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殿前,夏鸣枯坐。
目光发散的夏鸣,斜倚在青龙大殿的门户上。
远方天边,飞鸟盘旋,红霞满天,夕阳无限啊。
看着眼前的世界,夏鸣只觉得无比陌生。
……
我本异乡之客,煌煌大世,于我何意?
我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什么是真?
什么又是假呢?
我夏鸣……原来只是一味药。
一味固本安魂的大药。
这一切的一切,只是赵流澈的游戏。
一个幻想成仙的游戏。
哪有什么仙人啊?
这一切只是一个异乡之人的离魂之梦罢了。
沐川……
沐川不该如此。
……
夏鸣知道青龙道子说的是假的。
他也知道那只小毛驴在骗他。
可是……
那又如何?
青龙弟子也罢,好哥们也罢。
这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既然青龙道子、小毛驴给了他一個存在的意义。
那么……他为何还要去抗拒?
他已经习惯了。
神魂不愿彻底入体。
夏鸣怅然若失,念头死寂。
……
青龙大殿中,一人一驴大眼瞪小眼。
小毛驴多聪明啊!
青龙小胖子打的算盘珠子,它闭上耳朵都能听得见!
骗我好哥们!?
那可不行!
好哥们必须是我的!
青龙能看出的问题,自然也逃不过小毛驴的眼睛。
甚至于小毛驴知道的比青龙道子还多!
毕竟它之前便见过夏鸣一次。
于小毛驴看来,夏鸣这是战后创伤综合征。
简单来说,夏鸣这厮脑子打坏了。
脑子瓦特啦。
小毛驴这一路跟过来,它可是做足了功课。
夏鸣经历了怎样惨烈的大战,小驴子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至道尸陀城、极北绝仙岭、北冥寒渊、蝉灭谷……
这几场战斗可是一个比一个惨烈。
后面几场战斗,甚至有天命浮动的气息!
天命啊!
那可是仙魔的标志!
说句不好听的,脑子瓦特都算好的了。
经历了这一切,没死就不错了。
青龙道子想算计夏鸣,小毛驴岂能让她如愿?
小毛驴深知夏鸣吃了多少好东西。
元央之血都被他吃了!
那么多的好东西,小毛驴怎肯轻易放手?
夏鸣现在比它还香,小毛驴怎么能忍?
哥们炖汤,麻辣鲜香!
只要能待在夏鸣身旁,那便还有机会。
道心坚定的小毛驴,几乎就在一瞬间便做出了那个决定。
它要当夏鸣的好哥们!
一个锅里熬煮的好哥们!
真正的超脱之路就在眼前呀!
跟着好哥们,何愁不超脱?
嗅一口都能快乐好几天。
嘎嘎嘎!
小毛驴念头通达。
再然后,便出现了下面的这一幕。
青龙道子紧咬银牙,玉手捏得咯嘣作响。
小毛驴气定神闲,有恃无恐。
它那副神情就好似在挑衅青龙道子。
——来!来抽死我!
——我小毛驴眼睛要是眨一下,算我输。
——我哥们!真鲜!
——鲜!懂吗!真鲜!
看着如此小毛驴,青龙道子真是气到牙根痒痒。
但是,夏鸣已经认这厮为好哥们了。
青龙道子也无可奈何啊。
想要继续哄骗夏鸣,青龙道子还需要小毛驴好好配合。
一个巴掌拍不响,这独角戏也不好唱啊。
念头通达,青龙道子再次开口。
“小驴子……你去帮我把斧子送还给守成师兄。”
斜瞅了一眼青龙道子,小毛驴直接回绝。
“不!我不去!我要和好哥们玩!”
听着小毛驴这话,青龙道子眉毛都快气得倒立起来了。
“玩你个头!我是青龙山主!你必须得听我的!”
“小师弟累坏了!哪有空陪你玩?”
“你给老娘滚!”
话音未落,青龙道子直接一脚踢向了小毛驴的屁股。
再然后,只听得一声凄厉的哀嚎声。
小毛驴径直飞出了青龙大殿。
消失在了远方的密林之中。
从始至终,夏鸣坐在殿前,宛若无闻。
看着如此夏鸣,青龙道子长长舒了一口气。
“小师弟……”
“师尊命我好好照顾你……”
“你以后便安顿于此,好不好?”
眼中漩涡勾连,夏鸣没有回首,只是缓缓地说了一声好字。
看着夏鸣那只大世之瞳,青龙道子不由神魂一颤。
心中虽然害怕,但是青龙脸上还是稳如老狗。
青龙山主,处乱不惊!
与此同时,御使着仙血锚剑的赵元丰却是陷入了迷茫。
觉察到身后并无追兵,赵元丰御剑的速度又快了那么几分。
飞速遁出青龙山后,鲜血锚剑便一头扎入了浓重的海雾之中。
再然后,赵元丰迷失了。
青龙山外的海雾很不简单。
一圈套一圈,上接云层,下垂海面。
飞遁了半天,赵元丰竟然又回到了青龙山。
“该死的!这是什么鸟地方!”
暗骂一声,赵元丰再次遁剑而出。
即便是死……
赵元丰也不想回到夏鸣的身旁。
成仙之前,他是少主。
成仙之后,他还是少主。
马马的!
那我赵元丰岂不是白成仙了?
念头通达,赵元丰的速度又快了那么几分。
……
小毛驴前往极东天野的这段时间,其实发生了很多大事。
极南天野,大观仙洲派遣重兵迎接尸陀城战死英灵。
大观军团开路,战旗遮天,无尽尊荣。
一时之间,极南天野为之一震。
毕竟是仙洲啊……
虽然大观仙人生死不知,但是大观军团尚在。
看着大观二世那凶悍的战团,诸大世家纷纷收起了那点小心思。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时候未到,时候未到啊。
当然,鲜少人知的是大观军团此行并不是为了战死修士。
而是为了一具棺椁……
一具镇压在大观尸陀城下的细长血棺。
英灵回归的那一天晚上,那具血棺便由仙人之右护送进了仙人肉身殿。
等候在肉身殿外的仙人之右,难掩脸上的兴奋之色。
右能感觉到那具血棺之内的熟悉气息。
那是仙人的气息!
那是赵大观的气息!
随着时间的推移,右的寿命已经不多了。
能够再次感到仙人的存在,右怎能不兴奋呢!
恍惚之间,右又想起来当年的那些血雨腥风,无尽杀伐。
怀念啊!
怎么能不怀念。
不同于右的兴奋,肉身殿下跪着的一众世子可就各怀鬼胎了。
领头跪着的,正是赫赫凶名的大观二世祖!
传说中的大观黑日之赵,横绝一代的真正狠人。
二世祖表面上无怒无喜,一脸平淡。
可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他的瞳孔却在不断收紧。
很显然……大观赵二在害怕。
他害怕的不是别人。
乃是自家仙人。
二世祖的背后,跪着的乃是三世。
赵三的表情也很是复杂,真心而论,赵三觉得很开心。
毕竟,赵三不怕自家仙人啊!
但是考虑到自己那担忧的老父亲,赵三还是压住了内心的喜悦。
为人子者毋以有己,为人臣者毋以有己。
便是这般道理。
赵三之后,便是赵四、赵五、赵六、赵七。
这几个可是老实异常。
他们深知自己在仙人那边的地位。
仙人爱子,疼孙,念重孙。
前面的这几位,地位稳如老狗。
特别是那赵二、赵三!
赵二杀尽了兄弟姐妹,赵三更是赵二的独子!
赵二狠啊!
他走出了一条血路,还顺带将自己的儿子送上了世子大位。
至于赵四这种后世世子……随时可以替换。
修赵者,一抓一大把!
谁当不是当?
随着后代的不断繁衍,仙人的感情也在变得愈发凉薄啊。
世子群中,并没有赵八、赵玖的身影。
赵八被谪仙拍废了。
此间动荡之际,也就没选赵八。
至于赵玖嘛……
那厮贸然动用仙法,独夫之心,一己私欲。
直接陷整个大观仙洲于不义之地。
鉴于这厮又炼化了第九仙阙。
所以,一世祖裁决,将其永镇大观樊城深处,不见天日。
据说,二世祖曾经去见过这厮一面。
至于聊了什么……
那就没人知道了。
大观仙人肉身殿内,大观一世浑身颤抖,一头叩在了地上。
“孩儿……拜见父亲!”
“孩儿无能!护不住整个大观仙洲!”
“还请……父亲责备!”
血棺之内,猩红气雾不断凝结,赵流澈的身影渐渐浮现。
缓缓走到大观一世的身边,赵流澈的目光看向了一世那花白的鬓角。
【朗儿……你做得很好,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听到这话,大观一世身躯开始不住颤抖。
扶起大观一世,赵流澈方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如当年那般。
一切似乎从未改变。
【朗儿……为父教给你的仙法……你修得怎么样了?】
“父亲!孩儿一直刻苦修炼!从未懈怠过!”
轻轻抚摸着一世的脑袋。
赵流澈一脸的感怀。
【吾儿良善。】
【朗儿……且将你的仙法交给我吧。】
【为父,再带你逐鹿天下。】
用力地点了点头。
大观一世直接将手伸入了胸膛。
右手猛地一扯,大观一世径直扯出了一面染血的血色小镜。
一点又一点,将这面镜子递入赵流澈的手中,一世的身躯开始剧烈颤抖。
这面镜子岂是那么好取的?
它深深嵌入一世的体内,取出血镜,无异于是要一世的命啊。
可是即便如此,一世还是取了。
没有半点的犹豫。
“父亲……我没有让你失望吧……”
【朗儿……你做得很好。】
生命在无情流逝。
大观一世的脸上却无半点怨言。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历经人情冷暖,目睹岁月无情……
大观一世最难割舍的还是那段父子情啊。
大手一挥,赵流澈将血棺之内的猩红气血尽数灌入一世体内。
呼吸之间,一世再次焕发生机,就连他的鬓角也黑了不少。
感受着体内游走的磅礴生机,大观一世无比激动。
“孩儿!多谢父亲!”
轻轻摸了摸一世的头顶,赵流澈嘴角笑容勾起。
【朗儿……我们本就是父子,你无需如此。】
看着眼前的仙父。
一世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心中的那个问题。
“父亲……您的天命……”
【天命……朗儿啊,天命就是催命药。】
【此世,吾将成就真仙!真仙无需天命!】
【亦或者说……】
【我便是众生的天命!】
说话间,赵流澈一点点走向大观肉身。
九层玉台之上,大观仙人一身白袍,遗世独立。
他身处于此方天地之内,但是他又不沾染世间尘埃。
九色神光萦绕左右,大世气血充斥周围。
气血震颤之际,大世幻生幻灭。
仙人肉身虽然看似恐怖……
但是实则已然难掩仙人肉身的倾颓之势。
仙魂不再……天命不再……
大观仙人其实已经死了。
仙躯腐败、仙洲沉沦,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将手中血镜直接打入仙躯之内,赵流澈再次掐指念诀。
下一刻,大观仙躯的胸膛猛地开裂。
胸膛之内,赫然正是那面血镜。
得了大世气血的温养。
血镜又变大了数倍有余。
再然后,血镜之内开始浮现出一具模糊的身影。
看着那具陌生的肉体倒影,大观一世神魂骤然紧绷。
“父亲……这是!?”
【朗儿……其实我之一生修得便是真假之道。】
【何为真?何为假?镜中花,水中月!】
【倒影……难道就是假的?】
【吾之仙法,可取镜中花,水中月!】
【吾之仙法,亦可化虚为实!】
【朗儿啊,你看到的便是为父此世的肉身……】
【一具可以承载超脱之魂的大道之躯!】
听到这里,一世的震惊已然无可附加。
看着面前赵流澈的背影,一世心中再起豪情。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这一世……再搏一次又能如何!?
一世念头通达之际,血镜变化又起。
没有丝毫的预兆……
血镜表面,涟漪荡漾。
一只惨白的右手直接伸了出来。
如果夏鸣在此的话,他便会发现。
这只右手……和他的右手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看着从仙人肉身探出的那只手臂,赵流澈的嘴角渐渐勾起一丝凉薄的冷笑。
眼中漩涡不住勾连,赵流澈心中念头疯狂碰撞。
【凡人……也敢算计仙人!?】
【莲花老道……你也配当执棋者?】
【区区蝼蚁……也敢算计我赵流澈?】
【就凭你!怎么和那些老家伙抢?!】
【就凭你!也敢算计浩宰元央?】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不过……你的魂法倒是蛮有意思的。】
【如此这般,莪便陪你耍上一耍。】
……
葬骨海,第九尸陀城。
圣洲第九城下,白骨为基。
于那一片苍白的中央,乃是一眼深邃的黑潭。
潭水漆黑,深不见底,似能吞光。
新赴任的圣洲执渡,李元祚恭敬地跪在黑潭边上。
将一罐又一罐的蠕动黑血尽数倒入潭中。
李元祚静静等待着奇迹的降临。
片刻之后,黑潭震动。
圣子李庸扶着脑袋缓缓走了上来。
一点又一点,那团蠕动的黑血一点点弥合着李庸的伤口。
随着狰狞伤口的不断愈合,李庸也长长地吐了一口漆黑的浊气。
睁开灰白眼眸,李庸冷冷地看向跪在一旁的李元祚。
而后者也立马恭敬叩首。
“李元祚,拜见圣人!”
“圣人不朽!大道恒昌!”
“圣人大道!亘古长存!”
稍稍扭了扭脖子,李庸的语气平淡至极。
“行了行了……”
“大事要紧,少说废话。”
“此世天命胜过一切,我要的可不仅仅是超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