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热闹的感谢庆功宴结束,已经是午后。
徐渭三人喝的脸红耳赤,醉醺醺的跟着张有德回到县衙,在其邀请下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杀倭纪实录,三人具名其上。
有了绍兴三大青年俊杰的领军人物的详细笔录,这笔功劳必然板上钉钉。
特别是徐渭还是浙直总督胡宗宪账下幕僚,这个身份更加让这份笔录和抗倭功劳不会再有任何问题。
徐渭在路上被王云龙一顿蛊惑开解,完全放下心中的孤傲和执念,决定回绍兴安心读书明年应考。
他本来回杭州后去向胡宗宪辞行,但胡宗宪却是表示读书和担任幕僚并无任何冲突,总督府的大门永远都对他敞开着,以后随时都能为抗倭出谋划策,临行前还赠送他一百两银子作为回家读书和安顿费用。
于是徐渭感激涕零的跟着王云龙等人一起回绍兴了。
眼下正是浙直抗倭转折的关键时期,胡宗宪也正携王江泾大捷的余威,正在快速扫清浙直沿海的倭寇,这场胜利,基本上可以看做是总督府总体布局和胜利的一部分。
因此只要功劳报上去,从总督府到地方官府,所有参与者,都将获得奖励。
尤其是对于会稽县令张有德来说,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份功劳。
说不定因此也会跟着升官一级。
至于于成耀的身份,自始至终就无人提及,王云龙已经提示徐渭和王定等人,假装不知道这件事。
蒙在鼓里的会稽县一群官员,自然也不会去深究这些倭寇每个人的身份。
毕竟眼见为实,这些人和倭寇当真就是一伙儿的,准备水上接应的时候,突然攻击绍兴府三位大才子船,其中还有总督府幕僚徐大人。
至于以后这件事会不会暴露出真相,王云龙根本就不会去关心。
其中牵扯了会稽县、绍兴府、总督府、还有徐渭陈鹤诸大绥这三位绍兴名士,就算于成耀的身份最终被人发现,于贤之也打算追究事情真相,但盘根错节的利益和关系纠缠之下,各方面都会严防死守的抵抗甚至反击,甚至最终让于贤之碰的头破血流都有可能。
一个南京户部侍郎,在朝廷和官场的声音绝对强不到哪儿去。
不然他想弄到福悦商行的丝绸作坊,也就不用费这么大劲暗中进行了。
回到船上,三位大才子依旧还处于兴奋之中。
虽然当时打仗的时候全都吓的魂不附体,不知身在何处。
但此时一顿酒宴下来,在张有德等一群会稽大小官员的感谢和奉承之下,三人全都感觉战神附体,似乎这场胜利就是他们亲自参与和指挥的一样,一个个在酒席上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把和倭寇战斗情形说的活灵活现,就连一起参加酒宴的王定都听得瞠目结舌。
文人的嘴,妓女的腿。
堪称两大不把稳,只要轻轻一掰就开,一张开就收不住。
“云贤弟,愚兄以为,这场胜利还值得大书特书,此乃绍兴抗倭少有之大捷。”陈鹤搂着王云龙的肩膀,喷着酒气兴奋唠叨。
“不错,文长兄应该亲自奏报胡总督,不能让会稽县的人占太多便宜!”诸大绥脸皮通红的跟着点头附和。
王云龙哭笑不得,吩咐王定等人开船,然后拉着三人船头凉棚坐下。
“三位哥哥,这种事我们参与的越多,将来就越危险啊,于贤之可是户部侍郎,他儿子死了,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我们把功劳让给会稽县,那么于贤之那边他们自然会想办法去对付,毕竟他们都是官场上的人物,还比较含蓄一点儿,若是让于贤之知道是我们弄死了他儿子,我一个商人,你们三个虽有功名在身,但却无权无势,他要对付起来可就太容易了。”
三人一听,兴奋的情绪顿时消退许多。
与聪明人说话,往往只需要点到为止。
徐渭三人绝对属于最聪明的群体,只是他们从未有过这种杀倭立功的机会,突然之间降临到自己身上,加上一顿酒宴刺激和疯狂吹捧,就陷入热血沸腾之中有些收不住情绪。
但稍微提点一下,瞬间就都明白过来。
“云贤弟说的大有道理,我们的确对付不了于贤之,还是低调点儿比较安全!”诸大绥点头。
“如若于贤之真的追查到我们头上,那又该如何应对?”陈鹤甚至开始担心。
徐渭倒是对官场明白不少,笑着宽解道:“二位兄台无需太过紧张,这是一件既成事实的倭寇勾结大案,无论于贤之怎么洗都洗不掉,他最多找机会替儿子报仇罢了,但他的首要目标肯定是曹坤父子,我们在他眼中可有可无,更何况还有总督府的牌面,想来他不会轻举妄动。”
王云龙笑着点头道:“徐大哥正解,我们在这件事当中只不过是小虾米,他要找麻烦,首先是曹坤,其次是会稽县,只要这件功劳上报坐实,他就无法将儿子的死公之于众摆上台面来寻求官方途径解决,所以三位哥哥暂时不用焦虑,还是赶紧回去好好读书,争取明年乡试院试都金榜题名,等有了官身护体,他就算想对付,只怕也不敢轻举妄动,另外若是曹坤够努力,说必定还会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不错,不过就是担心曹坤太弱,扛不住他的打压!”诸大绥点头,脸色还是有些担忧。
“那自然是以后的事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眼下无权无势,只能等后续的发展了,这件事徐大哥多多操心一下,时常和总督府的同僚多通信交流,打听一下动向,另外我也还会安排人四处打听,若有情况,会及时通报三位哥哥,绝不会害三位哥哥受累。”王云龙宽解道。
“诶,这事岂能怪贤弟,说到底,还是因为我贪恋小月而起,我们都是主事者,贤弟才是无意被卷进来。”诸大绥脸皮发红的解释。
“不错,从头到尾,此事都与贤弟无干,让你受了连累才对,所以这件事我们也要多去走动想想办法,就算事情败露,也决计不能把云贤弟牵扯进来。”陈鹤跟着点头。
“哈哈,还说这些干什么,我与三位哥哥一见如故,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虽然官场没有太多路子,但出钱还是没问题,若是三位哥哥有要用钱的地方,尽管来找我,对了……”
王云龙说着,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沓银票,将其一分为四,将其中三份推到徐渭三人面前。
“这是于成耀准备用来勾结宁波知府购买丝绸作坊的赃款,我也不能据为己有,三位哥哥平日用功读书,没有太多生活来源,手头必然有些拮据,这些钱我们四兄弟二一添作五干脆就分了,也算是这场抗倭功劳的奖励!”
“诶,这如何使得,这都是贤弟拼死用命换来的,如若今天不是贤弟身先士卒,阻挡倭寇并且击杀于成耀等人,我等怕是已经被害,这一战贤弟火雷弹药损耗巨大,这些钱就当贤弟的战损补偿。”
“不错,这钱我等受之有愧!”
“正是正是,此战我们毫无功劳,但却还具名战报,会稽县也会帮我们报功,这钱是万万不能再要。”
三个大才子虽然穷,但却视金钱如粪土,一起强烈推辞不受。
“三位哥哥这样推辞,让小弟这心里不安啊!”王云龙道。
“贤弟有何不安,这都是你用命换来的,我们要是拿了那才是真的于心不安!”徐渭正色道。
“不是,三位哥哥若是不要这钱,我总觉得你们不愿意和我同流合污,总担心有一天会让我背黑锅!”王云龙不紧不慢道。
三人:……
“贤弟这话,让我等无地自容,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三人心知王云龙并非本意,只是一个托词,因此相视苦笑之下,只能点头表示把钱收下。
不过诸大绥却是只取了一千两银票,剩下的推倒王云龙面前。
“贤弟做买卖,需要用钱的地方多,这一路都是你在花钱,小月也是你帮我赎下来的,这钱收的更是心都难受,哥哥无以为报,但又无法推脱,那就厚着脸皮取一千两,贤弟也别再说其他的话,这一千两足够我享用大半辈子了,再多对我来说,只会成为负担扰乱心智,如若当真以后落拓,贤弟看不过去,再资助我一些我也不会推辞。”
“不错,这钱太多,我们决计不能全收,剩下的贤弟收好!”
徐渭和陈鹤二人都跟着各自取了一千两银票,剩下的推还到王云龙面前。
“也罢,三位哥哥如此轻财,倒是让我汗颜,我这辈子读书是不行了,也只能喜欢这些黄白之物,为了以后能够混的看起来高雅一下,还请三位哥哥以后还得多多帮衬,有空帮我多写几副字多画几幅画,让我挂在家里装装门面,也不至于让人觉得我是胸无点墨不学无术之辈。”王云龙只能把银票都收起来笑道。
三人一听同时脸上露出笑容,一起拱手道:“我等这字画,虽然有些上不得台面,但只要贤弟想要,要多少有多少,到时候就怕贤弟嫌多拿去置于茅厕,让外人看了笑话我等。”
“哈哈,怎么可能,三位兄长之书画,我当仔细珍藏,到时候留给子孙当做传家之宝,岂会如此糟践,说好,等会儿到了山阴,三位哥哥可不要藏私,我要搜刮一些带走。”
“哈哈,好说,平日我等闲暇的确胡写乱画了不少丢在家中,等会儿只要贤弟看得上,尽管拿走!”
四人同时畅快大笑。
林小慧和小月站在二楼船舱,隔窗看着大小四个男人详谈甚欢,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
“小月,诸先生是绍兴名士,以后必然高中进士,你这是捡到宝了!”
小月轻声感叹道:“奴还得感谢云公子赎身,不然一辈子都在妓馆不得自由,云公子轻财仗义,为人豪爽又温柔仔细,姐姐跟着他,也是幸福的很。”
林小慧笑道:“那是自然,我自从遇到夫君,才算真正明白了幸福的含义,诸先生和夫君都是干大事的真男儿,我们女人这辈子只要遇上一个,那就是天大的福分,妹妹切记要珍惜。”
小月闻言一愣,片刻醒悟过来赶紧低头福身道:“姐姐放心,小月虽出身低贱,也知恩义二字,从今往后,一切都会处处为先生着想,决计不会辜负他的青睐,更不会做出对不起他的事。”
林小慧点头,牵着小月的手道:“他们的正事应该是谈完了,水也烧开了,我们泡一壶茶送过去,免得他们说多了口渴!”
“嘻嘻,姐姐倒是说话风趣!”小月捂嘴轻笑。
林小慧笑道:“男人都是这样,一旦遇到志同道合的朋友,谈兴一起,必然就会忘记一切,我们这些女人,时常就要自己寻找存在感,千万不能当花瓶,不然看的多了,他们就会视而不见。”
“姐姐说的有理,妹妹受教了。”
很快,两个姿容不相上下的美貌女子,捧着茶壶茶杯上场,跪坐在四个男人身边,斟上热腾腾的香茶左右服侍,美色相伴,于是四个男人谈兴更浓,天上地下的高谈阔论天下大事。
清风徐荡,笑声远扬。
轻舟扬帆远去,清澈浩荡的曹娥江畔,至此留下一段绍兴府三大才子浴血怒斩数十倭寇的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