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步声响起，习珍看着洪水般的士兵从自己面前越过，今日之战，不仅是左军这三部，后军也有二部一同作战，还要加上自己的家丁侍卫等百余人，算起来，这就是五六千人出征了，人数不少，就是为了要真的取得实效，他带着兵马出动，沿路还有骑兵不断来回穿梭，就是为了防止从阳陵坡到于禁军中的路上，被曹军偷袭。

习珍带着大军行了小半个时辰，路上随手解决攻杀了几只小队伍，到了于禁中军之前，只是歇息了一盏茶时分，大家就地坐着，拿出了干粮无声的咀嚼着，间或有人在讨论，“这一次李司马的人没带出来，那咱们若是被砍伤了，怎么办？可没人救治了！”李承这个名字的普及率还真的挺高。

“李司马的人都去了何处？怎么今日没来？”另外一人也担忧说道，边说话还边到处张望，“若是不来的话……”

“这几日都不见人影，听说去别的地方当差了，吾倒是不怕死，就是想着别那么疼，有他们治，多少放心些！”大家既然是选择作战当兵，那么当然也早就把生死抛开了，但是若是能少些疼痛，谁不乐意？

“别操心了，”一個人捅了捅正在埋怨的同伴，“瞧见没有？”他扬了扬下巴，“那些道士们不是来了几个？他们学着李司马的医术，也能够帮着咱们！”

“起码有人管着咱们，李司马就算不来，也无妨！”

华洵的道袍外面很奇怪地套了一个铁片子穿成的盔甲，这样的装扮让华洵自己都有些不舒服，习珍见到几个小道士正在摆开家伙事，白布、刀具、一些药物等，又问华洵：“此地无水，可如何是好？”

“眼下也只能稍作处置，若有什么大问题，还需要去营中，彻底清洗干净了再看。”华洵解释只能保证处理一下伤口，比如开膛破肚的问题，先缝合止血了把人先救回来，其余的都无法在这里保证，“都尉，还要再派大车来回运输的好。”

或者是尸体，或者是伤员，处理了运回去更好一些。

“此事交给蔡菁，”习珍只要确保有人在场治疗就可以，而不是要去管这么多的细节，传令兵来报，“敌军出动了！”

习珍命人举起旗号，“零陵校尉习”，他自从随军作战打败曹仁后，将北部校尉里头的北部给摘了，成为了零陵郡正儿八经的武官之首，这一次北上，他不仅是带着习家的家丁侍卫，更是将零陵郡的一些团练兵也带了出来，那些人都是武陵蛮、零陵蛮等土人组成，除却肤色黑一些，言语带着一些蛮夷土话之外，倒是和寻常汉人并无区别。

这些人不太听得懂军中指挥的号令，在行军打仗围剿或者分兵这样的事情中，不太机灵，可若是要他们当面作战，那是一等一的威猛，当然了，这个威猛也不是没有代价——荆州军士兵都习惯了把自己的功劳记下来，等到战斗结束后，再统一犒赏，这些零陵郡的土兵们却是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后行为，他们一作战完就要索取奖赏，用粮食最好，其他什么衣服刀具什么的都不要。

旗号一举，众人纷纷欢呼，在阵营之中形成了呼喝的合力，无论是心下如何冷静之人，这会子也被群情怂恿起来，变得热血沸腾了，勾志是什长，他大声告诉众人，“等会鼓声一响，马上上前二十步，记住了，要走完了二十步再射箭，朝着上面点，别朝着兄弟们的后脑勺射！”大家哈哈一笑，原本有些紧张的情绪一下子就缓和了下来。

牙门将尹全就在三个百人将之后站着，他并没有全副盔甲，而是在紧要的要害之处，用护心镜和一些皮甲做了掩护，对面于禁军中大营鹿角被搬动了，尘土飞扬，人影幢幢，夹杂着一些战马，显然他们也有了准备。

习珍骑在马上，爬上了一处高地，仔细看着对面军队的行止，他们探查明白，此处是汝阳军驻守的，旗帜鲜明，他们的步兵颇为凶悍，几次交战都是不分上下，今日倒是要好生看一看，和自己的左军这几部，到底是谁高低。

他看了一番汝阳军的阵势，吩咐下去，“第三部，‘由’字阵！”

战鼓一动，尹全马上呼喝众人上前，第三部形成了一个尖锐的尖头朝着前头攻去，缓慢推进，随即在里面冒出了一阵箭雨，刷刷刷得朝着前方射去，汝阳军毫不示弱，也予以箭雨回击，大家举着盾牌躲避，但是也有一些人被射中了，在没有接触之前，就有人失去了性命。

天高云淡，温度炽热，旭日东升，恰好是杀敌的好时候，两处士兵结成的阵型慢慢靠近，在马上接触之前，箭雨纷纷停了下来，再继续射下去那就是要伤及自己人了。战场之中有了一些难得的宁静，除却鼓声之外，一点别的声音都无了。

尹全的风格和其他人不同，牙门将应该是统率千余人马，不是冲锋陷阵之人了，但是他丝毫没有把自己的身份看的如何，就站在了第二排“由”字的最前面，在前面大声呼喝指挥，勾志一直用盾牌护着他，就怕一不小心被魏军射死，“小心着，别动，别动，停下来，”他告诉左右拱卫自己的百人将，“敌人靠的这么近，等着咱们呢！别动，等一会。”

果然魏军没有在预计之中等到荆州军的前进，他们刚从阵型之中伸出来的长矛和短刀都落了空，而在最外围举着盾牌防守的士兵也扑了一个空，原本的大力撞击没有发生，而就在这汝阳军阵容出现了一丝丝的不适和震动之后，尹全大声一喊：

“出击！”

盾牌奋勇上前，一下子就抵住了敌军的长矛短刀，身后的长矛又连续刺了出来，趁着那么一丝丝的震动，一下子就搅入了敌军的防守阵型之中，鲜血飞溅，惨叫声和打杀之声顿时响了起来，荆州军初战告捷，一下子就让汝阳军的阵型有了一些慌乱。

尹全大喜，又是命令众人奋力向前，他让拿着盾牌护着自己的勾志滚开，“老子都瞧不见曹贼了！”

由字阵最难受的不是最前头那个箭头，而是在箭头两侧之人，箭头全力上前，锐不可导，而在腰杆处，却是最容易被攻击，特别是这个箭头已经没入了敌阵之中，腰杆的位置，要接受两面的夹击。

而尹全就在此处，他身边围着两个百人将，都打发了出去，各自守住一边，他随机而动，看着哪边支应不住，就亲自带着十几个士兵凑上去支援，他拿着一把大刀，杀的极为痛快，魏军的盾牌，被他砍了几下，就连人被砍翻在地，尹全哈哈大笑，“痛快，痛快！”他还来不及喘气，见到左右两边的困境稍减，于是又上前加入了箭头的攻击，他虽然杀的痛快，却也知道轻重，并没呼喝众人迅速推进，而是以此为点，牢牢咬住了地面上，这个钉子，只要钉死了就行！

战鼓又急促敲动，第六部在左侧协同出击——此处背对着东升之日，不怕被阳光刺眼，第六部的牙门将大胡子却是老实许多，他只是居中指挥，并未身先士卒，但他的阵营也十分稳健，将左侧的阵地围堵得水泄不通。

右侧的第七部却没有在场内参与围攻，他们绕过了战场，直接朝着于禁的大营冲了去，等到汝阳军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拆除最外面的路障鹿角了。

汝阳军裨将军南朗正在大营内指挥，七军阵势甚大，他就独自守住北门一处，今日得到禀告说是荆州军又来袭，他心下就已经颇为烦躁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些日子荆州军不停主动出战，似乎颇有要迅速解决自己这些人的急促之意，而大军自从出动一次昆阳军和颍川军，意图去支援樊城被关羽亲自击退之后，就再也没有大规模的调动，而是被迫在大营附近和关羽的大军作战。

而曹仁那边，南朗也知道，水师也一直不停地攻打樊城，大有如果曹仁敢出城和于禁联动，就敢于攻下樊城之意。

现在这天气好起来了，似乎也是不占优势啊……南朗对于荆州军这些日子的挑衅行为也没有别的什么好应对办法，除却被动接受挑战之外，也只能不停地来攻击关羽在阳陵坡的中军，还有就是去拼命打通和邓城之间的粮道，亦或者是反向攻击荆州军的粮道——但是这个效果不怎么样，因为荆州军现在在水面上畅通无阻，甚至伏击了几次，从宛城通过淯水南下的运粮船只。

而现在来报，荆州军又企图攻打大营，这是最近几日内的第五次了，南朗登上了望楼，见到了也有千余人围住了大营的北门口，正在冒着箭雨来拆除鹿角，就靠着这些人，应该是没有办法攻入的，只要是关羽并没有其他的诡计，于禁的传令兵前来问南朗，“将军！于将军问此处可要支援？”

南朗淡然摇头，“无需支援，请于将军自便。”

于禁原本就一定今日要出营亲自带领士兵作战，只是不在自己这一门，故此南朗不愿意于禁改了原本的作战计划，如此的话倒是显得自己无能了，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他从北门之内的望楼下来，先命令众人在北门之内再置放鹿角，打算着等到敌军攻入之后，就地就无需再弄什么防守线了。

南朗的行动表明，他为了应付荆州军的连续进攻，准备将营地收缩一圈了。

于禁的营地，在山坳之中，地势北平南陡，他面北驻扎，而南边依靠着一处高坡，北门和西门是最容易受荆州军袭击的，南朗今日的防守压力很大，他反而催促传令兵：“请将军速速出营作战，如此荆州军方能停下进攻大营！”

“是！”

南朗下了营门，亲自到了外头来，他也竖起了自己的旗帜，底下的士兵们欢呼起来，士气高涨，原本一直钉在汝阳军之中的那个箭头都动摇了起来，尹全拼命呼喊，叫大家一起抗住，“别动，别动！”他砍翻了一个意图用长矛刺杀自己的魏兵，吩咐众人，“停步，先杀四周！”

“轰隆隆，轰隆隆，”而这时候习珍就突然听到了一阵阵暴雷般的声音，他还以为听错了，难道又要下雨了？随即醒悟过来，恐怕敌人的骑兵又到了，“又是庞德！”习珍原本一直都颇为镇定，淡然君子模样，这些日子受够侵扰，也忍不住发怒了，“此人又来捣乱！”

他虽然发怒，手下却是不慢，迅速发号施令，第六部分出了一半之人，形成了之前让庞德吃过苦头的新月阵型，今日暂时并无骑兵协同作战，侧翼怕有所疏漏，习珍于是命令零陵土兵，“上前杀敌，用你们的藤甲！”

为首的土兵首领答应下来，举起了手中的漆黑厚重的藤甲牌，嘴里喊着大家听不懂的话，迅速地围了上去，他们的任务并不需要正面对抗凉州骑兵，而是在侧翼，第三部和第六部的中间位置占据住一块地方，并以此为据点，进行突破。

凉州骑兵飞卷而来，土兵们身材矮小，拿着盾牌就地一滚，就朝着马腿砍杀而去，一时间骏马惊恐嘶鸣，顿住了脚步，骑兵的阵型大乱。骑兵统领董超胯下的马险些被砍断马腿，董超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叫人，“小心些！”他又大声喊道，“叫汝阳军的步卒来！”他也带了一些步兵，只是这些人还不够多，没法子拦住那些瘦小灵活的藤甲兵。

关羽骑着赤兔马，站在战场之外三里路的高岗上，为了表示自己在于禁大营西北角上的罾川口附近并无什么算计，故此，关羽并没有在西北角等候，而是选择了正南面的此地，上了山坡查看于禁大营地形。

樊城左近的平原带着一些低矮的丘陵，恰好可以让双方来尽情地排出各种阵型来对战，而今日，关羽就是来主动出击作战的。

他的身后两侧战马安静等候，士兵持枪森然站立，周仓举着大刀正在前侧张罗，大风吹动他的衣裳猎猎起舞，汝阳军这一侧的战斗正酣，从高处望去，周仓看的分明：除却一些士兵朝着北门而去支援外，更大的队伍行动，已经在东边出现了。

众人仔细一看，粗略估计旗帜人数，规模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