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流火想说什么,一时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又到底该说些什么。
于是,他只是微张开唇,却一个音都没发出来。
他的心思混乱纷杂,在心底的最深处,似乎有某种熟悉却又陌生的情愫在悄然地涌出,他不知它是什么,也不知道它从何而来,该如何描述,又该如何定义……
而此时,张安竹已经快速挪开了目光。
“你不是要去洗澡睡觉吗,快去吧。”
她继续眺望着远处,语气平淡得仿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
“……哦。”
陈流火这才抬起脚,带着自己也说不清的那种奇妙的感觉,回了房间。
……
黑色的长发凌乱地散落在枕头上和肩上,打了个哈欠后,张安竹才慵懒地掀开眼皮,白皙而古典标致的小脸上还依稀带着一夜恬睡后的朦胧之意。
而后,不知道想到什么,那双清透灵活的瞳眸转动了一圈,柔软的红唇弯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还轻轻地笑出了声。
“嘻~”
笑完后,张安竹坐起身,伸了个懒腰,再扭头看了眼窗户。
天色刚微亮,但明显是个晴天。
她正准备穿衣服,一旁的手机响了起来。
拿过手机看了眼号码,那对凤眼有些诧异地睁大了。
“喂?”
陈流火边缓步走出公园,边问,“起床了吗?”
“刚起来,”张安竹问,“怎么了?”
“哦,我在外面,早餐想吃什么,我顺道带回来。”
“……你一大清早就出门了?”
“出来跑了会儿步。”陈流火说。
因为下雪的关系,他有一段时间没怎么跑步了,感觉全身生锈,抖一下都能哗哗掉锈屑。
好在这两天天气好转,再加上昨晚与张安竹聊过之后,他的心情也松快了不少,于是今早一起来,他就重振旗鼓,去公园跑了十公里。
“你去跑步怎么不叫我?”张安竹问。
“叫你?”陈流火愣了一下,“你也要跑吗?”
几秒后,张安竹的消息回来了。
“对哦,我打算练一下跑步,过几个月去参加马拉松。”
陈流火笑了,“你要跑马拉松?不怕被人拉爆了啊?”
“没关系,重在参与嘛。”她说,“我的人生宗旨就是,不断的挑战自己,超越自己。”
还发了一个精神十足的握拳表情包。
“哇——”陈流火说,“太正能量了,好感人噢。”
“别贫了,明天记得叫上我呀,不过五点太早了我起不来,六点怎么样?”
“知道了,六点就六点。”陈流火回,“早饭吃什么,说吧。”
二十分钟后。
陈流火拎着两杯豆浆,一份小笼包和两块酒酿桂花发糕回来了。
看着走过来的张安竹,陈流火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她。
“小笼包和发糕可能不怎么热了,先拿微波炉转两分钟再吃吧,豆浆还行。”
几分钟后,两人对坐着开始吃早饭。
张安竹捧着豆浆哧溜哧溜地吸着,又掰了半块发糕,不时咬上一口。
陈流火吃了块发糕,拿了张纸巾,低着头,慢慢地擦着手。
过了几秒,他才说,“我决定了。”
张安竹抬头看着他,“决定什么?”
陈流火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叹了口气。
“这本书还是切了……待会儿我把剩下的存稿发上去,再给读者们写个单章,好好道个歉。”
昨晚听了张安竹的一番话之后,他的心境已经发生了变化,现在看之前设定的大纲和剧情,便处处是问题,也找不到继续写下去的灵感和动力。
因为成绩不佳,编辑娘子也早就劝他当断则断。
更何况,与其比上架后勉强写个三四十万字给个烂尾的结局,还不如在上架之前主动切书,至少读者们不会蒙受太多损失。
“你自己决定了就行。”张安竹说,“切了以后呢,打算什么时候再开新书?”
陈流火拿起豆浆喝了口,才说,“快过年了,等年后再说吧。”
新书倒是有点想法,但他还需要时间整理思路。
“嗯,”张安竹点点头,边撮着吃过发糕有些发粘的手指头,边说,“我也打算过完年后开新书了。”
陈流火挑眉:“你有灵感了?”
“还没完全确定,”她眨了眨眼,“要不,你帮我参考一下?”
“我又不懂悬疑。”
“这次我不想写悬疑了,”她一本正经地说,“我要走出舒适区,自我超越,也打算给读者们一点惊喜,所以准备换个类别。”
“……你要写什么题材?”
“恋爱日常。”
“……”
看着表情古怪的陈流火,张安竹清了下嗓子,一本正经说,“我的构思大概是这样的,男主呢,他是小镇做题家出身,非常勤奋好卷,为了考上公务员,去山里拜佛,恰巧遇到一只狐狸精……啊,对了,狐狸精就是我们的女主了,然后狐狸精女主跟随男主来到城市,帮助男主努力考公。”
陈流火问,“结局呢?”
“结局啊,男主当然是成功上岸,光荣成为了一名百里挑一的公务员,最后,狐狸精与男主相亲相爱地生活在一起,一胎就生了五个。”
她又夹了个小笼包,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这个构思还不错吧,既有浪漫的爱情成分,又有一点超现实元素。而且,还用当代年轻人最关注的话题之一——考公作为出发点,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非常振聋发聩,发人深省、回味悠久、绕梁三日对不对?”
陈流火皱眉:“生孩子……我记得人和狐狸是有生殖隔离的吧?”
“女主不是普通的狐狸,是狐狸精、狐狸精!区区生殖隔离,算得了什么?”
“那一胎五个又是什么鬼?”
“普通狐狸都能一胎生十几只,狐狸精一胎五个有什么可稀奇的?”她一脸“你少见多怪”的表情,“作为作者,你的想象力不要太贫瘠好吗?”
陈流火沉默了会儿,说:“……公务员不能搞封建迷信,要信仰唯物主义,男主为了考公去拜佛,被人知道,可能会被举报的。”
“尊嘟假嘟?”
“真的,我看过类似的新闻。”
“唉——”张安竹表情一泄,幽幽叹气:“如此精彩的构思,就这么流产了……那我再想想吧。”
……
吃过早饭,再和张安竹一起喂了芝麻,陈流火便坐在了笔记本电脑前。
他先花了半个多小时,写了一个向读者们致歉的单章,发布后,再将余下的几万存稿全部传上了网。
最后一章发布后,陈流火没起身,而是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实际上,他什么都没看进去。
只是在那里有些发愣,有些怅然若失。
原来,切书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一旁的张安竹瞥了陈流火一眼。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她知道,这种时候,什么多余的话都不用说。
只需要给他一个空间,让他静静地待着,慢慢地在内心中消化掉那些复杂的情绪。
她只是轻轻地推开了椅子,轻轻地起身,再脚步轻轻地走出书房。随后,她端来一杯水,轻轻放在了陈流火的桌上,再坐了回去。
那杯水,是用来告诉他。
不要紧,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的身边。
陈流火拧过目光,视线落在了那杯水上。
过了会儿,他才低声说:“谢谢。”
张安竹温柔地笑笑:“不客气。”
……
翌日清晨,六点。
陈流火起了床。
睡了一觉后,昨天因为切书而导致胸口中郁积的情绪已经被消解得差不多了,他再次振作起来。
人生就像跑步,要一往直前,永不放弃地向前奔跑。
那些无法改变的过去,就让它们被抛在你的身后,不要频频回头。
否则,它们会让你的脚步变慢,让你不慎摔倒在地,甚至让你忘记了你真正的目的地。
起来后,陈流火先看了眼手机上的天气预报。
虽然这时间太阳还没有露面,但今天又是个不错的晴天,空气质量也良好,非常适合跑步。
换好运动装,带上运动手表,再去卫生间简单地洗漱完,时间已经来到了六点一刻。
陈流火走出房间,发现客卧的门还紧紧关着。
啧,她不会还没起床吧?
他走过去,不轻不重地敲了下门。
“来了来了。”
随着声音,门被打开,一身运动装,扎着高马尾的张安竹站在门后,笑容灿烂如朝霞,“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一路来到公园,做了几分钟热身后,两人便开始跑步。
陈流火放慢了脚步,和张安竹一起并肩跑着。
张安竹边跑着,边偶尔用眼角余光瞥一眼身边的陈流火。
晨风迎面而来,不算很冷,但足够将他额前的短发微微掀起。
他跑步的姿势很游刃有余,尽管被运动服掩盖住,却依然能隐约看出起伏的肌肉线条,清晰的喉结也随着呼吸轻微滚动,有种很吸引人的魅力。
边跑,张安竹边说,“对啦,以后我们都六点起来跑步吧,莪觉得这个时间比五点更合适,怎么样?”
陈流火说:“随你便。”
“对了,你像这样每天跑步有多久了啊?”
陈流火想了想,“三四年吧。”
“咝,居然能坚持三四年,了不起了不起。”
“区区三四年有什么了不起的,”陈流火一本正经地回,“我还坚持活了二十八年呢。”
张安竹:“哈哈哈哈哈……咳咳!“
她笑得呛了一下,放缓了脚步。
陈流火也放慢了速度,伸出一只手在她背上轻拍着,同时语重心长地说,“傻啊你,跑步的时候还笑。”
“咳咳,谁让你说冷笑话……咳咳,逗我来着。”张安竹白了他一眼,“咳咳……”
“你也知道是冷笑话,还能被逗笑,”陈流火说,“怪我之前,你先反省一下自己的笑点是不是太低了。”
“我是小朋友啊,小朋友本来就很容易被逗笑的。”她说。
“看来,以后我不能随便说冷笑话了。”陈流火叹气。
“不要,”张安竹连忙说,“笑一笑十年少,你多说点,我爱听。”
“真的假的。”陈流火惊讶,“我认识的人都觉得我的冷笑话不怎么好笑啊。”
“我觉得很好笑,你再讲一个嘛,好不好?”她一边跑,一边撒娇。
“这么捧场……那看来我必须再讲一个了。”
“对哦,你快点讲。”
“不要急,我先想想,好久没讲冷笑话了,都忘得差不多了。”
跑了一会儿后,陈流火眼睛一亮:“好了,我想起来一个。”
张安竹边微微喘着气,边望着他,“嗯,讲吧。”
陈流火清了清嗓子,说,“从前,有一个人去看医生,他对医生说,医生,我有个习惯,每天6点就要尿尿。”
张安竹眨眨眼,“6点尿尿?很正常啊。”
“嗯,医生也是这么说的,”陈流火说,“病人又说,我还有个习惯,每天7点都要大便。”
“七点大便?也很正常啊~”张安竹恰到好处地捧哏。
“嗯,医生也是这么回答的,于是,病人又说——”
陈流火停顿了。
张安竹十分配合地问:“他说什么啦?”
两秒后,陈流火接了下去。
“他说:可是,我每天8点才睡醒啊!”
张安竹愣了一秒,然后,“哈哈哈哈哈……咳咳咳。”
又呛到了。
陈流火轻拍着她的后背,有些无奈地说,“算了算了,我以后还是不讲冷笑话了。”
她又笑又咳了半天,终于顺过了气,“不行,不能不讲,我喜欢听。”
“……”陈流火说,“好吧,跑步的时候不讲了,不跑步的时候再讲。”
“嗯~”
绕着公园跑了两圈半后,张安竹便有点儿撑不住了。
看到不远处有张长椅,她喘着气对陈流火说:“我去那边坐一下,你先跑吧,等我歇好了再来追你。”
陈流火停下脚步,问道,“你一个人啊?”
“嗯。”
“不要紧吗?”
“没事的。”张安竹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笑,“天都快亮了,能有什么要紧的。”
陈流火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七点了,天边也透出了一丝蒙蒙的光亮。
这时的公园不至于像两个小时前那么寂无人烟,一些早起的老大爷老大妈已经陆续来公园遛弯儿了,还有三两个同样来晨练的人,倒也不用太担心她的安全问题。
“行,那你歇着,我先自己跑一会。”
话虽如此,他还是先看着张安竹走到长椅处坐好了,才再次迈步跑了起来。
张安竹坐在长椅上,嘴角轻勾着,看着他跑远。
跑出了一段路后,陈流火忽然感觉到脖子上的那个吊坠晃来晃去,不太舒服。