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阳县玉泉山，荆州军大营。

大军从七月初三日开拔北上，水陆并进，行了三日，一路到了当阳县，当阳县昔日最有名的，肯定是张翼德在当阳桥上一声大吼，吓得曹操大军不敢继续追击刘备的中军的故事，这个故事还是李承这些日子告诉大家的，昔日赤壁鏖战已经过去了很久，现在从军的年轻人，基本上不知道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需要有人给他们提供一些在军中消遣解乏的好听故事。

此地原本就靠近云梦泽的北段，又毗邻汉水，地势较低，自从刘曹鏖战这一带来，当阳县已经废弃了多年，除却县城之外，外面几无人烟，去年曹仁刚任命了当阳县令，意图要在此地构建起一个对抗荆州军的前线堡垒，将触角尽可能地靠近江陵，将来为曹操的南征做好准备。

但是可惜的是，去年关平北上未曾攻打当阳县，县令也不敢出城拦阻，只能是眼睁睁看着关平的水师船只大摇大摆地北上，又自由自在地南归，宛城军民南下的时候大部队陆上行军也畅通无阻，曹仁的这個想法基本落空了。

而此番关羽亲率大军北上，第一站就到了当阳县，目标当面，只可惜无战可打——曹仁任命的当阳县令听报大军数以万计，见旗帜又是关羽亲率，知道事不可为，早就抛弃当阳县逃跑了。

据留下来的小吏们说，这位不知名的县令他没有北上逃回襄樊，曹魏的法度极严，县令这种一县之首敢弃城逃跑，一定是杀头并且株连家族的，若是投降，家里人的下场也是很惨，大概是顺势而为，归隐田园了，也算是识时务之人。

当阳县不攻而下，倒是也轻松简单，关平身为先锋，摩拳擦掌就要攻打下当阳县才占得首功，只是这样用力一拳，却又落在了虚空处，叫人一点也不痛快。关羽大军也不进城，就驻扎在城外的玉泉山上，此处有泉水数十处，恰好可以给大军提供一些干净的饮水，连续多日大雨，江水浑浊，显然是不能饮用。

李承正在安排人马伐玉泉山上的草木，一来作为战马的草料储备，二来也想着烧热水给大家喝，这两三万的人马整顿起来，都喝热水也未免不太现实，但加上玉泉山上的泉水和溪水，多少可以支持一些日子。

不管旁人如何，李承和他身边的人，都做到了喝烧开的水或者是山泉水，这年头，没有抗生素的情况下，一次细菌感染引发的腹泻都足够送走一条人命。

李承现在能保证军中的高级将领和一部分的中层军官喝上干净的热水，其余的人，要用其他的办法来喝水。

大雨连绵了三五日，今日才稍微放晴了些，汉江水涨了不少，李承从玉泉山上望下去，只见到当阳县就在水边，似乎小半个城墙已经浸在了漫出来的江面上，这年头的筑城技术并不是特别好，而且按照李承看来，当阳县城也建的很潦草，若是再下几天雨，或者这江水不退下去，恐怕没几日，城墙就要塌了。

较之当阳县的凄惨模样，玉泉山上军容齐整，连片的帐篷排列得密密麻麻，远远望去像是玉泉山上长满了白色的蘑菇一般，云梦泽口和汉水上的大小水师船只部分停靠休整，部分来回巡逻穿梭，虽然曹仁如今一定是没有什么水师船只势力了，但是小心谨慎起见，在江面上的巡逻一直没有停过。

李承正在中军帐前看扎营布置，他这一次除却自己的差事之外，大部分的时间，就是来学习的，扎营布置，调动兵马，后勤补给，水陆并进，水师和骑兵步军如何协同作战，包括军中的决策如何做出，这都是很高深的学问。

上次关平的救援宛城任务其实还只是小规模，而这样大兵团的作战，是李承没有经历过的，边上的习珍也是如此，两人间或交谈、沉思，李承偶尔做笔记。

这一次赵累留守，习珍却是跟着出来了，习珍原本听从了李承的建议，向关羽自请留守公安或者江陵，凡是武将，总是渴望上战场的，留守后方没有功劳，很多时候反而是有过，所以只要想要战功之人，是绝不可能喜欢留守后方的。

习珍想要留守，关羽却是没有答应，反而让他随军出征，或许这也是一种世事难料，李承听到消息后目瞪口呆，真的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如果李承没记错的话，习珍应该是从未参加过江陵防守之事，也没有参加过襄樊之战的北伐，而这个历史却在自己的作用下有了一个看上去微不足道的小改变。

当然或许还有侯音等人，这一次侯音率领的原来宛城守军等士兵也一同出征，他们的斗志更为高昂，对于他们这些南阳郡的人来说，北伐意味着是打回到家乡去。

习珍的加入，的确是能增强一些新的作用的，他是真正的襄阳大族出身，和李承这个假的襄阳人不同，他可以提供更多当地的人脉关系，这一点在悄无声息进入双鸭湖的时候，就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习珍也一样对于这种大军团作战不甚了解，两人就在此地讨论起来，不一会，有一骑士策马飞奔上山，行色匆匆，似乎有要紧之事，待到中军帐前才翻身下马，一看赫然是卫开。

卫开今日轮值，负责巡逻警戒，传递大营内外消息，他这样快速前来，显然是有要紧的事情禀告，果然没一会，有关羽亲兵出大帐，敲起了大鼓，咚咚咚，声音三短一长，赫然就是号令众将集合的意思。

点将击鼓，只要非是巡逻保卫之将，都要马上到中军大帐内集合，鼓声传递了出去，不远处的几艘大船也陆续停泊于当阳县的河边码头，李承和习珍连忙入内，不多会，关平和廖化也到了，廖化见到这时候人还未到齐，于是就问李承，“泉水不够，若是等着怕无以为继，如何是好？这些天一直下雨，也不得柴火烧开水。”

“已经备下了石灰粉若干，”李承做好了准备，这也是之前他和廖化商议要将石灰也列入物资储备的原因，“放在河水之中，澄清一段时间，上层的清澈之水就可以饮用，如此可以尽量保证洁净，不至于将士们生病。”

上一次李承协助关平北上，其中最让廖化感兴趣的是有两个，一个是队伍对于疾病的控制较好，基本上没人因为疾病减损战斗力或者是重伤、死亡，这个作用李承认为，主要还是因为尽量不饮用生水，并且带了一小船的药物随军有关系。

第二个就是对于受伤的战士的处理，也能够尽量做到少死人，尤其是那些受砍伤打伤刺伤的士兵，缺胳膊断腿在所难免，但是能够尽量避免死亡，基本上除却流血过多之外，其余的士兵都能够得到妥善的照顾，并且顺利地都带回来，当然按照李承那粗浅的医术，也只能做到第一时间止血和截断没用的肉体部分，尽量减少感染，如此而已，死亡率降低够多，也就让廖化惊叹了。

“降雨多日，江河水浑浊不堪，如何可饮？此事还要主簿宣谕。”

廖化觉得麻烦，但也知道若是能够尽可能保证将士们的健康，才能发挥出更多的战斗力，“此事吾虽然知道，可适才一路行来，见到还有将官直接饮水，恐不得行。”他建议此事还要请关羽下达准确的命令，以军法来约束，才有功效。

健康卫生知识，大家欠缺没有意识，也是正常的，的确需要用军法来规定。

大帐内本来议事的人不算多，廖化习珍关平王甫之外，也就是李承，哦对了，还有其他两人，一个脸色不佳，似乎有些抑郁的人，是前军部曲督蔡菁蔡存瑾，一个颇为神采飞扬跃跃欲试的，是步军军司马蒯越蒯飞度。

蔡菁这个倒霉鬼，真的就被李承抓来随军。

江陵四友听到了刘备击溃曹操、曹操又率领大军退出汉中的消息后，非常清楚明白，去年那一次和李承的赌约一定是输了。

那一日飞鸟庄分开，留了几天给了四个人一些心理建设后，李承于是大张旗鼓地吹嘘此乃荆州第一赌约，在江陵城中的酒肆里大摆宴席，又请了诸多名流，如刘阐、糜芳和崔钧等人一同出席，见证江陵四友愿赌服输的潇洒君子气概。

四个人里面，除了蔡菁倒是真的没有想赖账的，只是面子上有些下不来台，李承这样抬高众人，彰显荆楚士人的风范，又叫人鼓吹宣传，改了舆论的风向，把这个事情改成了江陵四友一诺千金，效仿先贤绝不反悔的诚信好故事，又有这么多名流助阵，彰显了自己的名声，几个人心下愉悦，就顺坡下驴接受了任命。

黄王二人在太守府领了文职，只是蔡菁惊恐于自己的新任命，前军部曲督？这是要干什么？让自己上战场，李承这个小子一定是要存心陷害自己！

他坚辞不受，还是王礼知道蔡菁的心思，问清楚李承到底是不是要率兵作战，李承心想你若是上战场，只怕是连累三军，我们还不放心呢。

于是解释笑道，“存瑾兄乃是大才，怎么舍得上战场？只是在军中筹划，参赞军务，顺带着料理文书罢了，廖主簿事情多，让蔡兄分忧而已。”

这才让蔡菁稍微放心，蔡菁当然不会觉得是自己怕死，只是对于上战场有些畏惧罢了。

当然李承存了一个恶趣味，那就是没有告诉蔡菁，他的这个前军部曲督是归属李承来管辖的，名义上是归属廖化，但是前军都督又是关平，李承也要应承大营之中的差事，等于基本上都是李承来管蔡菁。

所以蔡菁除却要完成大帐内文书的工作，还要来协助李承，料理后勤、医疗、救助伤员之事，当然啦，李承的要求很多，蔡菁迫于无奈，只能是认真听话干活，毕竟关羽的脾气可不太好，蔡菁在大营之中当差，看着关羽的那张冷脸，未免有些胆战心惊。

“此事还要交给存瑾兄来办了，”李承对着蔡菁笑道，“若是大家都拉了肚子，怎么有力气继续北上？”

蔡菁有气无力地答应了一声，这几日北上的日子，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军营生活，他正在努力适应之中，暂时没有什么精力和李承斗嘴。

等到水师都督王甫到达的时候，其余的人都已经列阵齐备了。今日不同往日，所有的中层将官，自牙门将起，尽数到齐，显然是有极为要紧的事情吩咐，看来到了不得了的好消息。

王甫非是一人前来，他也带了一行人，一同入了帅帐。

跟在王甫身后的男子，高冠长袖大袖翩翩，饶是热天气，也是穿戴整齐，毫不失礼，他就坐在位置上，等着关羽出来，身后的一人，手上捧着一个盒子。王甫向着众人介绍，“此乃益州前部司马、牂柯郡太守费诗，从蜀中前来，传达玄德公之命令。”

“费诗？”李承好奇地望着此人，费诗既然来了，那不就是意味着？他捅了捅身边的关平，“坦之兄，汝今日又要输一次了。”

关平有些懵懂，但看到了李承的眼神，随即明白了李承的意思，他不由得神色微微一变，心下吃惊，那件事真的实现了？

关平并不是懵懂无知之人，自从六月起曹操败退出汉中后，蜀中信使来往频繁，和关羽、潘濬乃至糜芳等人连番秘议，谁不知道内容，但是简雍都来过了，他乃是玄德公座下和孙乾一样的宾客、说客之类的重要人物，常常出使各地，代为奔走，他的到来，意味着是一定有重要的事情。

玄德公大胜、占据汉中，之后还有什么事情？若是李承没有提起汉中王的事情，关平压根就不会联想到此事，但是有人提醒之下，关平就大概清楚，可能就是这件事情。

那就是自己是真的输了，不仅输在了天气，更输在了这个事情上。

不知道自己这位二弟又要提出了什么古灵精怪的要求？要知道上一个倒霉的，就是眼前这位愁眉苦脸的蔡菁了。

关平正在胡思乱想，王甫和费诗都是蜀中人，两人正在闲谈，其余的将校等见到关羽未到，也是闲谈，众人等了一会，后头之中响起了一声咳嗽声，原本在说笑的大帐内众人一下子就敛气静音，再无半点声音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