个屁……梁老丈摸了摸颔下的稀疏胡子,慢条斯理的左右看看,我不说话,对着李承的奉承不搭腔。
过了一会才慢悠悠开口了:“我瞧着李小哥儿很是懂事,干农活也利索,如今丰收了,如何也要给庄里的人,表示一二,如何?”
适才李承和佃户帮闲们都还能谈笑说话,可梁老丈来了之后,佃户们大气不敢出一声,只有割稻的簌簌声和田间虫子的鸣叫声,人与人的差距,一下子就显出来了。
李承初听时候有些不解,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表示表示,不就是哪个意思吗?
“是!”他很是机灵,“吾早就预备下了一些自家织的布,晚上就给老丈送过去,万望不要嫌弃。”
“嘿嘿,李小哥儿倒是聪明,只是这布如何比得上稻谷呢?”梁老丈狡黠一笑,吞云吐雾起来,他虽然没有怎么见过世面,但是也不会被这蝇头小利就迷失了心智,进而忘了自己的目的。
“晚间却是不必来了,哦,布是不必送了,小老儿家中妇道人家甚多,不差你家的几块布。”这个时代的普通人家,都是女眷在家中养蚕或者麻布纺织,一来贴补家用,二来也可以裁剪衣服,属于人人家中都有的物资,所以梁老丈压根就看不上李承家的布。
梁家家业兴旺,人多地多,特别是他的第二个和第三个儿子,虽是农户,但除了种田之外,成日里舞刀弄枪,很是耀武扬威,在任何时代人口众多,都是一样很厚重的资本。
这是要干什么?李承心里头大为皱眉,自己来到了这个时代也已经半年了,知道这位梁老丈的脾气,虽然对着飞鸟庄里的人素日里颇为小气苛刻,但大方向上没有什么问题,也没有贪得无厌的索取之事。
自然,若是论起什么强买强卖的也是有的,毕竟所谓乡老,总是先避免不了横行乡里的。
似乎这样直接说似乎要问李承要稻谷,这种对着农户最重要的财物的事情,从未听过啊。
他心里有些疑惑,面上自然就表露了出来,他微微一笑,“老丈的意思,小子不明白啊。”
“李家来了飞鸟庄,也有几年了吧?”梁老丈微微一笑,看了一会李家的农活,才淡然开口,“前些年都没有叫你帮着庄里的活,知道你们孤儿寡母的过日子不容易,今年瞧着你们收成不错,倒是该帮忙了。”
你就得了吧,李承心里头暗暗腹诽,自己之前为了提高产量,拼命折腾肥料和种田之法的时候,您老人家可是没有说过半句好话,反而是说自己个在胡闹,佃户们原本就很疑惑,听到梁老丈的权威发言,更是不愿意动手帮忙。
最后还是李承恩威并施,不仅是加了麦饭,更是威胁佃户们若是不听话,明年起就要给旁人来种了,这才忽悠得佃户们肯干活。
而且这些年来荆州的就业市场一直属于卖方市场,青壮兵丁的资源或许不好找,但是找一些只需要让他们饿不死的人干农活还是好找的,连年征战,中原大乱,很多人逃到了荆州,李家就收留了几家。
简单的说,梁老丈就是一个顽固势力,而且这个顽固势力还占据了地方上的话语权,不能随便对待,他的话要小心应对。
“为庄子效力,乃是分内之事,”李承忙笑道,“老丈要小子怎么帮忙?”
“李家昔日当过差,是免了劳役的,劳役上的事儿,自然么不会劳动你家的大驾,只是如今夏粮要收了,咱们庄上的人,都不妥当,都是一些糊涂人,我呢年纪又大了,”梁老丈又咳嗽了几声,做出一副虚弱的样子来,
“实在是出不了远门,村里头的人又没有合适的,可若是等着官府过来收粮食,咱们又要多出好些损耗!这可真的不划算——算起来可都是乡亲们摊派,心疼!”
梁老丈笑眯眯的看着李承,“我瞧着你还行,不如今年就由你李家把咱们庄子上的税粮,送到江陵城,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