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关键时刻，叶孤城想到了决战之前的一幕。

……

帝皇未穿龙袍，他本就是龙，自然无需那些繁文缛节，想穿什么穿什么。

此刻正在拉二胡，拉的是《水龙吟》。

武林神话嘛，满血了当然要拉二胡，残血才要开始浪。

顾孟看上去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凶狠霸道，周围随侍的辟邪太监也被他自己调走。

“你来了？”

“我来了。”

“你不该来。”

“我还是来了。”

“你与我想象中不太一样，我以为大明国灭后，你该收起那些念头了。”

“你与我想象中也不太一样，我以为剑帝……不，剑邪不该如此平凡。”

……

又是沉默，顾孟无语。

感觉这段“你xx”“我xx”的对话甚至可以水到世界尽头，古系是这样子的。

于是又道：“手中有剑，心中无剑……可惜啊，可惜。”

叶孤城道：“心中无剑？”

“剑直，剑刚，心术不正之人，胸中焉能藏剑？”

叶孤城脸色变了变，冷笑道：“剑邪也敢说正？至尊乃是谋朝篡位之人，实乃邪中之邪，此时此刻，我手中剑已经够了。”

“哈哈哈，不错，我降世，便是要令这大地起刀兵，让这乾坤颠倒，你又是为何来此？想试我宝剑是否锋利吗？”

顾孟的剑气处于风暴前的沉寂，但以叶孤城的修为，当能隐约感受到那平静下的恐怖。

叶孤城道：“手中的剑能伤人，心中的剑却只能伤得自己，我来此，既要领教‘天下第一剑’的盖世雄威，亦是心有不甘……我叶家……哈哈……”

叶孤城突然笑了，于是顾孟也笑了，大笑。

多说已是无用，事已至此，怎能不亮剑？

叶孤城道：“出鞘吧。”

顾孟道：“我手中无剑。”

叶孤城道：“你看不起我？我知你已炼成百步飞剑。”

顾孟微笑道：“江湖传闻，以讹传讹，哪有什么百步飞剑？”

“哦？”叶孤城以为自己情报有误，剑邪的剑也飞不出那么远，也对，燕南天的剑气可达十丈已经登峰造极……

“我的飞剑何止百步？”

？！

顾孟不屑一笑：“我现下又新练人皇之剑，平天下，安万民，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秋，行以秋冬。”

他凝视着叶孤城，慢慢地接着道：“你真要一观？现在退去，还来得及，朕是个宽宏大度的皇帝，对一些没发生的事，还可以当不知道。”

“顺便一提，和你约好的宫九、吴明等人已经被我擒下，只待明正典刑，我很欣赏你，才愿给你这个机会。”

叶孤城苍白的脸已铁青，紧握了剑柄，无言……

此事小老头和宫九才是主谋，吴明他实在是好奇大名鼎鼎，隐约超出绝世高手这一级的顾孟到底是什么情况，和宫九自以为打通了宫中关系，能得到一個刺杀的机会……他们俩都是古系的精神病，胆大包天。

结果不言而喻，别说皇宫了，整座中极帝京都在顾孟的武道灵觉笼罩下，这座城市几乎相当于帝皇的外置肉身，根本没有事能瞒过他，再说了，便是真的能趁顾孟不备又能如何？

差距太大了。

直面帝皇，越是逼近拔剑这一刻，越是境界高深，叶孤城越是能感受到那恐怖的意志，浑身颤抖起来……

并非是恐惧——那便是天剑？

高如天意！好剑！果然绝世好剑！

如此怎能不出剑？

“天地不仁，万物刍狗……”顾孟闭上眼，拉起二胡，是《古龙群侠传》的曲调。

“待我撕开半里这晨昏的乾坤，三尺青光轮转洗烟尘，喝最烈的酒恋最美的人……”

“知音难觅，我来合奏！”

叶孤城手里的剑已挥起。

月满中天。

月更圆。

四方肃敛，剑意冲天。

于是叶孤城看到了天剑，那通天彻地，高不知几百几千无数丈的天剑！

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乃人剑，亦是天剑。

那剑是山峰！是帝京！是国家！是天下！那充塞天地的剑之极巅倾倒，只为叶孤城一人！

能死在这一剑下，真是此世剑客十世修来的福报，叶孤城心想，天下任何剑客，都会很羡慕现在的自己。

我何德何能，有幸死在这一剑下？

叶孤城心中丢掉了阴谋算计，家族传承，因果杂念，他的人和剑，已合而为一。

完美无缺的天外飞仙。

叶孤城看顾孟已经不再是井底之蛙抬头见月，境界到了，见顾孟自然是一粒蜉蝣见青天。

平静，享受，死在剑下原来是这种感觉，叶孤城微笑，这是种很愉快的刺激。

朝问道，夕死可矣！

叶孤城的心情分外宁静。

但叶孤城等到那剑锋拂过，才发现只是一片落叶飘过。

而自己天外飞仙穿过的，也只是人形空壳。

“？剑气化形？怎么可能？……不不，原来真有这种事，还有剑法能做到这一步……”

叶孤城的声音减弱，耳边传来顾孟的留言：

“叶兄，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去找西门吹雪吧，去完成这一战……未免有失公允，我也已经让他见过天剑了，不要让他多等……”

……

剑意斩断了叶孤城的回忆，又是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树叶落在一旁。

草木竹石均可为剑，这叶子自然也是顾孟的剑意。

这次就不拉二胡了，直接放bgm。

“虽千万人逆莪之我仍执着，侠客行遍九州恩仇奔波，刀光剑影里是谁的明眸粲粲如星火~”

不太对劲，留到华山论剑再放，切歌，《天煞孤星》。

“爸爸红爸爸红……雨扑到我衣襟都不敢贴近，横流成河乱我心……”

……

西门吹雪忽然道：“你学剑？”

叶孤城道：“我就是剑。”

西门吹雪道：“你知不知道剑的精义何在？”

叶孤城道：“你说！”

西门吹雪道：“在于诚。”

叶孤城道：“诚？”

西门吹雪道：“惟有诚心真意，才能达到剑术的巅峰，不诚的人，根本不足论剑，你与我论剑，但心有杂念……你也见到了那天剑？”

叶孤城的瞳孔突又收缩。

西门吹雪盯着他，道：“不要再想他，看我！对剑赤诚，总有一天……”西门吹雪也语塞，没法继续说下去。

叶孤城沉默了很久，忽然也问道：“你学剑？”

西门吹雪道：“学无止境，剑术更是学无止境。”

叶孤城道：“是啊……但我今天见到了剑的尽头。”

话已说尽。

路的尽头是天涯，话的尽头就是剑。

综武大江湖中无数剑客，但仍然足以留下传说的两柄不朽的名剑，已刺出！

他们剑与人合一，这已是心剑。

他们见到了剑中至尊，看到了更上之路，剑也已经更上一层！

旁观的武林人士，包括两人的好友陆小凤也发现，原本还能看清的剑势不再真切，他们都变得更强了，达到了自己甚至不知道妙在何处，分不清谁占上风的地步。

西门吹雪的剑上，无情，有情，天剑，赤诚。

名为叶孤城的剑，本该比西门吹雪的剑更强，更玄妙，但在最后一招，却没有完全胜过西门。

两柄剑都已全力刺出！

这已是最后一剑，已是决胜负的一剑。

剑锋是冰冷的。

冰冷的剑锋，已刺入叶孤城心脏，也刺入了西门吹雪的心脏。

两朵剑意生成的鲜花盛开在他们的剑心之上。

两人原本的生命结束了，新的生命又要开始了。

于是世间又多了两名强到绝巅，强到超过上限的剑客。

顾孟又拉起二胡，已经渐行渐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