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龙看着三人。

“既然一开始就没想着成功，为什么又要去干？明知道那些百姓都会去送死，为什么你们却又孜孜不倦的反复去蛊惑折腾？就连自己最终的目的都没有，你们又何敢大言不惭说是为了拯救天下百姓？你们推翻一个皇帝，还会再来一个皇帝，你们杀了一批狗官，还会再出现一批狗官，百姓在你们的蛊惑下死了一茬又一茬儿，但天下并没有任何改变，穷苦百姓还是会越来越多，你们这样做的意义又何在？”

“既然狗官杀不绝，皇帝也杀不绝，穷苦百姓越来越多，那你这样做的意义又何在？”白衣女子抬头，眼神混乱。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捐赠财物修葺养济院，我收购生丝让蚕农能有一口饭吃，我通过义卖书画，凑集更多钱款照顾全县的孤寡老幼，所谓知行合一，只有知道善恶对错，知道目标和责任，才知道自己真正该干什么，白莲教从一开始就走上了歧途，从未有一个远大而善良的目标，不是我鄙视你们，而是你们自己不争气，如若你们信得过我，我就给你们指一条路，说不定以后真的会闯出一条光明大道，不然你们最终的结局，只有毁灭。”

三人身体同时一震，钱五两极其激动道：“恩公但说无妨，这条明路如何走？”

“成立一个救助同盟会，教义是以帮助天下贫苦百姓如何摆脱贫困为目标，可以结社互助，但不蛊惑造反，不弄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愚弄百姓，拉拢所有一切愿意帮忙的阶层，包括士绅、商人、官僚，学子等，通过募集衣物和筹集资金帮助穷人自食其力找到生存空间，当你们能够把这条路走到极致，甚至当地官府都开始欢迎你们的到来帮忙安抚灾民百姓的时候，你们距离最终的目标也就不远了。”

“我们最终的目标是什么？”白衣女子满脸疑惑和惊讶。

“成为一个合格的政党。”

“政党又是什么？”

“你们罗教的教义又是什么？”

“三教归一，红阳照地，无为无欲，真空始归。”

王云龙：……

你说的什么鬼东西，我没听懂。

我是深受科学熏陶的无产阶级革命小将，和这些封建迷信根本就尿不到一壶。

“你们的教义似乎和造反没有什么联系，为什么你们会蛊惑百姓造反？”王云龙决定聊一些自己听得懂的话题。

“佛儒道三教倡导向善，代表着光明，但朝廷和皇帝，却压迫欺压百姓，代表着邪恶和黑暗，我们罗教不立文字，不修禅寺，不拜佛像，以无生老母为天地之始，目标就是引导受苦受难的百姓信奉老母，排除人们内心的欲望，无为无求，最终对抗邪恶驱散黑暗，让世界回到最初的真空家乡，我们并不蛊惑造反，而是引导百姓以大乘教为榜样，自己对抗代表邪恶的官府和朝廷。”

听完白衣女子的解释，王云龙陷入很深的很长的沉默之中。

这个教派改造任务堪称难度十颗星。

不是他没信心，是没有丝毫信心。

这已经不是封建迷信了，完全是玄幻修真。

这个教派充满了无尽的现象力，为了创建自己的教派，硬生生造出来无生老母这个超越三教的始祖神之外，还生造出一个真空家乡的无上世界，并以进入真空家乡享福为诱惑，煽动蛊惑百姓起义造反。

要把这样一个以封建迷信为核心的幻想邪教改造成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党派，完全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如若真的成功，恐怕更是一场中华民族的灾难。

因为到时候大概率会出现一个等级森严的政教合一的国家，充满着邪恶的气息。

于是他突然就悟了，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道：

“看来我还是小看了你们，我方才说的话你们暂且作为参考吧，能用着用，不能用也随便你们，我还是那句话，定海县是我的，你们不要来捣乱，三位，请吧！”

王云龙转身，前面带路。

很快，一群人走出被服厂大门。

白衣女子眼神复杂对着王云龙福身行礼：“今日多谢云公子招待，你说的话我会牢记在心，以后也不会再来定海打扰，告辞。”

“那样最好，慢走，不送！”王云龙随意一抱拳，然后带着李义海五人转身扬长而去。

“圣女，你万不可听王云龙胡说八道，不然会坏了教规！”秦召脸色难看的提醒。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他可不是胡说八道，知行合一是阳明先生的话，教主曾经和阳明先生有过数面之缘，也对其推崇备至，唉，只可惜我们不能得他相助。”

白衣女子遥望王云龙离去的背影，神情落寞怅然，迟迟不肯移步。

钱五两脸色无悲无喜，但眼神中却是带着无尽的茫然。

……

回到书画比赛会场，此时上午的书法排名已经出来，作为司仪的主簿封子安正在大声宣读获奖名单。

凡是念到名字的获奖者，都满脸兴奋的走上木台领取奖励。

最开始领取的都是三等奖，领取一套文房四宝和一份获奖证书，现场由黄元龚和几位受邀而来的定海城文化名宿负责派发和填写获奖证书的名字籍贯和获奖等级。

这些奖品包装好之后，装在一个印有第一届定海文化节留念，嘉靖三十五年中秋字样的手提袋中。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发奖形式。

光是这个手提袋和上面的字，就足以引起围观者的惊呼和眼红。

王云龙一路告罪走上领奖台坐下，屁股还未坐热乎，突然大街上一阵剧烈骚动，然后就是哐哐哐哐敲锣的声音，只见人流攒动的街口方向，一大群手持旌旗的差役簇拥着一抬大轿正缓缓而来。

“知府大人？！”

看着旌旗上的字和排场，现场不少人惊呼起来，整个发奖现场也瞬间变得混乱起来。

领奖台上的人全都站起来，黄元龚又惊又喜大袖一摆道：“诸位随本官前去迎接苏大人。”

于是一群人鱼贯而下木台，在衙役差役和官兵的护送下，分开人群迎了上去。

不久，两群人汇合，数千百姓都被沿街守护的官兵阻挡在两边，喧嚣欢呼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所有人都很兴奋，文化节如此热闹，竟然把知府大人都吸引来了，可见这次定海一定会出名了。

大轿落定，苏兆庸一身四品云雁绯袍下来，皂靴素带，乌沙轻摇，面白短须，满脸惊异迈着四方步左顾右盼走到一群人面前。

“不知苏大人到来，下官等迎接来迟，还请恕罪！”

“还请知府大人恕罪！”

一群人跟着黄元龚一起拱手行礼。

“哈哈，诸位免礼免礼，本官听闻定海县今日热闹，特意前来看看，未事先打招呼，的确有些唐突，你等何罪之有！”苏兆庸笑着拱手还礼。

一群人简单寒暄几句，然后黄元龚就引着苏兆庸走上领奖台，安排其在当中主位坐下，送上茶水之后，开始介绍今天这场定海文化节的举办情况。

文化节的消息在宁波早已传开十多天，几乎已经家喻户晓，黄元龚甚至专门还为此事去过一趟鄞县府衙拜访过苏兆庸，因此苏兆庸早已一清二楚。

只不过黄元龚去了回来，情绪有点儿不太高。

因为苏兆庸对此事几乎毫无兴趣，只是简单询问几句，也便没有了任何表示，甚至语气之间还有些许不满。

举办这种离经叛道的大型文化活动，而且如此兴师动众，没有提前向府衙报备便自行广为宣传，让他感觉黄元龚和定海县一众大小官员都没将他这个知府放在眼里，因此态度自然也能冷淡。

不过知府知县虽然名义上是上下级关系，但实则各负其职，县衙的活动一般不受府衙的直接管理，除开朝廷的公务之外，这种私下举办的活动苏兆庸也管不了。

故此，苏兆庸就算不满，也无法阻止定海县文化节的开办。

尤其是在他得知此次活动赞助方是华云商贸之后，就更加郁闷了。

本来开始他还并没有在意，想着自己很快就要调走了，随便黄元龚怎么弄，反正只要不给他添麻烦就行了。

但没想到很快从南京传来的消息，一下把他的冷静全部打乱了。

南京户部左侍郎于贤之勾结大寇汪直，串通数百倭寇攻打南京城，于贤之一家下锦衣卫大狱。

而就在不久前，于贤之还安排家仆给他送信，想要私下收购福悦商行的丝绸作坊，他也回信表示会全力帮忙。

这封信，说不定已经落入了锦衣卫手中。

因此这几天，苏兆庸是吃不好睡不好，内心惴惴不安，紧张的一塌糊涂。

若是朝廷有人认定他和于贤之也有勾结，和倭寇也有来往的话，他不说升官了，能不能保住乌纱帽都很难说。

左思右想之后，他猛然想到了王云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