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流火迈开脚步,走到了店中间的那张台子前,伸手拿起椅子边的吉他。
坐下,低着头,动作略显生疏地拨动了两下,试音。
还挺准。
再然后,他一手按弦,一手轻轻拨弦。
一段和音响中几乎一般无二的吉他声,便如水般地从他的指尖流泻而出。
书咖里的不少人听到了,颇为意外地望了过来。
但这些目光,并没有对陈流火造成任何影响,因为他正低着头,全部心神都汇聚在了手中的琴弦上。
他已经很久没碰吉他了,自然也没弹过这首《creep》。
好在有音响中传出的原唱带领,他就算不小心弹错一两个音符也很快回到了正轨,随着肌肉记忆的一点点苏醒,手感也从开始的略带生疏,慢慢到了如行云流水。
而张安竹也跟着旋律,轻轻地唱了起来。
“couldn't look you in the eye。”(我却不敢直视你的眼。)
“you’re just like an angel。”(你就像个天使。)
“Your skin makes me cry。”(你的肌肤令我啜泣)
……
与原唱敏感脆弱又带点神经质的的嗓音不同,她的声音是温柔的、清透的,但两者又同样是带着忧郁的,忧郁中,含着一丝丝扣人心弦的颤抖。
与陈流火的吉他声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更多的人闻声纷纷转过头来,书咖里原本细碎的翻书声、聊天声几乎彻底消散,像是忽然来了一阵微风,把它们都吹走了。
陈流火低头微闭着眼,睫毛被头顶的灯光镀上一层淡淡光边,手指在吉他的弦上游走、或拨动,或轻按。
“you are so very special。”(你是如此与众不同。)
“I wish I ecial。”(我祈求我也是特别的。)
……
很快,主歌结束,副歌开始。
副歌往往是一首歌的灵魂部分,《creep》这首歌也是同样。
“but I‘m a creep(可我不过是一個怪胎,不过是一只匍匐爬虫)。”
“I’m a werido(不过是一个卑微懦夫,不过是一个肮脏污垢)……”
“what the hell am I doing here?(我他妈的在这里做什么?)”
“I don't belong here。(我是如此格格不入)……”
……
实际上,关于《creep》这首歌词里描写的那种主角对心中完美女神既想要接近,又自惭形秽地后退,不敢仰视的自卑之情,陈流火倒没怎么体验过,他喜欢这首歌的原因,是因为触动他的另外几句。
我想要完美的灵魂,想要完美的身体,但我却只是个怪人,其他人眼中格格不入的怪人。
我只能在人生的路上孑然前行,不在意有没有人会理解。
可是,多少会又有一点……
孤独。
眼见就要进入下一句的高潮时,陈流火终于抬头看了张安竹一眼,不知想到什么,弹吉他的动作忽然一顿。
吉他声也随之停下。
他放下吉他,站了起来。
张安竹愣了一下,她也停了下来,看着表情严肃的陈流火:“怎么了?”
“我们该走了。”陈流火走到她的身边,抬起手腕,示意她看表上的时间,“说好八点回去的,现在八点差一刻,再不走就赶不及了。”
“……”
“你就非得掐着八点回去啊?”张安竹瞪着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原本因歌声而翻涌起的情绪快速退潮,“就差那么两分钟就能唱完了!”
她情绪才刚上来,结果这人就撂挑子了?!
这种感觉,就好比已经到了高潮的临界点,突然遇到断章一样可恶!
“守时是美德。”陈流火一脸肃然地说,“说好八点就是八点。”
“我……我真服了你了!”张安竹气得快吐血,咬牙切齿道,“晚回去两分钟怎么了,你会死吗?!”
“不会死,但会很不舒服。”
“……”
看着她气鼓鼓的俏脸,陈流火咳了一声,“行了行了,反正这家店开在这里又跑不掉,有机会再来吧。”
张安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迟早被你气死……”
*
出了书咖,走了几步后,张安竹瞅了陈流火一眼,突然说,“看不出来呀,你居然还会弹吉他!”
“弹得怎么样?”陈流火语气闲散地问了一句。
“帅哦。”张安竹竖了个大拇指,夸奖道,“没想到你还挺多才多艺,深藏不露的。”
陈流火笑笑:“错了,我这叫浅藏全露。”
“浅藏全露……”张安竹眨眨眼问,“什么意思?”
“你要是再让我弹一首就露馅儿了,因为我就会这一首。”陈流火晃了晃双手,模仿着方才弹吉他的动作,那种生疏感还挥之不去,但又有一种与老朋友久别重逢般的欢喜。
“好几年没碰吉他了,练过的其它曲子都忘得差不多了,就这首还能勉强弹一点。”
一方面是当年他极为喜爱《creep》这首歌,另一方面是《creep》这首歌本身只有四个和弦,简单易上手,所以他练得最多,几乎形成了肌肉记忆,方才才能那么快找到感觉。
“我看你也不像讨厌弹吉他的样子,”张安竹歪头看着他,略带好奇地问,“为什么几年都不弹了啊?”
闻言,陈流火犹豫了,思考着要不要告诉她原因。
嗯,说出来也无妨。
“我前任不喜欢。在她的眼里,弹吉他这种爱好属于玩物丧志,尤其是摇滚,她说是心理有病的人才喜欢听的东西。我一碰吉他,她就说我有病,慢慢就不弹了。”
张安竹轻轻“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她弯起眼睛,笑盈盈地说,“那看来我们是病友。”
陈流火愣了愣,然后轻笑了一声,“哟,这叫什么,有病千里来相会吗?”
“嗯自我介绍一下,”她一本正经地伸出小手,“莪叫张安竹,很高兴认识你,我的病友,握个手吧。”
“幼稚。”陈流火没动。
“啊呀,”她看着他,一脸震惊地说,“我就是幼稚病晚期患者,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流火终于笑了起来,伸出手,和她握住,“好吧,我是……嗯,资深挑剔拧巴病患者。”
“走吧病友。”她牵着他的手,脚步轻快地踏上来路,“赶紧回我们的病房,免得吓到外面的正常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