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王云龙才缓缓开口道:
“苏大人,不是我不想帮忙,而是这件事太过突然,而且生丝数量太大,有些超出我的承受范围。
实不相瞒,昨天定海县令刘大人才找到我,让我帮忙采购完他治下的两万斤春蚕生丝,正因如此,我今日才赶来鄞县希望采购到这批织机,将手头这些生丝全都慢慢消化掉。
我云氏虽然也有些资产,但天下蚕农何其多,每年光是浙江生丝产量不下百万斤规模,而今年浙江的情况大人应该知道的比我更清楚,不然苏州杭州两府,也不会将如此多丝绸生丝转卖给我,但任何事情都有一个限度,云氏不可能持续不断的将资金投入到并非本业的事情上来。
另外定海县的灾民安置如今正在节骨眼上,需要大量的资金支撑,若是抽调太多,必然会导致资金断裂,华云商贸一旦破产,灾民安置必然无疾而终。
据我所知,最近有不少白莲教妖人在定海县出没,甚至还与我的人有过一些冲突,他们不想我修好那些房子,原因我想大人也很清楚,为了定海安定,我必须将城东片区按照规划完工,才能保证不被白莲教妖人得逞,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王云龙的声音在大堂回荡,所有官员都脸色凝重。
苏兆庸脸皮不断轻微抽搐。
“大人,云公子所说有理,当务之急,还是先要稳住定海县的数千流离失所的灾民,至于蚕农手中的生丝,下官以为不需要太过着急,拖一段时间再看情况!”依旧还是那个年老的官员站起来提醒。
“是啊,若是有白莲教妖人掺和,这件事还当真不能小觑,一切以安定为主!”
“不错,定海县的情况的确特殊,若不是云公子出手相助,眼下情况定然混乱无比!”
“唉,当真是多事之秋,刚走倭寇,白莲教妖人又来捣乱!”
堂上一群官员全都纷纷低声讨论。
苏兆庸此时也明白过来,这件事的确自己太过心急,在这个节骨眼上用这件事要挟和逼迫王云龙的确不太合适。
不说看在上次一千两银子的供奉上,就算只看在稳定定海灾民免费帮忙修建数百套民居来说,他就已经从王云龙手上获益良多。
毕竟定海县在他治下,定海县灾民安置工程说到底,对他的官声前途都大有好处,一旦成功上报朝廷,他也将收获无数好评,功考自然也会加分不少。
因此苏兆庸有些尴尬开口道:“看来此事的确有些为难云公子了,也罢,今日就不讨论此事,福悦商行那批织机,就由司马大人稍后与云公子商量办理。”
“是,下官一定会安排好!”
同知司马通站起来,就是那个多次发言的半拉子老头儿。
王云龙也站起来拱手道:“那就麻烦司马大人先带我去看看织机,也好商谈价格!”
“也好,云公子请!”
司马通转身引路,带着王云龙和封子安出府衙,与等在外面的刘玉晴汇合之后,一起乘车往鄞县东郊而去。
泉州陈氏实力雄厚,开设的福悦商行几乎垄断了宁波府五成以上的丝绸生产和销售。
同时他们还经营瓷器和茶叶,也都有自己的窑厂和茶厂,品质也相当不错,比普通商人的质量高的多。
只可惜王云龙当初在端瞎子岛的时候,库存的数百件精美瓷器他实在无法弄走了,最后大部分都掀入海中甚至打碎丢弃了。
福悦商行的丝绸作坊,就在三江口往东两里的甬江边上,为了货运方便,甚至还有自己的独立码头,除开丝绸纺织之外,还有巢丝和印染作坊,占地足有数百亩,修建有大大小小的厂房和库房上百间。
如今这些厂房仓库全都被鄞县官府查封,门上还贴着封条。
月余时间没人活动,整个厂区已经杂草丛生,不光许多门窗被盗贼光顾撬开,甚至到处还能见到蛇虫老鼠悉悉索索奔跑爬行。
一路行走,刘玉晴和两个小丫鬟吓的是花容失色,紧紧跟着一群人不敢落后半步。
王云龙内心也开始有些打鼓。
看起来似乎情况不太妙的样子,也不知道这些织机到底还能不能用。
因为官府的事很难说。
好东西肯定有,但烂东西更多,就像后世的法拍物品一样,全靠关系和运气。
很快,司马通带领他走进一排宽大的木头房子,打开其中一间,看见眼前一架架摆放整齐的织机之后,王云龙心头松了口气。
虽然地上散落着不少乱七八糟的物品,也有蛇鼠虫蚁的残留的大量排泄物和痕迹,但整体来说,织机都还保存的相当完好,并没有太多人为破坏的痕迹。
甚至在有些织机上,还能看到不少织到一半的丝绸,不过经纬线大部分都已经断裂,上面沾满了灰尘和蛛网。
接下来,王云龙一口气把整个作坊区域全部看完,包括巢丝作坊和印染作坊。
所有的织机情况大致都差不多,虽然有十多架损坏,但修理更换一些零部件就能使用。
其中还有不少最近两三年添置的机器,成色非常新。
总体情况比他开始想象的要好不少。
“云公子,恕本官多嘴,其实这个作坊福悦商行开办多年,地方宽敞,交通便利,厂房仓房全都完整,若是只把织机搬回定海县,劳心劳力十分不划算,你不若就把这片地方一起买下来继续使用!”
一圈看完之后,司马通认真提醒。
王云龙心有戚戚。
这提议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不过光是这批织机就价值不菲,还有这数百亩地皮和大量的房屋设施,买下来谈何容易。
本来买这些生丝就是被迫,然后不得不开设丝绸厂。
眼下为了这些织机再买一座厂房,如此下去,自己这海贼也不用做了,干脆当个大丝绸商人算求。
不过可惜,他志不在此。
大明帝国只会越来越腐朽,而要想为华夏在这场航海大发现和全球殖民化大浪潮中挣得一席之地,将中华古老文明的荣光撒遍五洲四海,那么他就必须咬牙继续当他的海贼。
广阔蔚蓝的大海,才是他未来的战场。
不过在选择继续当海贼这个前程远大的职业之前,眼前这个丝绸厂,就是他一块稳固的踏脚石,以后会源源不断为他提供货源,最后转变成舰船大炮。
因此这块地对他来说,眼下也势在必得。
他仔细看过了,这里其实原本是一片荒滩,然后被福悦商行改造成的一大片厂房,如果他把织机搬走了,这里地远隔闹市区,只怕几年便会荒废掉,彻底失去价值。
“唉,司马大人的提议我倒是很感兴趣,不过刚才在府衙大堂我已经说过了,眼下华云商贸资金压力巨大,连这批织机都无法现款购买,更别说这块地了。”王云龙满脸苦笑故作叹息。
司马通也很无奈,只能干笑道:“云公子说的是,本官只是可惜了这么好一座现成的工坊荒废了可惜,公子应该已经看出,这里原本不过是一块荒滩,福悦商行当初买下来只花了区区二百两银子,后来他们投入巨资修了这么多房屋码头,因此你若真的将这些织机都搬走了,这些房屋设施根本没办法出售,时间一长必然朽烂,因此云公子只要想用,府衙其实也求之不得,想来价格不会太高。”
“那不知道这批织机和这块地一起购买下来,大概要多少钱?若是价格合适,我就再去想想办法!”王云龙思忖片刻道。
“按照府衙的安排,这些织机和这座工坊本来是要一起出售,官府对外发售的整体价是三万两白银……”
“太高了!”
司马通的话还没说完,王云龙的脸都黑的快看不见眼珠子了,转身作势要走。
司马通赶紧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干笑道:
“云公子稍安勿躁,本官还没说完,这只是最开始官府的发售价罢了,不过价格挂出来后一直无人问津,府衙又调整了价格,整体作价二万五千两往外发售……”
“唉,还是太高了,司马大人,不是我打击您,这个价格不说宁波府,整个浙江怕是也没有人愿意买,您应该知道眼下的丝绸行情,局势如此动荡不安,倭寇动辄大规模劫掠,谁都不敢花这么多钱买这么多资产闲置,我来买这些织机只是迫不得已,罢了,您还是告诉我这些织机要多少钱吧,我先把织机买一些回去先用上,等以后定海县的事情结束,我手上周转开来,或许还是可以考虑一下。”
王云龙这次虽然没拂袖而去,但语气却是十分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